第2章 医院打更人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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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神弄鬼的!出来!”孙德仁壮着胆子喊,手里的手电筒胡乱挥舞着。就在这时,他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凉得像冰,还带着点湿滑的触感。他低头往下照,光柱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那触感还在,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是有只手正贴着他的裤腿往上摸。
孙德仁吓得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照在最里面的那排病历柜上。他看见,其中一个柜子的门,正缓缓地、缓缓地打开一条缝,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和刚才台灯的光一样,昏黄,又带着点诡异的暖。
他想弯腰捡手电筒,可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动不了。那柜子门还在开,缝越来越大,里面的光也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柜子里放着个东西,方方正正的,像是个盒子。就在这时,空气里突然飘来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很轻,却很清晰——和那天沾在钥匙上的花瓣味道一模一样。
孙德仁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终于明白,李茉莉从来都没离开过这里,她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帮她打开那扇柜子门,找出真相的人。而现在,这个人,是他。
“谁?”孙德仁的喊声撞在储物间的铁皮病历柜上,弹回来时已经变了调,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空气里的霉味突然变浓,还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不是现在医院用的那种刺鼻的新味,是老早以前那种带着点甜腥的旧味,和他小时候在卫生院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攥着扳手的手沁出了汗,金属柄滑得几乎握不住。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里扫来扫去,照亮的只有堆到顶的旧病历本,纸页在不知哪来的风里轻轻颤动,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有人在背后翻书。他慢慢转过身,后背贴紧了冰凉的病历柜,这样至少不用防备身后的偷袭——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他连这点本能的警惕都练出来了。
储物间的门就在三步之外,刚才他进来时明明没关严,还留着条能塞进手指的缝,可现在那条缝没了,门板严丝合缝地合着,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冲过去,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就僵住了——转不动。
他又使劲拧了拧,门把手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不可能!”孙德仁低吼一声,把扳手别在门把手里,卯足了劲往下压。金属摩擦的“吱呀”声刺耳得要命,可门把手还是没动,倒是扳手的边缘蹭掉了一小块锈,落在地上,发出“叮”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储物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滑进衣领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起前几晚那只从柜子缝里伸出来的手,想起消防栓玻璃里那个没头的影子,还有那张写着“李茉莉”的工作证——它们好像早就布好了一个局,就等他今晚钻进来。
“开门!谁在外面锁的门?”孙德仁拍着门板喊,声音越来越大,可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他侧耳贴在门上,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却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还有一丝极轻的呼吸声,就在门的另一边。
那呼吸声很轻,带着点潮湿的凉意,不像是活人的呼吸——活人的呼吸是热的,会在门板上呵出白雾,可这呼吸声落在耳边,只让他觉得后颈发毛。他猛地后退一步,手电筒的光柱照在门板上,隐约能看见门把手上沾着点什么——不是锈,是一片小小的、干枯的茉莉花瓣,和上次沾在钥匙上的一模一样。
“李茉莉?是你吗?”孙德仁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我没恶意,我就是想帮你找真相,你别锁我在这里……”
没人回答。只有那股甜腥的消毒水味越来越浓,像是从门板缝里渗进来的,裹着他的鼻子,让他有点头晕。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这储物间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要是等会儿再冒出点别的东西,他怕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重新握紧扳手,对准门锁的位置,狠狠砸了下去。“砰!”扳手砸在铁锁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门锁却只掉了点漆。他没停,一下接一下地砸,“砰砰”的响声在储物间里回荡,盖过了呼吸声,也盖过了他的心跳声。每砸一下,他就觉得离活着近了一步,额头上的汗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砸到第七下时,“咔嗒”一声脆响,门锁终于断了。孙德仁没敢耽搁,一把推开大门,连手电筒都差点扔在地上。他没回头,也没敢看储物间里的东西,像疯了一样往楼梯口跑,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噔噔噔”的响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跑到二楼时,他才想起那张李茉莉的工作证还落在储物间的地上,可他不敢回去拿了——哪怕只是多待一秒,他都觉得浑身难受。他一路跑到值班室,推开门就反锁,还把桌子搬过去抵在门后,这才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只有走廊里的声控灯偶尔亮一下,又很快熄灭。孙德仁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砸门锁时蹭破了皮,渗着点血珠,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比起在储物间里的恐惧,这点伤口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摸出烟盒,手抖得半天都没抽出一根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火苗在黑暗里晃着,映着他苍白的脸。烟吸进肺里,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突然觉得,这份打更的活,可能真的不是他能扛下来的——可他要是走了,李茉莉的真相怎么办?那个改病历的张启明,又要怎么找?
