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铸影驰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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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武士占四成:他们需忠诚如铁石,机警如狐兔,擅于在荒野求生,精于搏杀隐匿,是队伍最坚实的盾与最锋利的刃。

通译、学者(含地理绘图师、博物记录者)、医者(尤擅治热带病及外伤)、巧匠(修理器械、制作工具)占三成:他们是队伍的眼睛、耳朵、疗伤的手和修补破绽的针线。

精干仆役占三成:负责驾驭车马(或船只)、背负沉重辎重、照料马匹牲畜,是维系队伍持续前行的无声基石。

筹集这四支队伍远行所需的庞大物资,更是一场耗尽心力、无声的战役,如同蚂蚁撼动巨树。少府与大司农的府库,在尚书令蒋琬近乎严苛的严令催逼下,如同被挤到极限的骆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不得不将帝国最后一点元气秘密挤出:

硬通货与身份象征: 顶级蜀锦,那光滑如流水、纹样繁复如云霞的瑰宝,被一匹匹仔细卷好,成箱封装于特制的、内衬厚厚油毡防潮的坚固樟木箱内。成锭的朱提白银,闪烁着内敛而沉重的光泽,同样被妥善安置。这些是敲开异域邦国大门的钥匙。精巧绝伦的漆器(食盒、妆奁),光可鉴人、纹饰精美的铜镜,则作为彰显季汉文明与礼数的贵重礼物。

维系长途生存的命脉: 大量耐储存的咸肉脯、酱菜、粗盐块、压制成砖的粗茶,堆积如山。防治瘴疠瘟疫的各类药材被分门别类,小心包裹:常山、青蒿、雄黄、解毒草药的粉末被装入防潮的竹筒或油纸包;甚至还有蒋琬咬牙特批的少量极其珍贵的金鸡纳霜粉(由南中隐秘渠道高价购得),被分装在小小的瓷瓶里,视为最后的保命之物。

任务核心装备: 绘制地图所需的特制坚韧绢帛、各色不易褪色的矿物颜料、用于记录沿途风土人情物产的简牍与充足的松烟墨和兔毫笔,被单独装箱,由学者亲自保管。

武器与工具: 便于携带的强弓劲弩、环首刀、短匕,打磨锋利的斧凿锯锉,坚韧的绳索,防水的火镰火石……每一项都需反复权衡,既要满足万里跋涉的生存与交际需求,又要尽可能低调,不引人注目。每一件物品的选择与数量,都关乎这支队伍的生死存亡与使命成败。负责押运的军士,将一箱箱物资搬上同样做了特殊处理、轮轴裹了厚布、车辙刻意打磨得与寻常商队无异的马车时,脸上无不带着凝重。他们知道,这搬动的不是货物,是帝国投向深渊的赌注。

临行前夜,寒星寥落,万籁俱寂。锦官城城外,一处连最详尽的地图上都未曾标明的隐秘庄园,如同蛰伏在群山阴影里的巨兽。巨大的天下舆图悬挂在庄园正厅的北墙之上,被数十支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照得纤毫毕现。烛光摇曳,将秦宓肃穆如石刻的身影投射在舆图上,显得格外高大而孤峭。十六位肩负星火之任的正副队长,身着深色劲装,如同十六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肃立厅中。没有丝竹管弦,没有饯行酒宴的喧嚣,唯有肃杀凝重的气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空气,令人窒息。窗外,秋虫的鸣叫都显得小心翼翼。

秦宓手持一根细长的乌木杆,杆头包裹着铜皮,指向舆图。那乌木杆仿佛有千钧之重,每一次移动都带着破开迷雾的力量。

“西域队,安归领之!”长杆点在陇右,一路向西,划过狭长的河西走廊,“取道阴平险径,潜出祁山!昼伏夜行,避开魏军耳目!首要,探明曹魏对西域诸国掌控之虚实!玉门关外至葱岭(帕米尔高原),魏军驻防几何?关隘险要何在?水草分布如何?务必绘制详尽舆图!联络鄯善、于阗等邦,探其是否仍存心向汉室之念!大秦(罗马)商旅消息,片语只字,皆为无价之宝,务必探听!另,”秦宓的目光如电,射向安归,“陛下亲瞩之‘番薯’等物,乃活命之种,万勿遗漏!寻得样本,不惜代价护其周全!”

安归上前一步,深目之中精光闪烁,右手抚胸,以胡礼深深一躬:“诺!安归纵使埋骨黄沙,亦必探明虚实,寻得良种!”

