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郎鹤炎&沈时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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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映着窗外的天光和他沉默的身影,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孤注一掷的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恐惧。仿佛一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小鸟,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询问着是否被收留。
时间仿佛凝固了。图书馆里细微的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郎鹤炎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盛满了卑微渴望和绝望勇气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眼底那层坚冰般的疏离和抗拒,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始出现一丝裂痕,一种深沉的、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巨大悲悯的情绪,缓缓流淌出来。他紧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如同巨石投入沈时柒死寂的心湖,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泪汹涌而出,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脸上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笑容。她用力地点头,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
郎鹤炎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不再犹豫,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认命般的温柔,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他的指尖冰凉,拂过她的皮肤,留下微小的战栗。
那无声的触碰,是接纳,是承诺,更是沈时柒精心编织的、巨大谎言的开始。她用一场高烧和逼真的表演,为自己换来了通往他孤寂世界的门票,也将自己囚禁在了永恒的无声牢笼里。狂喜的泪水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婚后的日子,如同沈时柒曾经幻想过的那片沉静湖水。郎鹤炎在一家设计院做图纸深化,收入稳定。沈时柒则在家接一些书籍排版设计的零活。他们的家不大,却布置得极其温馨。原木色的家具,暖色调的布艺,阳台上摆满了绿植,大多是沈时柒养的,绿萝沿着架子攀爬,吊兰垂下翠绿的瀑布,几盆多肉在阳光下胖乎乎地挤在一起。
家里很安静,最大的声响是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或者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他们的交流在指尖流淌。清晨,郎鹤炎会用手语问她早餐想吃什么,沈时柒笑着比划一个煎蛋的形状。他做饭时,她会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那份安稳的暖意。他转过身,沾着水珠的手指轻轻点点她的鼻尖,眼神里满是宠溺。
晚上,两人常常依偎在沙发上看无声的电影,或者各自看书。沈时柒会靠在他肩头,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划着白天遇到的趣事,或者她设计稿上遇到的难题。郎鹤炎总是耐心地看着,然后给出简洁有力的建议或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的怀抱是沈时柒最安心的港湾,足以抚平她内心偶尔泛起的、关于那个秘密的惊涛骇浪。
生活并非全无波澜。最大的压力来自沈时柒的父母。每次二老来访,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重和无法释怀的遗憾。饭桌上,沈母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女儿,看着她娴熟地用手语和丈夫交流,看着她安静地微笑,眼神深处总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痛楚。她常拉着女儿的手,在厨房帮忙时,低声叹息:“柒柒,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妈认识一个老中医,针灸很厉害的…” 沈时柒只是用力摇头,眼神坚定地比划着:「妈,我很好。鹤炎很好。这样很好。」沈母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只能把更多的话咽回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郎鹤炎对此心知肚明。他私下里更加努力地工作,对岳父母异常恭敬孝顺。他会默默记住岳父喜欢喝的茶叶牌子,每次提前备好;留意岳母夸过一次的丝巾,在节日时买来送上。他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真诚地弥补着女儿因“失声”带给这个家庭的遗憾,试图减轻那份无形的压力。
谎言如同深埋的种子,在看似平静的土壤下悄然生长,总在猝不及防的时刻探出尖刺。
一次朋友聚会,气氛热烈。一个刚学会手语、热情高涨的朋友,兴奋地拉着沈时柒比划个不停,聊起大学时一件趣事。沈时柒听得入神,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当朋友用手语夸张地模仿当年某个老师滑稽的动作时,沈时柒忍俊不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对对!王教授当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声音不大,带着笑音,却异常清晰。
瞬间,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气仿佛冻结了。正和朋友比划着什么的郎鹤炎,动作猛地一顿,倏地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探询。
沈时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煞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她拼命地摇头,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语无伦次地用手语飞快比划着:「不是!没有!听错了!我…我…喉咙…难受…像…像卡住…发出的怪声…不是说话!」她的动作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形、凌乱,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充满了乞求和绝望。
