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素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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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俞慎更是用心照料素秋。转眼素秋就满二十岁了,俞慎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跟素秋商量:“妹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我看城中那些世家子弟,有几个品行不错的,我帮你挑挑?”
素秋却摇了摇头:“兄台,我不想嫁入豪门,找个本分的读书人就好。”俞慎点点头,托人四处说媒,可挑来挑去,素秋都不满意。
这天,俞慎的妻弟韩荃来吊唁恂九,偶然见到了素秋,一下子就被她的容貌吸引了,回去后就跟韩氏说,想娶素秋做小妾。韩氏一听就急了,骂道:“你疯了!素秋是你姐夫的妹妹,你怎么能打她的主意?这事你千万别让你姐夫知道,不然他饶不了你。”
可韩荃却不死心,偷偷找了个媒人,让媒人去跟俞慎说,只要俞慎肯把素秋嫁给她,他就帮俞慎买下次乡试的考题。俞慎听了,气得把媒人骂了一顿,还把她赶了出去,从此再也不跟韩荃来往。
又过了些日子,前尚书孙某家派人来提亲。孙家是顺天有名的富贵人家,孙某的儿子孙甲刚死了妻子,想娶素秋续弦。俞慎觉得孙家条件不错,就跟素秋商量,素秋却没说话,只说要亲自见见孙甲。
约定见面那天,俞慎让素秋坐在里屋,隔着帘子看孙甲。孙甲穿着件貂皮大衣,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几个仆人,排场大得很,人长得也清秀。俞慎心里很满意,可素秋却皱着眉说:“兄台,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俞慎却没当回事:“妹子,孙家家世好,孙甲看着也斯文,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说着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还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素秋拦了几次,俞慎都不听,最后只好嫁了过去。
刚开始,孙甲对素秋还算体贴,可没过多久,俞慎就发现不对劲——素秋每次回娘家,都会把嫁妆里的珠宝、绣品拿给韩氏保管,说怕丢了。俞慎心里纳闷,可也没多问。
其实孙甲早就染上了嫖赌的恶习。他母亲从小就宠着他,把他惯得无法无天,自从娶了素秋,他更是变本加厉,天天跟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把家里的字画、古董都拿去当了还债。韩荃跟孙甲早就认识,见孙甲手头紧,就跟他说:“我给你五百两银子,再给你两个小妾,你把素秋让给我怎么样?”
孙甲刚开始还犹豫,可架不住韩荃软磨硬泡,又看着那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终于动了心。他跟韩荃约定好,趁素秋回娘家的时候,把她骗到韩家。
那天,孙甲跑到素秋娘家,慌慌张张地说:“素秋,不好了,谨庵兄突然得了重病,让我来接你回去。”素秋一听就急了,没顾上收拾东西,跟着孙甲就上了马车。马车走了没多远,素秋就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根本不是回俞慎家的路。她刚要开口问,就见马车外忽然亮起两团巨大的火光,车夫吓得大叫起来:“蛇!有大蛇!”
素秋掀开车帘一看,只见路边盘着一条水桶粗的大蛇,两只眼睛像灯笼一样亮,正吐着信子盯着马车。孙甲和车夫吓得魂飞魄散,跳下车就跑,把素秋一个人丢在马车上。素秋看着大蛇,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对着大蛇招了招手。大蛇看了她一眼,慢慢爬走了。
素秋下了马车,沿着路往前走,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处农庄。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妇人,身后跟着个年轻书生。那书生见到素秋,愣了一下,忽然说:“姑娘可是俞谨庵兄的妹妹?我是宛平周生,跟谨庵兄是旧识。”
素秋又惊又喜,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周母听了,连忙让她进屋休息,还让周生去给俞慎报信。周生早就听说过素秋的事,对她颇有好感,周母也觉得素秋乖巧懂事,便想让周生娶她。周生怕素秋不愿意,一直没敢说,直到俞慎赶过来,周母才把这事提了出来。
俞慎一听,连忙问素秋的意思。素秋红着脸点了点头,俞慎高兴得不行,当场就定了婚期。孙甲和韩荃那边,俞慎本来想告官,可素秋劝他:“兄台,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俞慎想想也是,便只派人去孙家要回了嫁妆,没再追究。
婚后,素秋和周生过得十分和睦。周生一心想考功名,素秋却劝他:“你不是做官的命,不如安心在家读书,陪我过日子。”周生不听,第二年还是跟着俞慎去考了乡试,结果俞慎中了举人,周生却落了榜。又过了一年,周母去世,周生这才断了考功名的念头,安心在家陪素秋。
这天,素秋忽然对韩氏说:“嫂子,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的来历,如今我要走了,有个法术想教给你,以后遇到兵荒马乱,也能自保。”
韩氏吃了一惊:“妹子,你要去哪?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
“嫂子,三年后这里会有战乱,我怕到时候连累你们,想带着周生去海边隐居。”素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上面画着复杂的符文,“这是‘纸神护宅术’,危急时剪个韦驮纸人,点上朱砂,念三遍咒诀,纸人便会化作真神护院。你且记好咒诀,切勿外传。”韩氏含泪记下,心里却满是不舍,追问她何时归来,素秋只摇头,眼底藏着难言之隐。