“东北队,高岳领之!”长杆猛然东移,狠狠戳在辽东那片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区域,“借道东吴?风险过大,无异于自投罗网!虑自巴郡沿大江东下,寻吴境江防疏漏处,或趁夜雾,隐秘登岸!若水路不通,则冒险绕行海路北上!风涛险恶,九死一生!首要之务,接触辽东公孙渊!示我季汉交好之意,探其军力虚实、对魏态度亲疏!渤海沿岸航道、港口详情,辽东山川地理图,务必精绘带回!此乃日后用兵之眼!”秦宓的声音斩钉截铁。

高岳面容冷峻如岩石,他并未多言,只是抱拳拱手,动作刚劲有力,如同铁锤砸下:“高岳领命!辽东虚实,必现于舆图之上!”

“南中队,林峤领之!”长杆陡然南指,划过那片标记着蛮荒瘴疠、毒虫盘踞的广袤区域,“自永昌郡出境!绥南将军马忠已备好熟稔瘴疠之地、通晓俚僚土语的向导与精锐护卫百人,护尔等出程!此路湿热如蒸,虫蛇横行,瘴疠弥漫,一步踏错,尸骨无存!务必慎之又慎,步步为营!任务:重开商路!探扶南、林邑之国力、物产(尤重稻米、香料、巨木、珍宝),察其与吴国勾连之深浅!更南天竺之消息,佛国奇珍,竭力搜求,不可放过任何线索!另,”秦宓看向林峤,语气加重,“陛下所瞩‘橡胶’之物,关乎军国重器,务必寻得!纵是龙潭虎穴,亦需一探!”

林峤肤色黝黑,眼神却亮如寒星,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林峤明白!南蛮瘴疠,挡不住我大汉探针!橡胶之秘,必现于日光之下!”

“海东队,陈沧领之!”秦宓的目光如同铁钳,紧紧锁住站在最后的陈沧,长杆狠狠戳向舆图东方那片代表无尽沧溟的巨大空白,那里只有几道象征惊涛骇浪的粗重墨线。“此路最险!前路茫茫,波涛莫测,海图所指,皆是未知!生死祸福,全赖天命与尔等胸中所学!自会稽郡外僻静渔港(或闽越故地隐秘港湾)扬帆出海!凭星象指引,依祖宗传下的海图与经验,东渡茫茫沧海!首要:抵达倭地!确认其诸岛方位、大小邦国情形(尤重邪马台国)、民风物产(金、银、铜矿及可造艨艟巨舰之良木)!此乃陛下东顾之基!”秦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响彻整个大厅,“若遇吴国水师盘查拦截……能避则避,隐于风涛!避之不及……”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纵是舟覆人亡,玉石俱焚,亦绝不可泄露身份与使命分毫!尔等所系,非止己身,乃国运!乃陛下托于沧海之孤注!明白否?!”

陈沧身躯一震,古铜色的脸庞在烛光下绷紧如铁。他猛地抬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面对深渊的狂热与决然。他大步上前,单膝重重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如同海啸撞击礁石,轰然作响:“陈沧领命!人在舟在,人亡……舟亦不存!纵身化齑粉,不泄大汉一字!”

秦宓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肃立的十六张面孔。或年轻锐气,棱角分明,眼中燃烧着建功立业的渴望;或沧桑坚毅,皱纹里刻满风霜,眼神沉淀着看透生死的平静。他们的脸庞在跳动的烛光下明暗不定,但那份沉甸甸的使命感与赴死的觉悟,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道目光、每一次呼吸之中。

“诸位壮士!”秦宓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厅堂内回荡,震得烛火摇曳,“尔等足下之路,非是坦途,乃我季汉投向八荒四海的探针!是投向无尽黑暗、寻觅生机的星火!尔等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山川之形,海路之险,邦国之虚实,物产之丰饶,皆可能化为未来陛下手中扭转乾坤之契机!前路凶险,步步杀机,九死一生!”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脸:“陛下有旨!若有壮士不幸殉国,家眷抚恤倍于常例!子嗣无论男女,准入官学,习文练武,永沐皇恩!若有功成归来者,赐爵授田,光耀门楣!尔等之名,功绩,当勒石记功,名标青史,流芳百世!”他猛地转身,从身旁亲卫捧着的托盘上,高高举起一只盛满烈酒的青铜酒樽。那酒液在烛光下呈现出浓稠如血的暗红色泽。

“此去,山遥水远,凶险莫测!星火远征,唯赖忠勇!愿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庇佑我大汉国祚绵长!”秦宓的声音穿透屋顶,直抵寒星寥落的苍穹,“庇佑我远征壮士,劈波斩浪,踏破荆棘,觅得一线天光!饮胜——!”