旁边不明就里的朋友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带着歉意和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哦哦,吓我一跳!没事没事,时柒,别紧张!就是点气声嘛!怪我怪我,太激动了!”他转向郎鹤炎,解释道,“鹤炎,没事,刚才时柒就是喉咙不舒服,呛了一下,不是说话声。”
郎鹤炎的目光在沈时柒惨白惊恐的脸和朋友带着安慰的笑容之间停留了几秒。那抹锐利的探询渐渐隐去,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带着理解和安抚的温和。他伸出手,轻轻覆上沈时柒依旧死死捂着嘴的手,宽厚的手掌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缓缓地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指从唇上拉开。他看着她惊魂未定的眼睛,用另一只手,缓慢而清晰地比划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抚慰的力量:「别怕。我知道。没事。」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心地递到她唇边,眼神示意她喝一点。
沈时柒机械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她心底熊熊燃烧的后怕。她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郎鹤炎的手一直温暖地包裹着她冰冷的手。危机似乎解除了,朋友的话题也转向了别处。然而,只有沈时柒自己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精心构筑了数年的世界,已经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郎鹤炎最后那个安抚的眼神深处,是否真的掠过了一丝无法言喻的疑虑?她不敢深想,巨大的疲惫和如影随形的恐惧,沉沉地压了下来。
最甜蜜的期待,有时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刃。
结婚第三年的春天,沈时柒怀孕了。巨大的喜悦如同绚烂的烟花,照亮了他们的无声世界。郎鹤炎高兴得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沈时柒尚未显怀的小腹上,虽然听不到什么,但他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和期待。他拉着沈时柒的手,郑重地放在她的小腹上,用手语比划,眼神亮得惊人:「我们的孩子。他/她会听见世界所有的声音。」他特别强调了“听见”这个词,指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
沈时柒用力点头,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一种酸楚的柔情填满。她想象着孩子出生后的样子,想象着他/她奶声奶气地叫“爸爸”、“妈妈”…这个念头让她心尖发烫,却又在下一秒被冰冷的恐惧攫住——她该怎么面对?她该如何在孩子面前,维持这个巨大的、关于声音的谎言?喜悦的底色里,悄然渗入了无法驱散的阴霾。
郎鹤炎的行动力惊人。他买回了一大堆婴幼儿语言启蒙的书籍、卡片,甚至下载了相关的视频课程。沈时柒看着他认真研究那些印着彩色图案、标注着拼音和发音口型的卡片,看着他对着电脑屏幕,模仿着视频里夸张的口型,努力地想发出“a”、“o”、“e”这些最简单的元音,虽然只能听到微弱的、扭曲的气流摩擦声。他学得那样认真,那样执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仿佛要把自己错失的所有声音,都通过这种方式,倾注到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一天晚上,沈时柒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人。她披衣下床,轻轻推开书房虚掩的门。柔和的台灯光线下,郎鹤炎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厚厚的《婴幼儿语言发展与父母引导》。他看得极其专注,右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在空中比划着一个复杂的手语动作。沈时柒认得那个动作,那是“说话”。
他就那样无声地坐着,一遍遍徒劳地比划着那个代表“说话”的手势,灯光勾勒出他宽阔却显得有些寂寥的背影。沈时柒站在门口,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巨大的酸楚和深不见底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灭顶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哽咽和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真相。她扶着冰冷的门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看着他孤独的背影,那个为了孩子拼命想抓住声音的影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撒下的这个弥天大谎,不仅囚禁了自己,更在无形中,加倍地伤害着这个她深爱的、一直活在无声世界里的男人。她用她的“残缺”,在他渴望给予孩子声音的梦想上,又套上了一层更沉重的枷锁。
几个月后,女儿郎晓声出生了。名字是郎鹤炎起的,带着他沉甸甸的、无声的期盼。当产房里响起女儿第一声响亮的啼哭时,沈时柒泪流满面。郎鹤炎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俯身,小心翼翼地亲吻女儿柔嫩的小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晓声一天天长大,如同春日里生机勃勃的小苗。她继承了沈时柒清秀的眉眼和郎鹤炎挺直的鼻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如同所有孩子一样,她最先学会的,是与父母最亲密的手语交流。“爸爸”、“妈妈”、“抱抱”、“饿”、“要”……她的小手笨拙却准确地比划着,像两只可爱的、会说话的小鸟。郎鹤炎总是第一时间回应,眼神里的温柔能将人融化。
沈时柒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里,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和丈夫满足的笑容,那个沉重的秘密似乎暂时被这平凡的幸福压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然而,随着晓声一天天长大,开始咿呀学语,沈时柒的恐惧也如同苏醒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晓声十个月大的时候,有一天,沈时柒抱着她在阳台上晒太阳,指着花盆里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习惯性地用手语比划着:「花花,好看。」晓声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朵粉色的花,小嘴无意识地张合着,发出一个模糊的、奶声奶气的音节:“…hua…”