烟烧到了尽头,烫了他的手指。孙德仁把烟蒂摁在地上,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路灯亮着,照在老住院楼的墙上,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他好像看见,三楼储物间的窗户里,隐约有个白影站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像是在等他回去。
孙德仁攥着新配的两把钥匙,指节都泛了白。前一晚病历柜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还在他脑子里晃——青黑的指甲、断了的输液管,还有那凉得刺骨的触感,让他连觉都没睡安稳。天刚亮,他就拽着维修师傅往老住院楼跑,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师傅,三楼储物间的锁,必须换最结实的,再多加把挂锁,钱我自己补都行!”
维修师傅扛着工具箱,瞥了眼那扇掉漆的木门,咂咂嘴:“孙师傅,这老楼的门早朽了,再好的锁也白搭。”话虽这么说,手上的活却没停。新锁是不锈钢的,沉甸甸的,挂锁更是粗得像拇指,钥匙齿痕错综复杂。师傅把钥匙递给孙德仁时,还特意叮嘱:“这锁我试过了,没钥匙绝对开不了,除非把锁锯了。”
孙德仁把两把钥匙串在腰上,又用绳子缠了两圈,塞进内衣口袋——这次绝不能再丢了。白班的几个小时,他在值班室里坐立难安,总觉得那扇门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直到夜幕降临,急诊室的灯亮起来,他才勉强定了定神,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拿起手电筒出门巡楼。
前两趟巡楼都没异常。底层急诊的小周在写记录,看见他还笑着递了杯热水:“孙师傅,今晚怎么魂不守舍的?”他接过水,攥着杯子暖手,没敢说实话,只含糊道:“老毛病了,熬夜就犯困。”
凌晨一点,轮到第三趟巡楼。孙德仁刚踏上三楼的楼梯,就觉得不对劲——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霉味,比平时浓了不少。他握紧手电筒,光柱往前扫,心猛地一沉。
三楼储物间的门,开着条缝,风从缝里钻出来,带着股凉意。而那把他特意加的挂锁,正躺在门口的地上,锁扣开着,像是被人轻轻掰断的。他冲过去捡起挂锁,仔细看了看——锁身没坏,锁芯也好好的,就像是用钥匙打开的一样。
“不可能!”孙德仁低吼一声。钥匙一直揣在他内衣口袋里,连碰都没碰过,谁能打开这把锁?他又看了看新换的门锁,锁芯完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可门就是开着的,像是在邀请他进去。
他咬了咬牙,从腰上摸出扳手攥在手里,一步一步挪进储物间。里面还是老样子,病历柜堆得密密麻麻,灰尘在手电筒的光柱里飘着。可这次,最里面的那个病历柜上,贴着张白色的纸条,像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角还卷着。
孙德仁走过去,借着光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帮我找东西”。字迹歪歪扭扭的,笔画断断续续,像是用左手写的,又像是写字的人没力气。他伸手摸了摸纸条,纸质很新,不像是放了很久的样子。
“找什么?”话刚说出口,孙德仁就愣住了。他这是在跟谁说话?这空无一人的储物间里,难道真的有“人”?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就在孙德仁准备转身跑出去时,一阵叹息声轻轻飘了过来,很轻,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带着股刺骨的凉意,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了口气。
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整个储物间,什么都没有。可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最里面的那个病历柜上,那盏老式台灯,突然亮了。
昏黄的灯光不像电灯,倒像是蜡烛的光,摇摇晃晃的,照着柜子最上层的一本病历本。那本病历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在灯光下泛着旧痕,和其他的病历本格格不入。
孙德仁的心跳得飞快,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拿起那本病历本。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他翻开第一页,病人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正是十年前那个因输液反应死亡的病人。他往下翻,一页一页,手指都在发抖。
翻到最后几页,一段文字让他停住了——“病人无过敏史,因输液反应死亡,护士李茉莉操作失误,负主要责任。”字迹是打印的,却在“无过敏史”那几个字上,有淡淡的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划过。
他合上病历本,攥在手里,突然明白过来。李茉莉要找的,不是什么实物,是被藏起来的真相。这本病历本上的字,根本就是假的。而那个打开锁、贴纸条、点亮台灯的“人”,就是李茉莉。她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帮她翻开这本病历本的人。
就在这时,台灯突然灭了,储物间里又陷入一片黑暗。孙德仁手里的手电筒也闪了两下,光线变得微弱起来。他赶紧往门口跑,刚跑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跟着他。
他不敢回头,一口气跑下三楼,冲进值班室,“砰”地一声关上门,还反锁了。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手里的病历本被攥得皱巴巴的。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病历本上,封面上的划痕在月光下,像是一道无声的控诉。
