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山黑水祭,英魂佑故园(尾声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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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像刀子一刮过黑龙江,才九月,这北大荒就冷得邪乎!那风嗷嗷叫唤,从西伯利亚那片儿没遮没拦地冲过来,能把人骨头缝儿都吹透了。原野冻得硬邦邦,山上的树叶子倒是花花绿绿,可也没啥热气儿。黑龙江水看着都好像不乐意流了,沉甸甸、黑黢黢的,估摸着心里琢磨着没多久就该上冻啦。

就在江东边一个山窝窝里,背点风,有个鄂温克人的小村子,叫乌力楞。这地儿吧,房子都矮趴趴的,有的是兽皮子围的“撮罗子”,有的是木头搭的“木刻楞”,屋顶盖着厚实的桦树皮和茅草。这会儿,家家烟囱冒出的烟儿,都带着一股好闻的松树味儿。跟那老远的、皇帝待的北京城比,这儿是又破又野,可活气儿足着呢,跟这老林子、黑土地捆得紧紧的。

村子当间儿空地上,篝火堆得老高,烧得噼里啪啦响,那火苗子窜起来,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硬是把四周的冷乎劲儿和黑黢黢推开点儿。火光照着围过来的人脸,一亮一暗的。

没人吱声,大伙儿脸上都绷得紧,眼神儿里透着恭敬和虔诚。老爷们儿裹着厚实的狍皮袄,戴着毛茸茸的皮帽子。娘们儿都包着颜色鲜亮的头巾,穿着带花边的长袍子。老的少的,这会儿都消停儿站着或坐着,眼珠子都盯着篝火前头那个新搭起来的小木头祠堂。

这祠堂不大,糙得很,跟京城里那阔气的昭忠祠压根没法比。可你细瞅,那一根根木头杠子,都是林子里最硬实的松木,上头拿刀子刻着咱们鄂温克人自己的花样:云彩卷儿、驯鹿、大山,还有好些看不懂但老祖宗传下来的符号。祠堂里头,没那些金闪闪的牌位,就供着三样儿:一把海兰察大爷以前用旧的腰刀,一套叠得板板正正、皇上赏但穿旧了的官服,还有一顶他早年戴过、都快破了的貂皮帽子。这都是扎尔图大人从京城回来前,特意打发人千里迢迢送回来的宝贝。

你说朝廷给的赏赐?紫光阁里挂画像?昭忠祠里有名号?咱这旮沓的人吧,兴许耳朵里刮到过几句,可那玩意儿,忒远!摸不着边儿!咱就信咱自个儿的老办法,纪念咱们这山沟沟里飞出去的最厉害的金凤凰!最猛的雄鹰!

以前主持这大事儿的,是那位老萨满额木格,就是他最早看出海兰察大爷不一般,领他上了道儿。可老萨去年冬天一场大雪里,安安稳稳地走啦,回归山神爷的怀抱啦。现在顶替他位置的,是额木格老萨满的侄孙子,叫阿什库,三十刚出头,脸上还带着点嫩劲儿,可那眼神,稳当得很,亮得很,大伙儿都服他。

这会儿,阿什库穿上了那身沉得要命的萨满神衣。那是软鹿皮做的,上头挂满了铜铃铛、铁片片、贝壳壳和五颜六色的布条条,走动起来哗啦啦响,神气得很!脑袋上扣着顶花里胡哨的神帽,帽檐垂下一溜长穗子,把他半拉脸都遮住了。他手里紧紧攥着一面单面的抓鼓,那鼓槌,是用狍子腿骨头磨的。

眼瞅着时辰到了,祭祀这就开始!

没那么多穷讲究,也没那些又长又臭的念叨。阿什库走到火堆前头,脸冲着祠堂,猛地吸了一大口气——那气儿冰凉的,混着松枝烧着的烟味儿和黑土的腥气儿——然后,抡圆了胳膊,照着手里的神鼓,狠狠就是一下!

“咚——!”

这一声鼓响,低沉的厉害,好像不是敲在鼓上,是直接砸在每个人的心口窝上,连风吼声和火星子爆开的声儿都给压下去了!

紧接着,那鼓点子就密起来了,嘭嘭咚咚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跟着阿什库身子的晃动,变出各种花样来。

“咚咚!咚咚咚!咚——!”

阿什库动起来了,他围着那大火堆开始跳!那舞步可不是高兴闹着玩那样,沉得很,有股子野劲儿,好像脚底板子焊在了地上似的。他一会儿使劲跺脚,震得地皮都忽晃一下;一会儿猛转圈,身上那些零碎哗啦啦响成一片,跟山涧水冲石头似的;一会儿又把脸扬起来冲着黑黢黢的天,喉咙里挤出老长一声喊,那声儿不像人,倒像深山里头独狼的嚎叫,或是天上飞的大鹰的长鸣!