那轻微得几乎被忽略的气声,却像一道惊雷在沈时柒耳边炸响!她浑身猛地一僵,抱着女儿的手臂瞬间收紧,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正在客厅专注看图纸的郎鹤炎。他似乎没有察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涛骇浪,用更大的手语动作和更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对着女儿重复:「花花!对!花花!」试图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手势上。
从那天起,沈时柒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和精心的“表演”。她开始在女儿面前,刻意地、更加频繁地使用手语,动作幅度更大,表情更夸张。她严格控制着与女儿独处的时间,尽量避免需要发出声音的互动。当晓声咿咿呀呀地对着她“说话”时,她总是立刻用手语热情回应,或者用亲吻、拥抱等肢体动作表达爱意,绝不让任何可能的声音有机会溜出来。她变得异常警觉,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水龙头滴水、窗外突然的鸟叫、甚至晓声玩具掉落的声音——都会让她神经质地看向郎鹤炎的方向,观察他的反应。
这份过度的小心翼翼,有时会引来郎鹤炎略带疑惑的目光。有一次,晓声在婴儿床里玩摇铃,清脆的铃声响个不停。沈时柒正在旁边整理衣物,铃声响起时,她条件反射般地猛地直起身,动作幅度很大,脸上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紧张。
郎鹤炎从图纸上抬起头,看向她,用手语问:「怎么了?」
沈时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垂下眼,强迫自己放松肩膀,比划着:「没什么,刚才好像…好像看到只小虫子飞过去,吓了一跳。」她努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手指却微微蜷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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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鹤炎看着她,眼神在她略显僵硬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最终只是温和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又低头去看他的图纸了。沈时柒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她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看着她咿咿呀呀地对着空气“说话”,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无法言说的疲惫沉沉地压了下来。她像是在走一条越来越窄、越来越危险的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而深渊里,是她最珍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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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裂雨幕,最终停在急诊大楼门口。刺眼的白炽灯光下,人影幢幢,脚步纷乱。郎鹤炎被迅速转移到移动担架车上,医护人员簇拥着,推着他冲向手术室的方向。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急促而沉重的摩擦声。
沈时柒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她的世界只剩下担架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交织流淌,冰冷黏腻。她徒劳地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床沿。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每一次试图呼喊他的名字,都只换来无声的痉挛和窒息般的剧痛。
“家属请在外面等!”手术室厚重的金属门在眼前无情地关上,红色的“手术中”灯牌骤然亮起,那刺目的红光如同一道判决,狠狠烙在沈时柒的视网膜上。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瓷砖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瞬间侵入骨髓,却远不及她心中那万分之一冷的绝望。她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周围所有的声音——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其他家属压抑的啜泣、远处电话的铃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被无限放大又扭曲,最终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噪音洪流,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沈父沈母也赶到了,沈母看到女儿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蹲下身,紧紧抱住沈时柒冰冷颤抖的身体:“柒柒…柒柒别怕…鹤炎他…会没事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沈时柒像个木偶般被母亲抱着,毫无反应,只有身体持续不断的颤抖泄露着她内心撕裂般的风暴。沈父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目光沉痛地看着手术室紧闭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出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个护士,她的表情凝重,语速很快:“郎鹤炎的家属?病人情况非常危急,出血止不住,多脏器衰竭…请做好心理准备…”后面的话,沈时柒一个字也没听清。“心理准备”四个字像四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的天灵盖,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灭。
她猛地挣脱母亲的怀抱,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冲开阻拦的护士,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撞开了通往手术区域的门!
