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铁幕裂痕现微光，血雨腥风叩心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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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闭室冰冷的铁门再次开启时，走廊里惨白的光线刺得陆建国下意识眯起了眼。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持续煎熬的伤痛，让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得如同蒙了一层灰。警卫战士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无声的阴影，每一步都踏在陆建国紧绷的神经上。他被径直带往团部，不是值班室，而是张参谋单独的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办公室的门关上。张参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窗户，逆光的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只有指间香烟明灭的红点，和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暗中清晰可见。桌上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是那份边缘泛黄的“苏禾（苏氏）”档案袋。旁边，还有一份师部医院刚送来的、印着红章的化验报告单，只露出了一个冰冷的标题角。
“坐。”张参谋的声音比上次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陆建国忍着左臂的剧痛，依言在桌前的硬木椅子上坐下。椅子冰凉坚硬，硌着伤处，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参谋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正在一寸寸解剖着他强自镇定的伪装。化验结果出来了！这个认知如同重锤砸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陆建国，”张参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烟灰被他随意地弹落在烟灰缸里，“师部医院的化验报告，出来了。”他拿起那份报告单，却没有立刻看，目光死死钉在陆建国骤然收缩的瞳孔上，“你伤口深处残留的深褐色粉末，主要成分是炭化的白茅根粉、蒲公英提取物——这和你之前描述的‘土方子’基本吻合。”
陆建国的心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刚燃起，张参谋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但是！”张参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凌厉，“化验显示，其中含有一种极其微量、却活性异常的生物碱类物质！其分子结构与已知的几种强效天然镇痛消炎成分高度相似，但结合方式和作用机理……非常特殊！远非民间粗陋的‘土方’所能解释！更关键的是，还检测到一种特殊的植物凝集素，初步判定来源于东北地区一种极其罕见、生长条件苛刻的阴生蕨类——‘鬼见愁’！这种植物，别说普通山民，就是一般的采药人，都未必识得，更遑论懂得其炮制配伍之法！”
张参谋身体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告诉我，一个行踪不定的‘采药老人’，是如何精准掌握这种罕见毒草的药性，并将其完美融入止血消炎的‘土方’之中？这仅仅是‘祖传’二字能搪塞过去的吗？！这种配伍，已经超出了‘民间经验’的范畴，带着明显的、系统的药理知识痕迹！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陆建国脑中炸响！鬼见愁！活性异常的生物碱！系统的药理知识！张参谋的怀疑被这份报告彻底点燃，并且精准地指向了那个他最恐惧的方向——娘绝非普通的“地主婆”或“采药人”！她的背景，她的知识，本身就是巨大的疑点，是触碰纪律红线的原罪！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陆建国的心脏，他感到一阵眩晕，左臂的伤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能慌！不能崩溃！娘说过，算筹无声，但心算常在！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浓烈的烟草味和绝望的气息。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昨夜在黑暗禁闭室里推演的“心算”预案，如同本能般急速运转起来！
“报告参谋！”陆建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因疼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抖，但这颤抖反而增添了一丝“真实”的虚弱感，“我……我当时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老人具体怎么说的，记不太清了……”他刻意表现出回忆的艰难和痛苦，“只记得……他好像提过一嘴……说他年轻时……给一个……一个很大的药行当过学徒？还是……给一个什么……南方的郎中……打过下手？”他语速放慢，眼神迷茫，仿佛在努力挖掘模糊的记忆碎片，“好像……好像说是在南边学的认药……后来……后来世道乱了，才回山里……那‘鬼见愁’……或许……是他在南边认得的？”
他巧妙地引入了“南方”、“药行/郎中”这些模糊的、难以查证的元素。将娘可能的知识来源，推给一个遥远的、早已湮灭在乱世中的“过去”。同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急切和属于年轻士兵的赤诚：
“参谋！不管那老人什么来历，他救了我的命是真的！药粉效果好，那也是好事啊！说明咱们民间也有能人！这药要是能研究出来，用到前线，能救多少战友的命啊！”他猛地挺直腰背（尽管这动作让他疼得眼前发黑），目光灼灼地看向阴影中的张参谋，“任务！参谋！二道沟子那个新发现的永备火力点，还有敌人增援路线草图，都在报告里标明了！这些情报必须尽快确认利用！我……我虽然伤了胳膊，但脑子没坏！让我参与情报分析！我能把路上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回忆起来！绝不敢耽误正事！”
陆建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在赌！赌张参谋作为一个军事主官，对核心军事情报价值的重视，会暂时压倒对一个“可疑老人”的追查！赌自己主动请缨、强调情报价值的姿态，能转移张参谋的注意力，为自己和娘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他抛出了“任务价值”和“自身可用性”这两枚最重的筹码！将“可疑药粉”的焦点，强行扭转到“情报利用”和“为任务尽力”的“忠诚”表现上！如同在铁幕上，用尽全身力气凿开一道微弱的缝隙，让一丝名为“价值”的光透进来，试图照亮那深不见底的疑云！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张参谋指间香烟燃烧发出的细微嘶嘶声。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陆建国那张因伤痛和紧张而苍白扭曲、却又强撑着赤诚急切神情的脸上。阴影中，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抿了一下。这个兵……在转移视线？还是真的心系任务？