鼓声、铃声、嚎叫声,搅和到一块,在这又冷又静、没边没沿的北大荒夜里头来回撞,那股子神秘劲儿、古老味儿,一下就上来了。

围着看的老少爷们儿娘们儿,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死死跟着那跳舞的萨满转悠。好多老头老太太眼圈都红了,他们估摸着是想起海兰察大爷小时候满山遍野乱跑的淘气样儿,想起他头一回拉开硬弓射箭的英武劲儿,想起他一回一回离开家去打仗,又一回一回带着伤、带着荣耀回来的场景……

阿什库跳得越来越凶,动作越来越没拘束,好像有啥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钻进了他身子,撑着他,摆弄着他。他喘气声儿变粗了,哈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凝在冷风里。他那眼神也变了,发直,发空,好像魂儿早就飞出去了,飞到了凡人根本去不了的地界。

他这是“上身”了!迷瞪了!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萨满只有到了这地步,才能跟神灵、跟祖宗、跟天地万物说上话!

在周围族人眼里,萨满这舞看得人心惊肉跳。可在阿什库自己那已经飘起来的感觉里,身边啥都变样了。

那篝火苗子窜起来,不像火了,像一条通到星星上去的光溜溜的桥!那震耳朵的鼓声,好像变成了大地的心跳咚哒咚哒响!族人那虔诚的眼神,汇成一股暖乎乎的洪流。他觉着自个儿的念头一直往上飘,往上飘,冲破了冷冰冰的夜空,好像能看见脚底下这片望不到头的老林子、弯弯曲曲的黑龙江、高高大大兴安岭……

就在这念头和天地掺和到最劲儿上的时候,在那亮闪闪、好像一伸手就能够着的星星堆里,阿什库“瞅”见了——

一个老大老大的虚影子,慢悠悠冒了出来。

那影子的模样,大概齐能看出是头驴,可人世间绝对找不着这样的牲口!它浑身冒着一股柔和的、干干净净的白光,不扎眼,可让人看着心里头踏实、暖和、有依靠。它那身子骨好像是无数的光点点凑起来的,有点透亮儿,可又真真的。

最吓人的是,在这头冒白光的巨驴后背上,竟然清清楚楚显着大山、大河的模样!那不就是缩小的、可一点不含糊的黑龙江、大兴安岭,还有更远的中原大地山河的影子吗?!好像它把一辈子走过、护过的地界,全都驮在了自个儿背上!

这巨驴的虚影,就那么安安静静悬在没边没沿的星空底下,看着又孤单,又了不起。它慢慢低下那巨大的头颅,那双由星星光聚起来的、透着灵性的眼睛,好像穿过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和地界,朝着下边,朝着生它养它的那片黑土地老家,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头,包的东西太多太杂了:有没完没了的舍不得,有终于解脱的轻松,有累到骨子里的乏,可更多的,是一种打死都不会变的……守护的心意。

它好像是看见了那堆噼啪乱响的篝火,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祠堂,看见了那些仰着脖儿看星星的、熟得不能再熟的族人的脸。

这一眼,像是蹚过了千条河万座山,像是迈过了活人死人的分界线。

然后,那头巨大的、驮着山河的白驴虚影,不再待着了。它慢慢扭转身,迈开那由星光做成的蹄子,像是踩着看不见的台阶,一步一步朝着北边更旷亮的夜空深处走去了。

它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透亮,最后完完全全融进了那条亮闪闪的银河里头,变成了数不清眨巴眼的星星的一部分,再也分不出哪儿是它,哪儿是星了。

好像它压根没来过,又好像它哪儿都在了。

“咚!”

阿什库手里那面抓鼓最后被死命敲了一下,然后,所有响声,唰一下,全没了。

他那狂舞的身形也一下子定住了,整个人像被抽了筋扒了骨,猛地一摇晃,差点一头栽地上。旁边帮忙的助手赶紧冲上去架住他。

他浑身上下汗淋淋的,脸煞白,胸口脯子呼哧呼哧猛起伏,大口倒气儿,眼神里头那迷瞪劲儿慢慢散了,一点点变回清亮。

篝火还烧着,噼啪响。族人们还安安静静等着,所有眼珠子都钉在萨满身上。

阿什库稳了稳身子,慢慢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

他看着眼前这些又盼着信儿又有点发懵的族人,看着祠堂里那几件简单的念想儿,看着这片祖祖辈辈活命的山林土地,最后仰起头,看向那片深不见底、缀满星星的天空。

他嗓子因为又累又激动,有点哑,可那声儿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能扎进人心里的劲儿,清清楚楚送到每一个族人的耳朵里:

“他……回来啦……”

“咱们的守护者……压根就没走过……”

“他的魂灵……变成了星星,化进了山河……永远瞅着咱们,保佑着咱们这片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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