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孟鹤堂&顾星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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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万宝阁的啊。”
万宝阁!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下的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头顶!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后台。连炭盆里燃烧的木炭发出的轻微“哔剥”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烧饼脸上的焦急瞬间冻结,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周九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推了一把,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扶在镜框上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栾云平手中的搪瓷茶缸“哐当”一声脱手掉落,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顾星雨,素来沉稳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警惕。
孟鹤堂的反应最为剧烈。当“万宝阁”三个字从顾星雨唇间溢出的刹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在巨大的惊骇和自我保护意识驱使下,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后退了半步!这半步,如同在顾星雨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狠狠剜了一刀。
“万宝阁”这个名字,在四九城的地下世界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江湖帮派,而是一个庞大、精密、隐匿在无数合法外壳下的犯罪网络。它操控着庞大的地下钱庄,进行跨国洗钱;它垄断着京城乃至北方数省的走私命脉,从昂贵的古玩字画到要命的军火毒品;它豢养着最顶尖也最冷血的“清道夫”,制造着无数桩离奇失踪和“意外”死亡。传闻它的触角早已渗透进某些权力角落,行事狠辣,手眼通天。在普通人眼里,那是深渊的代名词,是沾上一点就万劫不复的泥沼!而顾星雨,这个安静、勤快、眼神清澈得像雨后天空的姑娘,竟然是……万宝阁的人?
顾星雨清晰地捕捉到了孟鹤堂那后退的半步。他眼中瞬间升腾起的巨大惊骇、警惕、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恐惧,像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她早已破碎的心上。那比之前所有的“假恋爱”画面加起来,还要让她痛彻心扉,痛到灵魂都在抽搐。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暴露,而是因为那被最在意之人视为蛇蝎毒物的绝望。眼泪汹涌而出,混杂着绝望的呜咽,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急急剖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我没有!我没有杀过人!一次也没有!我…我只是负责破解密码…那些钱庄的、保险库的…还有…还有盗取对家的重要文件…帮他们拿到把柄…我没沾过血…没做过非法交易…真的没有…” 她急切地摇着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我只是…只是会开锁…会算账…会看那些数字和符号…” 她像是在对孟鹤堂解释,又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审判者哀求。
没有杀过人!没有非法交易!只是破解密码和盗取文件!
这几个关键的澄清,如同在凝固的坚冰上凿开了一丝裂缝。孟鹤堂剧烈震荡的心神像是骤然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他猛地从巨大的惊骇中抽回一丝神智,看着眼前哭得浑身发抖、急于证明自己并非十恶不赦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一股混杂着剧痛、怜惜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迟疑和那半步距离带来的隔阂。
“星雨!”他低吼一声,再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上前,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巨大力量,将那个冰冷、颤抖、如同风中落叶般的身影,紧紧、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顾星雨的身体在他怀中猛地一僵,随即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冰冷的、湿透的衣衫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她死死抓住他大褂的前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委屈、绝望和那深不见底的自卑,如同开闸的洪水,化作汹涌的、无声的恸哭。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起伏、颤抖,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肩头的布料,滚烫一片。
孟鹤堂的心被她的眼泪烫得生疼。他紧紧抱着她,一只手用力地环住她单薄的背脊,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湿漉漉的后脑,下巴抵着她冰冷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别怕…星雨,别怕…我在…我在…” 他感受着怀中人那几乎要碎裂般的颤抖,巨大的怜惜几乎要将他淹没。师兄弟们也终于从最初的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但看到孟鹤堂紧紧抱住她的姿态,那份因“万宝阁”而升起的本能戒备和恐惧,终究是被眼前的景象冲淡了许多。
后台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顾星雨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过了许久,久到顾星雨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孟鹤堂才微微松开些许怀抱,低头凝视着她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冰冷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抚人心的温和力量,轻声问:
“星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加入万宝阁?”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星雨刻意尘封的记忆之门。那些被她强行锁在心底最黑暗角落的画面,带着腐朽的腥气,排山倒海般汹涌而出。她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到几乎渗血,似乎在抗拒着那可怕的回忆。最终,在孟鹤堂那双盛满了痛惜、理解和无声支撑的眼眸注视下,她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的目光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后台斑驳的墙壁,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充满腐臭气味的冬日黄昏。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般的麻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们……想让他们的大女儿和小儿子……安全。” 她顿了顿,牙齿咯咯打颤,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挤出后面的话,“把我……卖给了万宝阁。” 短短一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身体再次软了下去。
孟鹤堂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攥紧了他:“你父母吗?”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顾星雨在他怀里,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她的眼神空洞绝望,如同两口枯井。无需再多言,仅仅这两个字——“父母”,一个点头,便已勾勒出一幅血淋淋的、被至亲推入深渊的绝望图景。为了保全另外两个孩子,他们亲手将中间这个女儿,推进了万宝阁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巨大的愤怒和心痛如同岩浆在孟鹤堂胸中翻涌灼烧。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父母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这具冰冷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全部传递给她,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师兄弟们也全都沉默了,烧饼愤怒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周九良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角,栾云平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后台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愤和压抑。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星雨像是终于从那段可怕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或者说,是某种更强烈的念头支撑着她。她缓缓地、坚决地从孟鹤堂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燃起一种近乎决绝的火焰,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她弯腰,重新捡起地上那两瓶被遗忘的烧刀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的武器。
“我得……走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孟鹤堂心头一跳,立刻抓住她冰凉的手腕:“你去哪儿?我陪你!”