眼前是刺目的无影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郎鹤炎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线路,监测仪上那些跳动的曲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医生和护士围在床边,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他的脸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嘴唇干裂发紫,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鹤炎!”沈时柒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又害怕那冰凉的触感。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冲破了那禁锢了她整整七年、深入骨髓的沉默枷锁!喉咙深处那堵坚硬的墙,在灭顶的绝望面前,轰然崩塌!
“鹤炎——!”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濒死孤雁的哀鸣,裹挟着七年来所有的爱恋、谎言、恐惧、愧疚和此刻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凄厉地、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手术室,“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你听见了吗?鹤炎!”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时间,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手术室里所有忙碌的医护人员,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举着器械的手停在半空,正在操作仪器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地看向那个趴在手术台边、发出凄厉哭喊的女人——就在几分钟前,她还被默认为一个同样失语的可怜人。
手术室门口,紧跟着冲进来的沈母沈父,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沈母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茫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女儿。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晃了晃,被同样如遭雷击、脸色惨白的沈父下意识地扶住。沈父的目光死死钉在沈时柒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充满了被最亲近之人长久欺骗的痛楚、愤怒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荒谬感。
在这片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了最后一声拖长的、宣告终结的绝望蜂鸣——
滴——————————————
那尖锐而单调的电子悲鸣,如同丧钟,冷酷地敲碎了凝固的空气,也彻底击碎了沈时柒用七年谎言精心构筑的全部世界。
她凄厉的哭喊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手术室里回荡,与那象征着生命终结的电子长音形成最残酷的二重奏。时间并未真正停滞,只是被巨大的震惊拉长、扭曲。无数道目光——医生的、护士的、父母的——如同冰冷的探针,聚焦在沈时柒身上,那目光里有惊骇,有疑惑,有审视,更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质问。
沈时柒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那声情急之下冲破牢笼的哭喊,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暴露了她深藏七年的秘密。她保持着扑在床沿的姿势,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父母的眼神,那目光背后的惊涛骇浪足以将她彻底吞噬。她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只有郎鹤炎那只依旧被她无意识紧攥着的手,冰冷、僵硬,像一块失去温度的石头,硌着她的掌心,传递着一种永恒的、冰冷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无法言说的痛楚,将她整个人硬生生地从郎鹤炎身边拽开,拖离!
是沈父。
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燃烧着被至亲之人长久欺骗的熊熊怒火和无边的失望。他死死地盯着沈时柒那张布满泪痕、此刻只剩下空白和惊惶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似乎所有的语言都在巨大的冲击下被碾得粉碎。最终,那积压了七年的担忧、不解、心痛,以及此刻被真相刺穿的巨大愤怒,化作了一个简单而暴烈的动作。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掴在沈时柒的脸上!
力道如此之重,打得她整个头都偏向一边,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上火辣辣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瞬间蔓延开来。这一巴掌,打碎了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打碎了她所有摇摇欲坠的伪装和侥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脸颊,被打的那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清晰地印着几道指痕。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越过母亲捂着嘴、无声痛哭、眼神破碎的身影,最终,落回了手术台上。
就在那声响亮的耳光余音之中,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郎鹤炎那双原本已经涣散失焦、如同蒙着厚厚灰翳的眼睛,竟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涣散的瞳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最终,那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目光,极其艰难地、却无比精准地,落在了沈时柒捂着红肿脸颊的手上。
那目光,不再有震惊,不再有探询。里面翻涌着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洪流。有刹那的了然,如同拨开重重迷雾,终于窥见了那个深藏多年的真相轮廓;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支撑了太久的重担终于压垮了最后一根支柱;然而,在那片了然和疲惫的废墟之上,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释然。那释然深处,甚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尘埃落定般的悲悯。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根连接着心电监护仪的手指,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要抬起,想要触碰什么,又像是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力气。
然后,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如同燃尽的烛火,在他眼底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覆盖在他身体上的白单,被护士缓缓拉上,盖过了他平静却再无生息的面容,也盖过了那双刚刚映照出惊天秘密和最终释然的眼眸。
冰冷的白炽灯光下,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笔直的、不再有任何起伏的绿色横线,冷酷地延伸向永恒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