手电筒的光柱在病历本上晃了晃,孙德仁的指腹蹭过泛黄的纸页,突然触到一处不平整的褶皱——不是翻页时自然折出的软痕,而是被人刻意压过的硬折,像枚藏在纸里的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停下动作,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折痕的边缘,慢慢展开。纸页“哗啦”一声轻响,一张小小的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落在满是灰尘的病历柜上。
孙德仁赶紧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照片边缘,就觉出了异样——照片的塑封已经发脆,边角磨得发白,显然被人反复摸过。他把照片举到光柱下,心脏猛地一缩。
照片上是两个人的合影。左边的女人扎着高马尾,白大褂的领口系得整齐,嘴角弯着,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是工作证上的李茉莉。她的右手搭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姿态熟稔又亲昵。男人站在右边,同样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支钢笔,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嘴角的笑意温和,可本该是脸的地方,却被人用刀片反复划刮过,塑料膜裂开细碎的纹路,露出下面模糊的纸基,连半点五官轮廓都看不清,只剩一片狼藉的白。
“这是谁?”孙德仁低声嘀咕,指腹在男人被划烂的脸上来回摩挲。能和李茉莉拍这样的合影,肯定不是普通同事,可为什么要把脸划掉?是李茉莉自己划的,还是别人?
他翻到照片背面,一行钢笔字映入眼帘——字迹娟秀,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用力,墨水洇透了纸背,笔画边缘有些发毛:“三楼,最里面”。
五个字,没有主语,没有宾语,像一句没头没尾的咒语。孙德仁盯着这行字,突然想起之前的种种——储物间里的“沙沙”声、沾着茉莉花瓣的钥匙、消防栓里无头的白大褂影子、病历柜缝里伸出来的手,还有那张写着“他们在撒谎”的病历本……这些碎片像被一根线串了起来,在他脑子里慢慢成形。
李茉莉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丢了的东西。她藏在这栋老楼里,一遍遍地制造动静,引着他发现病历单、工作证、病历本,最后把这张照片递到他手里,是想让他找“三楼最里面”的东西,找那个被划掉脸的男人,找十年前被埋起来的事。
“是真相……”孙德仁猛地攥紧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照片的塑封硌得掌心发疼,可他却觉得心里烧着一团火——之前的恐惧、犹豫,在这一刻全被压了下去。他想起李茉莉病历本上潦草的字迹,想起那只从柜子缝里伸出来的、带着输液管的手,想起她留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工作证,照片上的笑容那么亮,却落得个“操作失误”的骂名,连人都不知所踪。
他把照片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能摸到纸页的温度,像是还留着李茉莉的余温。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满是灰尘的病历柜,扫过地上那件沾着褐色痕迹的白大褂,扫过储物间紧闭的门——门外是黑漆漆的走廊,是这栋老楼藏了十年的秘密,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怕了。
他要去找“三楼最里面”的东西,要找出那个被划掉脸的男人是谁,要让所有人知道,李茉莉没有输错药,她是被冤枉的。就算这栋楼里真的藏着什么,就算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十年,他也要找下去。
孙德仁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把手电筒的光柱调亮,转身往储物间外走。脚步踩在积灰的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对李茉莉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走廊里的声控灯依旧没亮,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前方铺出一条亮路。他知道,接下来要找的东西,可能比之前所有的怪事都更可怕,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孙德仁攥着那张泛黄的合影,指腹反复摩挲着背后“三楼,最里面”那行字,油墨早被岁月浸得发淡,却像烧红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紧。从值班室到三楼的这段路,他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巡楼都慢,手电筒的光柱在地面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每一步踩在楼梯上,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老楼管道里偶尔传来的“滴答”水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三楼走廊尽头的墙就立在那里,白灰簌簌往下掉,墙根积着层薄灰,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蛛网。他站在墙前,先伸手摸了摸墙面,粗糙的质感蹭得掌心发痒,和普通的砖墙没两样。可当他攥紧拳头,轻轻往墙上敲了一下——“咚”的一声闷响,不是实心墙该有的脆响,而是空落落的回音,像敲在空心的木桶上。
孙德仁的呼吸瞬间顿了顿,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想起李茉莉病历本里那句“他藏起来了”,难不成张启明当年真把东西藏在了这墙里?他从裤兜里摸出白天特意带来的螺丝刀,这是他找维修师傅借的,刀头磨得发亮。他选了块看起来最松动的瓷砖,将螺丝刀插进瓷砖缝里,手腕用力一撬——“咔嗒”一声,瓷砖边缘裂开道缝,再一使劲,整块瓷砖带着灰渣掉了下来,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洞。
