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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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山是山东高密人,打小就跟着镇上的老商贩学做买卖,后来自己挑了担子走南闯北,常年在蒙阴、沂水一带往返——那片山地多,村里人种的粟米、织的土布,还有山里采的野货,都要靠他们这些行商运到城里换盐、换针线,再把城里的稀罕物捎回乡下。他为人实诚,不缺斤短两,山里人都信他,走一趟总能赚些辛苦钱,家里虽不富裕,倒也安稳。
这年秋末,奚山又挑着一担针头线脑往沂水去,想赶在天冷前多跑一趟。谁知走到半路,天忽然变了脸,乌云跟泼墨似的往天上涌,风裹着雨点子砸下来,起初还是零星几点,没半袋烟的功夫就成了瓢泼大雨。他穿的粗布短褂瞬间湿透,贴在背上凉得刺骨,挑着的担子也沉了不少——线团子吸了水,坠得扁担咯吱响。
山路本就泥泞,雨一浇更滑得站不住脚。奚山眯着眼往前瞅,远远望见山坳里好像有几间土坯房,心里一松,紧赶慢赶往那边挪。等挪到近前,雨势稍小些,可天已经黑透了,月亮躲在云里,就剩几颗星星漏出来,昏昏暗暗的连房檐都看不太清。
那是处孤零零的院落,院墙是黄泥糊的,墙根儿长着半人高的蒿草,一看就不常有人走动。奚山放下担子,揉了揉酸麻的肩膀,伸手敲了敲院门上的木闩——“咚咚咚”,声音在空荡的山坳里飘开,没半点回音。他又敲了几遍,还是静悄悄的,连狗叫都没有。
“莫非是空屋?”奚山心里犯嘀咕,往四周看了看,除了这片院子,再往远走就是黑沉沉的树林,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响,倒叫人心里发毛。他叹了口气,把担子往墙根挪了挪,靠在门板上想歇会儿,脚刚站稳,身后的两扇木门忽然“吱呀”一声,竟自己豁开了道缝。
奚山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就见门里站着个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胡子都半白了,脸上皱巴巴的,可眼睛亮得很,瞅着人不慌不忙。老头先开口,声音哑哑的,像被风吹干的树皮:“这位客官,是躲雨的?天这么黑,没处去了吧?进来坐。”
奚山又惊又喜,忙拱手:“老丈费心了,我是个走商的,半路遇雨,想借您这儿歇一晚,绝不多叨扰。”老头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外头冷。”说着就伸手帮他拎担子,奚山赶紧拦住:“不敢劳烦您,我自己来。”
他把担子拎进院,又回头把拴在门外槐树上的驴牵进来——那驴叫“蹇驴”,走得慢,却是他跑买卖的老伙计,平日宝贝得很。进了正屋,屋里更暗,老头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奚山才看清,堂屋里空荡荡的,连张桌子、几把椅子都没有,就墙角堆着些干柴,地上扫得倒干净。
老头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客官别见怪,我不是开客栈的,就是看你淋了雨,又没地方去,才让你进来。家里就我、老伴儿和一个小闺女,这会儿都睡熟了,也没法给你腾屋子。”他顿了顿,又说:“灶上倒还有点前几天剩的吃食,就是凉的——我老婆子手脚慢,闺女又小,实在没法生火再做,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吃点垫垫肚子。”
奚山忙说:“老丈肯让我避雨就够恩情了,哪还敢挑拣?凉的热的都成,不麻烦您才好。”老头笑了笑,转身进了里屋。没一会儿,他抱了个矮脚的木板床出来,往地上一放:“你先坐这儿歇着,别总站着。”又转身去搬了个短腿的小方几,来来回回跑了两趟,额头上都见了汗。
奚山看着过意不去,赶紧站起来:“老丈您歇着,我自己来就行,您这年纪,别累着。”老头摆摆手:“没事,几步路的事儿。”说着又要往里屋走,奚山硬把他拽到木板床边坐下,自己站在旁边,心里反倒踏实了些——这老头看着面善,不像是坏人。
没等多久,里屋的门帘“哗啦”一挑,走出来个姑娘,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盏酒。老头抬头看见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着说:“哟,我家阿纤醒了?”奚山顺着老头的目光看过去,心里猛地一跳——那姑娘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穿件浅蓝的布裙,料子普通,却衬得她身段窈窕,肩膀细细的,像阵风就能吹倒。脸是鹅蛋形的,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眼睛亮闪闪的,瞅着人时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风致嫣然,比他在高密城里见过的姑娘都要俊。
奚山忽然想起家里的三弟奚三郎——三郎今年十七,读了几年书,性子文静,到现在还没说亲事。他心里偷偷琢磨:要是能把这姑娘娶给三郎,那真是三郎的福气。这么想着,他就问老头:“老丈,敢问您贵姓?家里是做什么的?”