三日后,天还没亮,素秋便收拾好了行囊。周生牵着两匹青骡,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奴,站在院门口等她。俞慎和韩氏赶来送行,韩氏拉着素秋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妹子,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找我们。”素秋点点头,对着俞慎深深一揖:“兄台大恩,素秋此生难报。往后若有变故,记得用我教的法术自保。”说完便翻身上骡,跟着周生和老奴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俞慎不放心,偷偷派了个家丁跟着,想看看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家丁一路追到胶莱地界,忽然遇上漫天尘雾,连眼睛都睁不开。等雾散了,再往前找时,早已没了素秋三人的踪迹,只在路边看到几片青骡的鬃毛,家丁只好回来复命。俞慎叹了口气,知道素秋是真的要归隐,从此便断了寻找的念头,只时常对着恂九的墓碑发呆。
转眼三年过去,顺天果然乱了。李自成的起义军攻破了城池,到处烧杀抢掠,俞慎家所在的村子也没能幸免。眼看着乱兵就要冲进院子,韩氏忽然想起素秋教的法术,连忙找出黄纸,剪了个韦驮纸人,点上朱砂,念起咒诀。刚念完,就见纸人“呼”地一下变大,化作一个身高丈余的韦驮神,手持金刚杵站在门口。乱兵们见了,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神仙显灵,掉头就跑,俞慎一家这才保住了性命。
又过了几年,战乱平息,俞慎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乡绅。有天,村里来了个从海上回来的商人,跟俞慎说起一件怪事:他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里,遇到一个白须老奴,看着眼熟,可那老奴的头发和胡子却全黑了,一点也不像当年跟着素秋走的那个人。那老奴见到他,却主动停下脚步,笑着问:“你是顺天人吧?我家公子俞慎,近来还好吗?”商人连忙点头,说俞慎一切安好。老奴又说:“麻烦你给我家公子带句话,就说秋姑在这边也很安乐,让他不必挂念。”商人还想再问些什么,老奴却匆匆走了,只留下一句“远矣,远矣”。
俞慎听了商人的话,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素秋确实安好,悲的是两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他派人按照商人说的地方去找,可海边的渔村太多,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半点踪迹。久而久之,俞慎也渐渐放下了,只是每年中秋,他都会在院子里摆上一桌酒菜,对着月亮,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那个穿月白绫衫的少年,和那个皮肤莹白的小姑娘,陪着他一起喝酒聊天。
韩氏有时会拿出素秋当年留下的纸人,跟俞慎说:“你说素秋和周生,现在是不是在海边种着田,过着安稳日子呢?”俞慎笑着点头:“肯定是。他们本就不是俗世之人,能寻到一处清静之地,也是好事。”
后来,俞慎的儿子考上了功名,要去外地做官,想带着俞慎和韩氏一起走。俞慎却拒绝了,他说:“我要留在这里,等着素秋回来。万一她哪天想回来了,找不到家怎么办?”韩氏知道他的心思,也陪着他留了下来。
直到俞慎年过七旬,身体越来越差,他还时常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当年恂九送他的那本旧书,喃喃自语:“恂九,素秋,你们到底在哪里啊……”
有天夜里,俞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在京城城郊的小院。院里的桂花开得正盛,恂九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素秋站在旁边,正给他斟酒。看到俞慎进来,恂九笑着招手:“谨庵兄,快来坐,这桂花酒刚酿好,你尝尝。”素秋也笑着说:“俞大哥,我做了些月饼,你也尝尝。”俞慎走过去,刚要拿起酒杯,梦却醒了。他摸了摸眼角,全是泪水,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像极了当年中秋的月色。
没过多久,俞慎就去世了。临终前,他拉着韩氏的手说:“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恂九和素秋。你一定要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孩子们,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情谊,无关血缘,无关种族,只关真心。”
韩氏按照俞慎的遗愿,把他们的故事告诉了子孙后代。俞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祖上有两个特殊的亲人,一个是化身为蠹鱼的俞恂九,一个是能剪纸为神的素秋。他们还把素秋教的“纸神护宅术”传了下来,只是再也没有人见过素秋和周生,只知道在遥远的海边,有一对神仙眷侣,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偶尔会托人捎来一句平安,让远方的亲人放心。
异史氏曰:“读书人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俞恂九才华横溢,却因一场科举失利而气绝,最终变回蠹鱼,何其可悲!反观素秋,虽为异类,却能看透俗世,懂得取舍,最终寻得良缘,归隐海边,何其明智!世人总被功名富贵所困,却不知真正的幸福,不过是家人安康,知己相伴。恂九之痴,在于执念太深;素秋之智,在于懂得放下。若世人都能如素秋一般,少些执念,多些洒脱,或许就能少些遗憾,多些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