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像是旧书泡了水再晒干的味道。孙德仁举着手电筒往洞里照,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洞不算深,大概半臂长,最里面隐约能看见个深色的东西,方方正正的,裹着层破布。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进洞里,指尖刚碰到破布,就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比储物间里的寒气更甚,像是摸到了冰窖里的东西。他咬着牙,一把将那东西拽了出来——是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黑胡桃木的,表面磨得发亮,边角却有些磕碰,还缠着几圈生锈的铁丝,像是被人刻意封过。
就在小木盒离开墙洞的瞬间,墙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得像贴在他耳边说话,没有之前的模糊和飘忽,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一字一句钻进耳朵:“他藏的,不是我输错的药。”
孙德仁吓得手一抖,小木盒“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哪有人的踪迹?可那声音还在耳边绕,像是李茉莉就站在他身后,正盯着他手里的木盒。
他蹲下来,盯着地上的小木盒,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犹豫了几秒,他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木盒上的铁丝——铁丝早就锈透了,一碰就断成几截。他掀开木盒的盖子,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已经褪色发黑,却没沾半点灰尘。
可盒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药瓶,也没有什么证据,只有半张叠得整齐的化验单,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扯下来的。孙德仁捏着化验单的边角,慢慢展开,手电筒的光刚好照在上面,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却能清楚看清内容:“患者姓名:王建军,诊断:急性肺炎,过敏史:对青霉素过敏,建议改用头孢类抗生素。”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9月15日——正是那位病人入院的当天。
他的手指突然僵住,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清楚记得,之前在李茉莉的病历柜里看到的那份病人病历上,过敏史那一栏明明写着“无过敏史”,还盖着张启明的印章!张启明不仅改了病历,还把真正的化验单藏了起来,让李茉莉背了“输错药”的黑锅。
孙德仁把化验单凑到眼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突然注意到,化验单的背面有几行淡淡的铅笔字,像是用很轻的力道写的:“茉莉,对不起,我没办法。”字迹潦草,却能看出写的人很慌张。是张启明写的?他当年是被逼的,还是本来就参与了这场骗局?
墙洞里的风还在往外吹,带着股凉意,孙德仁突然觉得,这栋老楼里藏的秘密,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他把化验单和小木盒小心地放进兜里,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墙洞,仿佛能看见十年前,张启明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凿墙、藏东西,而李茉莉可能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孙德仁对着墙洞轻声说,声音有些发颤,“我会帮你把真相说出去的。”话音刚落,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啪”地亮了,昏黄的光笼罩着他,墙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有个人站在他身边,正轻轻点了点头。
孙德仁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化验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化验单上“青霉素过敏”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他顾不上凌晨四点的寒意,抄起值班室的外套就往医院行政楼跑——档案室在行政楼三楼,老周值夜班时总在那儿打盹,凭着两人以前在工厂共事过的情分,老周或许会帮他这个忙。
行政楼的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坏了大半,他只能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往上爬。每走一步,楼梯板就发出“吱呀”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脑子里全是李茉莉的影子——那张工作证上笑着的脸,病历本里潦草的字迹,还有墙里传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不能让她白等,”他喘着气想,“十年了,总得有人把真相说出来。”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盏小台灯。老周趴在桌上,头歪在胳膊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点口水。孙德仁轻轻推开门,走到桌前,犹豫了半天,才伸手拍了拍老周的肩膀。
“谁啊?”老周猛地惊醒,揉着眼睛抬头,看见是孙德仁,皱了皱眉,“德仁?你不在西院区值班,跑这儿来干嘛?”
“老周,求你个事,”孙德仁把化验单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帮我查个人,十年前西院区老住院楼,有个叫张启明的医生,还有个叫李茉莉的护士,你还有印象吗?”