铁幕依旧森严，但一缕微弱的心火，已在陆建国绝望的筹算下，于这铁幕的缝隙间，倔强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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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西头的泥坯房，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中，如同一口沉入地底的棺材。门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发酵着。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渗出，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濒死的颤抖。
苏禾静静立于门外，身影与渐深的夜色融为一体。深潭般的眼眸穿透朽败的门板，仿佛凝视着门后那个在恐惧深渊边缘疯狂挣扎的灵魂。那包散发着浓烈辛烈苦涩气息的药包，被她稳稳地托在掌心，如同托着一枚即将引爆惊雷的火种。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死寂中流逝。屯子里最后一点人声也彻底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突然，门内那粗重的喘息声猛地一滞！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干呕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伴随着干呕的，是身体重重撞击在冰冷地面上的闷响，和一种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哀鸣。
药力，发作了！
那包融合了败酱草根清泻郁热、石菖蒲化浊开窍、尤其是峻烈附子粉破阴回阳之力的猛药，如同在油锅里投入了冰水，在王翠花混沌惊惧的心神深处，掀起了毁灭性的滔天巨浪！
门内，王翠花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熔炉与冰窖的夹缝之中。一股狂暴的热流从胃部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烧得她口干舌燥，眼前金星乱冒！但这灼热之中，又夹杂着一股钻心刺骨的冰寒，如同无数冰针扎进她的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痉挛！
“嗬……嗬……”她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眼前的黑暗不再是黑暗，而是翻涌旋转的、粘稠猩红的血雾！无数暗红色的、沾着粘稠血浆的算盘珠子，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血雾中疯狂地弹跳、滚动、碰撞，发出密集而清脆、却又冰冷得令人灵魂冻结的“噼啪”声！那声音不再是珠子撞击，而是无数冤魂在凄厉地尖笑！
血雾深处，景象骤然切换！
冰冷的青砖地！刺鼻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泊，像丑陋的伤疤烙在地上！
散落的算珠！一颗颗暗红如凝固血块的珠子，在血泊里滚动、跳跃，反射着摇曳烛火的幽光，像一只只窥视的、血淋淋的眼！
扭曲的脸！一张年轻、苍白、沾满血污的脸猛地从血泊中抬起！瞳孔因极致的惊恐和绝望而放大，死死地、怨毒地瞪着她！嘴巴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喊：“救……救我……” 又似乎在喊：“……是你！是你！”
寒光！一道刺目的寒光划破血雾！是一柄沾满鲜血的匕首！刀尖正对着那张年轻的脸！握着匕首的手……骨节分明，稳定得可怕……
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彻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她耳边，不，是在她灵魂深处炸响：“看见的，烂在肚子里！敢说一个字，让你全家死绝！死——绝——！”
“啊——！！！” 王翠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地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头皮，留下道道血痕！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药力的狂暴催化下，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烙印进她混乱的意识核心！
不是噩梦！是真的！都是真的！苏家大院！那个雨夜！那满地的血！那滚动的血珠子！那个被杀的人！那把滴血的匕首！还有……还有那个站在血光阴影里，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人！
“苏……苏……” 王翠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放大。混乱的视野中，血雾翻腾，那张年轻苍白的脸和握着匕首的模糊身影交替闪现。最终，所有的影像猛地定格——定格在血泊旁，那个穿着素净衣衫、身影单薄、面容沉静如同深潭古井的女人身上！苏禾！她就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惊恐，没有悲伤，只有一片令人骨髓冻结的……平静！
“是你……！” 王翠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翻腾的血雾幻觉，死死地、怨毒地“盯”着门外苏禾所站的方向！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却带着滔天恨意和恐惧的嘶吼：
“苏禾！是你！是你看着他……看着他……”
“是你……没救他！”
“是你……让他死了！”
“血……珠子……满地滚……你都看着！看着！”
“毒……毒妇！你……你和他们……一伙的！啊——！”
嘶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充满了混乱的逻辑和扭曲的指控，却如同一把淬毒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那扇被恐惧尘封了十几年的、通往血腥真相的大门！门扉在狂暴的药力与积压的恐惧共同作用下，轰然洞开！血雨腥风，挟裹着那个雨夜最深的秘密和最刺骨的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王翠花最后的神智堤坝，也狠狠地撞向了门外那渊渟岳峙的平静身影！
苏禾的身体，在暮色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深潭般的眼底，那万年冰封的平静水面下，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巨石，激起了剧烈翻腾的熔岩！悲恸、愤怒、彻骨的寒意……无数激烈到足以焚毁一切的情绪汹涌咆哮！然而，这一切都被她强大到非人的意志死死地压缩在眼底最深处，没有一丝泄露。她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只有托着药包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门内的指控是混乱的、扭曲的，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刺中了最核心的痛处——“看着他死”。
算筹归匣。
但匣中惊雷，已被这血泪交织的疯语彻底引爆。旧日的血债，裹挟着门内疯妇的嘶吼，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汹涌地拍打到了她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