顾星雨却轻轻但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诀别?不舍?感激?还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解脱。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酒瓶,转身,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却又异常虚浮地,再次走进了外面那尚未完全停歇的、冰冷的夜雨之中。
孟鹤堂想追,却被栾云平按住了肩膀。老成持重的师哥对他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看着顾星雨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让她……静一静。有些路,只能她自己走完。我们……远远跟着。”
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顾星雨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怀中的酒瓶冰冷坚硬,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点。她的脚步虚浮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泥泞的青石板路上。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流下,模糊了视线,她却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警局的方向。
脑海里一片混沌,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现:孟鹤堂后退那半步时眼中的惊惧,父母当年将她推向那个万宝阁接头人时冰冷而躲闪的眼神,万宝阁密室里那些冰冷的保险柜和闪烁着幽光的密码盘,同伙们狰狞的面孔和身上浓重的血腥气……还有孟鹤堂刚才那个温暖得让她心碎的拥抱。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走得很慢,不是因为犹豫,而是身体和精神都已透支到了极限。不知走了多久,那座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肃穆、门口亮着两盏昏黄风灯的建筑物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街道的拐角。警局。象征着法律和秩序的地方,也是她黑暗过往的终结之地。
她停下脚步,站在离警局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雨地里,仰头望着那在雨幕中有些朦胧的警徽。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冰冷刺骨。就在她深吸一口气,鼓足最后一丝勇气,准备迈出那一步时,一股浓烈辛辣的酒气却猛地冲上喉头。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那两瓶烧刀子。瓶身上冰凉的雨水和她手心滚烫的汗液混在一起。她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竟已灌下了大半瓶!那劣质的烈酒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此刻正翻涌着,麻痹着她的神经,也模糊着她的判断。
自首?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去警局自首?警察会怎么想?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口齿不清地声称自己是“万宝阁”的人,来交代罪行?他们会信吗?会不会把她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直接轰出来?或者更糟……她眼前甚至浮现出自己被粗暴地按在地上,被当成耍酒疯的泼妇对待的画面。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她。连自首……都成了奢望吗?命运连这最后一点赎罪的尊严,都要剥夺?
她抱着酒瓶,踉跄着退后几步,背脊无力地靠在了警局围墙外一根冰冷的、湿漉漉的电线杆上。身体顺着粗糙的水泥表面缓缓滑下,最终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警局大门就在咫尺之遥,那昏黄的门灯如同一个遥远而温暖的幻影,她却再也无力靠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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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了。乌云散开些许,露出一角墨蓝色的夜空,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闪烁着,清冷的光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也洒在顾星雨蜷缩的身影上。
她背靠着冰冷的电线杆,怀里只剩下一个几乎空了的酒瓶,和另一个尚未开启的。浓烈的酒意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头痛欲裂,视线模糊不清,胃里翻江倒海。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扭曲。警局那扇紧闭的大门,在模糊的视线里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那点昏黄的灯光,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
她摸索着,用颤抖的手指费力地拧开了第二瓶烧刀子的瓶盖。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她仰起头,对着那片墨蓝的、缀着寒星的夜空,将那辛辣滚烫的液体猛地灌下一大口。灼烧感从喉咙直冲头顶,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麻木。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咳声渐歇,她粗重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低头,看着怀中那深褐色的粗陶酒瓶,瓶身在星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呵……”一声极轻、极破碎的笑从她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嘲讽。她费力地抬起手臂,将酒瓶举向那无垠的、沉默的夜空。
“敬天——”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敬你冷眼旁观,看我浮沉挣扎……” 瓶口倾斜,一股清冽的酒液泼洒而出,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迅速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手臂再次抬起,指向脚下这片广袤而沉重的大地。
“敬地——”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悲怆,“敬你承载苦难,也埋葬……多少像我这样的……尘埃……” 又是一道酒线划出弧线,融入湿漉漉的街面。
最后,她将酒瓶收回,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她仅剩的所有。瓶口对准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
“敬……我自己……” 这三个字,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从灵魂深处嘶吼出来,带着一种泣血的悲壮和绝望的骄傲。泪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冰冷的雨水和酒液,肆意流淌。“敬我这……被弃如敝履的命!敬我这……偷来的、见不得光的……本事!敬我这……不敢喜欢、也不配被喜欢的……心!” 她仰起头,将瓶中剩下的烈酒,对着自己,如同饮鸩止渴般,狠狠地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灼烧着胃,也灼烧着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酒瓶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残余的酒液溅湿了她的裤脚。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歪倒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那根同样冰冷的水泥电线杆。酒精带来的麻痹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意识。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朦胧的视野里,似乎看到警局那扇紧闭的门内,灯光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冰冷的碎陶片硌着她的手臂,残留的酒液渗入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她蜷缩着,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幼兽,在警局围墙的阴影里,在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中,沉沉地、无知无觉地昏睡过去。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掩住了那双曾盛满星辰,如今却只剩下无尽荒凉的眼睛。
寒星无声,冷冷地注视着地上这个渺小而破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