老周的脸色变了变,拿起化验单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孙德仁,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十年前那事,医院早就封了口,不让提了。”
“我必须知道,”孙德仁的声音有点发颤,“李茉莉她……她一直在等真相。”
老周愣了愣,看孙德仁的眼神多了点复杂的情绪。他站起身,走到档案架前,搬了个梯子,在最上层翻找了半天,终于抽出一个积满灰的档案盒。“喏,都在这儿了,”老周把档案盒放在桌上,“十年前那个病人叫王建军,急性肺炎入院,主治医生就是张启明。住院第三天,李茉莉给他输液,结果没过半小时就出现过敏反应,抢救无效死了。”
“可这化验单上写着,王建军对青霉素过敏!”孙德仁指着化验单,“为什么病历本上写的是无过敏史?”
“因为病历被改了,”老周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当时我还在住院部当护士,听见张启明和护士长吵架,说他忘了把过敏史写进病历,怕担责任,就找护士长改了记录。后来家属闹得厉害,医院为了平息事,就把责任全推给了李茉莉,说她输错了药。”
“那李茉莉呢?她去哪了?”
老周叹了口气,翻出一张旧报纸,指着角落里的一条新闻:“这是事发后第三天的新闻,说有人在江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上带着李茉莉的工作证。医院对外说她是畏罪自杀,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张启明倒好,病人死后没半个月就辞了职,听说去了南方,再也没回来过。”
孙德仁看着报纸上的新闻,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原来李茉莉不是失踪,是早就没了;原来她一直被困在这栋楼里,是因为连死都没能洗清冤屈。
当晚凌晨五点,天快亮了,孙德仁再次走进三楼储物间。这次,他没有拿扳手,也没有开手电筒,只是手里攥着那张化验单和老周找出来的旧报纸。
储物间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他看见最里面的病历柜前,慢慢浮现出一个影子——是李茉莉,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头发垂在脸前,看不清表情。
“我找到证据了,”孙德仁把化验单和报纸递过去,声音很轻,“张启明改了病历,医院也知道,是他们冤枉了你。”
影子慢慢抬起头,孙德仁看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带着点释然的光。“谢谢你,”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反而带着点温度,“十年了,我终于等到有人相信我了。”
“我会把这些交给院长,让医院公开道歉,让张启明回来认错,”孙德仁说,“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李茉莉笑了,她的影子慢慢变得透明,像被晨光照散的雾。“不用了,”她说,“我只是想让别人知道,我没有输错药。现在你知道了,就够了。”
说完,她的影子彻底消失了,储物间里只剩下孙德仁一个人。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天快亮了。孙德仁觉得一阵疲惫袭来,他靠在病历柜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化验单。
第二天早上七点,白班保安老王去西院区接班,发现值班室没人,便顺着巡楼的路线找。走到三楼储物间时,他看见门开着,孙德仁趴在地上,头靠在病历柜上,已经没了呼吸。他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和半张旧报纸。
医院后来派人来调查,说孙德仁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把他的遗体交给了家属。可从那以后,西院区的夜班,就多了点不一样的动静。
每天晚上十点,总会有人听见值班室门口传来钥匙串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挂钥匙;十一点,三楼储物间的门会自己开条缝,然后又慢慢关上,像是有人进去巡过;凌晨两点,二楼走廊里会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和孙德仁以前巡楼时的脚步一模一样。
急诊室的小周夜班时,不止一次看见过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保安服,手里举着个手电筒,慢慢走在走廊里。影子走过消防栓时,会停下来,像是在看什么,然后又继续往前走,每小时一次,准时得很。
有人说,那是孙德仁还在打更,他放心不下这栋楼,放心不下李茉莉的冤屈;也有人说,他是在等张启明回来,等那个改了病历的医生认错,等医院给李茉莉一个迟到了十年的道歉。
老王每次值夜班,都会在值班室门口放一杯热水,有时还会放半块饼干——就像孙德仁以前总在门口捡到的那样。他说:“德仁还在这儿呢,不能让他冷着,也不能让他饿着。”
后来,医院要拆了老住院楼,重建新的病房楼。可每次施工队准备动工,晚上总会听见楼里传来巡楼的脚步声,每小时一次,准时得很。施工队的人不敢再动工,医院只能把拆楼的计划搁置了。
现在,西院区的老住院楼还杵在那儿,底层的急诊室依旧在用,二三楼还是堆杂物的地方。每天晚上,只要到了十点,就能听见楼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从底层到三楼,再从三楼到底层,带着钥匙串碰撞的声音,一圈又一圈,从不间断。
有人说,孙德仁会一直在这里打更,直到李茉莉的冤屈彻底洗清的那天;也有人说,他早就和李茉莉一起走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关于真相和承诺的影子。
但不管怎样,西院区的夜班,再也没人觉得害怕了。因为他们知道,有个打更人,会一直守在这里,每小时巡一次楼,准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