“饮胜!天佑大汉!!”十六位队长齐声怒吼,那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带着金戈铁马之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猛烈地撞击着厅堂的梁柱,震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要掀翻屋顶!他们高高举起手中同样盛满血红色烈酒的青铜樽,仰头,将那滚烫如熔岩、辛辣如刀割的液体,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如火线灼烧,点燃了胸中澎湃的热血,更在他们眼中燃起熊熊的使命之火与无惧深渊的凛然光芒!酒樽重重顿在案几之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

次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浸透了蜀地的山川。寅时三刻,万籁俱寂,连报晓的鸡鸣都尚未响起。十六支精悍如匕首、沉默如磐石的队伍,如同融入大地的水滴,从锦官城不同的方向悄然渗入无边的夜色。

西域队,安归率领,自北门悄然潜出。马蹄被厚实的麻布层层包裹,车轮涂抹了厚厚油脂,人衔枚,马摘铃。队伍如同一条无声的巨蟒,蜿蜒钻入城北苍茫的群山阴影之中,向着阴平古道那令人闻之色变的险峻隘口悄然进发。队伍中,驮马背负的樟木箱里,蜀锦的华光与朱提银的冷辉被黑暗吞没,只有安归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的驼铃,在极轻微的晃动中,发出一丝几不可闻、如同叹息般的微响。

东北队,高岳领衔,则选择了西南方一处荒僻无名的河岸渡口。几艘吃水颇深的平底货船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船身涂抹着不起眼的黑灰色。队伍迅速登船,沉重的物资被小心安置在船舱底部,覆以稻草和杂物。船夫都是精悍沉默的汉子,长篙轻点,船队如同幽灵般滑离河岸,融入锦江下游沉沉的雾霭。高岳独立船头,劲风吹动他深色的衣袍,他凝望着东方天际那尚未透出的一丝鱼肚白,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直抵那渤海之滨。

南中队,林峤带队,直接从西门而出。队伍中夹杂着马忠派来的向导和护卫,他们身着南中常见的粗布短褐,肤色黝黑,眼神机警如林间野兽。沉重的背篓里除了物资,还塞满了防治瘴疠的草药包。队伍沉默地汇入黎明前最后一批赶早市的稀疏人流,很快便消失在通往西南永昌郡方向的官道尽头。林峤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锦官城城那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的巍峨轮廓,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尘埃的空气,决然转身,步伐坚定地踏入南方那片蒸腾着湿热与未知的绿色迷雾。

海东队,陈沧及其麾下的闽越水手们,则出现在东南方一片荒芜的河滩。这里没有码头,只有几艘形制奇特、船身狭长、帆桅高耸的海船半搁浅在浅水中,船身覆盖着伪装用的芦苇和树枝。水手们如同敏捷的猿猴,悄无声息地将最后一批物资扛运上船。陈沧亲自检查了主桅杆顶端的观星铜盘和船舱内密封的罗盘、海图筒。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启明星孤独地高悬。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虔诚,带领着所有水手,面朝大海的方向,深深三拜——这是闽越舟子出海前,祭告海神妈祖与祖灵的最后仪式。随着他一声压抑的呼喝,船只被众人合力推入深水,巨大的船帆在熹微的晨光中缓缓升起,吃满了从峡谷吹来的强劲东风。船队如同离弦之箭,顺流而下,很快便冲入浩渺的江水主流,向着东方那轮即将跃出地平线的红日,向着波涛莫测的茫茫沧海,义无反顾地驶去!

马蹄踏碎草叶上的寒露,车轮碾过沉睡的土地,船桨划开寂静的江水,船帆鼓动起清晨的微风。他们携带的,不仅是沉重的粮秣辎重、蜀锦白银、刀弓药石;他们背负的,是季汉这个困守西南一隅、在魏吴两大巨人夹缝中艰难求存的政权,投向辽阔世界的、充满野望与孤勇的目光;是年轻的皇帝刘禅,在荆棘丛生的绝境深渊边缘,为那渺茫难测的未来,亲手埋下的、微弱却执拗的星火。这点点星火,能否穿透历史的浓雾,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燃起燎原之势?无人知晓。唯有无尽的征程,已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