老头端起姑娘递过来的酒,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叫古士虚,就是个普通百姓。以前有过几个孩子,可惜都没留住,就剩阿纤这一个闺女。刚才怕吵醒她,没敢叫,想来是我老伴儿听见动静,把她喊醒了。”奚山又问:“那阿纤姑娘,许了人家没?”老头摇摇头:“还没呢,家里条件不好,没敢随便给她找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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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口,奚山心里更喜了,琢磨着得趁这机会把事儿定下来。又等了会儿,老太太也端着盘子出来了,盘子里有烙饼、咸菜,还有一小碟酱肉,看着像是早就备好的,不像是“剩菜”。几个人围着小方几坐下,奚山一边吃,一边跟老两口搭话,越聊越觉得这家人实在。
吃完了饭,奚山擦了擦嘴,郑重地给古士虚作了个揖:“老丈,老太太,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却肯留我歇脚、给我饭吃,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知道我这话唐突,可我实在是真心实意——我三弟奚三郎,今年十七,在村里的私塾读书,不笨,也懂事,我想替他求亲,娶阿纤姑娘为妻。我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绝不会委屈阿纤,您二老要是不嫌弃,就应了这门亲事吧。”
古士虚没想到他会提这事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实不相瞒,我跟老伴儿在这儿也是暂住,总想着找个安稳地方落脚。要是能把阿纤托付给你们家,我们老两口也能放心,就算搬到你们村附近住,也省得惦记她。”奚山一听这话,赶紧应下来:“没问题!我们村地方大,找个房子不难,您二老尽管搬过去,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古士虚和老太太都高兴,又说了几句家常,就给奚山找了床旧被子,让他在堂屋的木板床上歇着。奚山累了一天,倒头就睡,直到鸡叫头遍才醒。一睁眼,古士虚已经站在院里了,看见他醒了,就喊他:“客官,起来洗漱吧,我烧了热水。”
奚山洗漱完,收拾好担子,心里过意不去,就从钱袋里摸出几文钱,递到古士虚手里:“老丈,这是饭钱,您收下。”古士虚赶紧推回去,脸都板起来了:“你这是啥意思?留客人吃顿饭,哪有收钱的道理?再说,咱们都快成亲家了,你这不是打我脸吗?”奚山见他坚决,只好把钱收回去,又谢了几句,才牵着驴、挑着担子出了院。
这趟买卖走得顺,奚山在沂水待了一个多月才往回走。快到他们村的时候,离村口还有一里多地,就看见路边有个老太太,领着个姑娘,两人都穿素色的衣服,看着像是刚上完坟。走近了,奚山一眼就认出那姑娘是阿纤——她比上次见时瘦了点,脸色也白,可模样没变,还是那么俊。
阿纤也看见他了,频频回头看,还拽了拽老太太的袖子,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老太太就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奚山问:“你是姓奚吗?”奚山点头:“是,我叫奚山。您是古老丈的老伴儿吧?”
老太太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眼圈也红了,声音发颤:“唉,不幸啊……老头子前几天被倒塌的墙压着了,没救过来,我们这是刚从他坟上回来。家里没人,我跟阿纤不敢待,想请你在路边等会儿,我们取点东西,就跟你一起走。”奚山听了心里也不好受,忙说:“您别着急,我在这儿等你们。”
老太太拉着阿纤进了旁边的树林,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拎着个小包袱。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风一吹,有点冷。奚山让阿纤牵着驴,自己帮老太太拎包袱,几个人一起往村里走。路上,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家里有多难,老头子没了,就剩她们娘俩,无依无靠的,说着说着就哭了,阿纤也跟着掉眼泪。奚山听着心酸,一个劲儿地安慰她们。
走到半路,老太太忽然说:“我们原来住的那地方,人心坏,我跟阿纤两个寡妇孤女,待不下去。阿纤既然要嫁给你弟弟,不如现在就跟你回村,省得在路上耽误时间,再出点事儿。”奚山觉得有理,就点头应了。
到了奚家,老太太先帮奚山倒了碗热水,然后对着他说:“我早就想着你要回来了,家里存的粟米都卖了,就剩二十多石,放在原来住的地方,太远了,没法运。往北走四五里地,有个村子,村口第一家,主人叫谈二泉,就是买我粟米的人。你能不能辛苦一趟,先用你的驴运一袋过去,跟他说,南村里的古老太太还有几石粟米,要卖了当路费,让他派车来拉。”
奚山刚歇下,本来有点累,可看老太太说得恳切,就答应了:“行,我这就去。”老太太赶紧把粟米装在袋子里,递给奚山。奚山牵着驴,扛着袋子往北边去,到了谈二泉家,敲了敲门,出来个肚子圆滚滚的男人,听奚山说明了来意,就让他把粟米先卸下来,又喊了两个伙计,套了五头骡子,跟着奚山往回走。
到了古家原来住的地方,老太太领着奚山往后院走,掀开墙角的一块石板,底下竟是个地窖——地窖里堆的全是粟米,黄澄澄的,看着就不少。奚山帮着量粟米、撑袋子,老太太负责倒,阿纤在旁边收袋子口,三个人忙忙碌碌,没一会儿就装好了一车。谈二泉的伙计跑了四趟,才把二十多石粟米全运走。
谈二泉给了老太太卖粟米的钱,老太太留了一个伙计和两头骡子,收拾好行李,就跟着奚山往高密走。走了二十多里地,天才亮,到了一个镇上,奚山在镇上租了几匹马,让谈二泉的伙计先回去,自己陪着老太太和阿纤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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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奚山把古家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父母说了。奚老爹和奚老妈一听有这么个俊姑娘要嫁给三郎,高兴得不行,赶紧把家里的另一处闲院收拾出来,让老太太和阿纤住下,又找先生算了个好日子,给奚三郎和阿纤办了婚事。老太太疼闺女,给阿纤准备的嫁妆也齐全,被褥、衣服、首饰,都是新做的。
阿纤嫁过来以后,性子特别温和,不爱说话,也从不生气,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笑眯眯的,白天黑夜地纺纱织布,手里就没停过。奚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她,连村里的邻居都夸三郎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只有阿纤,私下里跟三郎说:“你跟大哥说一声,以后再往西走,别跟人提我和我娘的事儿。”三郎虽不明白为什么,但看她说得认真,就答应了。
就这么过了三四年,奚家的日子越过越富,三郎也考上了秀才,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有一回,奚山去蒙阴办事,路过以前投宿的那个山坳,顺便在附近的村里找了个旧相识家住下。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人闲聊,奚山就说起当年遇雨,在古士虚家投宿的事儿。
那家主人听了,愣了一下,说:“你记错了吧?东边那院子是我大伯的闲房,三年前谁住进去都能看见怪事,空了好多年,哪有什么老头老太太留你住宿?”奚山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可能啊,我记得清清楚楚,那老头叫古士虚,还有个闺女叫阿纤。”
主人又说:“你是真不知道,那院子空了十年都没人敢进。有一回,后院的墙塌了,我大伯去看,看见一块大石头底下压着只大老鼠,跟猫一样大,尾巴露在外面还动呢。我大伯吓得赶紧跑回来,喊了村里人一起去看,结果石头底下啥都没有,连点老鼠毛都没剩。村里人都猜那老鼠是妖精变的。又过了十多天,有人再去看,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啥动静都没有,又空了一年多,才有人敢住进去。”
奚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犯嘀咕:难道当年遇见的不是人?可阿纤明明嫁过来好几年了,温柔贤惠,怎么会是妖精?他心里存着事儿,办完事就赶紧往家赶。回到家,他没敢跟父母说,就偷偷跟三郎讲了。三郎听了,皱着眉说:“大哥你别瞎想,阿纤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她待我那么好,怎么会是妖精?”
可奚山的话像颗种子,在奚家人心里发了芽。家里人私下里都议论,说阿纤来路不明,说不定真是什么妖精变的。阿纤心思细,慢慢就察觉了,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说话也躲躲闪闪的。
有天晚上,阿纤坐在灯下,看着三郎,眼圈红红的,说:“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没丢过奚家的脸。现在大家都把我当怪物,不把我当人看,你给我写封休书吧,我走,你再找个好姑娘。”说着就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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