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烽烟蓝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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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如同沉雷贴着地面滚滚碾来，无数面巨大的战鼓被魏军力士用尽全身力气擂响。鼓点起初沉重缓慢，如同巨兽的心跳，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力量，重重敲打在关城上每一个守军的心头。渐渐地，鼓点开始加速，变得密集、狂野、毫无章法，如同骤雨击打干涸的土地，又像是无数野兽在黑暗中濒死的咆哮与挣扎。整个谷道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将这狂暴的鼓声无限放大，震得城楼上的砖石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簌簌落下细小的灰尘。
“杀啊——！”
“踏平武关！直取长安！”
伴随着号角与战鼓，魏军士兵的呐喊声也轰然爆发。那声音嘶哑、混乱、充满了刻意营造的疯狂意味，成千上万条喉咙竭力嘶吼着，汇成一股浑浊不堪、却又极具冲击力的音浪洪流，疯狂地扑向武关城墙。黑暗中，无法看清士兵的面容，但那充满戾气的吼叫声，却比任何刀剑更能穿透人的耳膜，直刺心神。
城头之上，新上来的马岱部士卒中，一些年轻的面孔在黑暗中骤然绷紧，握着长矛或环首刀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粗重。白日里将军的分析带来的笃定，在这撼天动地的声浪冲击下，似乎也微微动摇了。
马岱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屹立在女墙之后，冰冷的铁面护颊紧贴着他的颧骨，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冷光的眼睛。他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些略显紧张的士兵。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锁定在谷底那片喧嚣的源头，侧耳倾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鼓噪。
“老将军……”一名屯长按捺不住，凑近马岱，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有些失真，“魏狗声势太盛！是否用弩还击，挫其锐气？”
马岱缓缓摇头，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听其鼓噪，观其火把。”
那屯长一愣，随即凝神向谷底望去。在震天的喊杀声和密集的鼓点中，谷底确实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魏军点燃的火把，但火光稀稀拉拉，分布得极不均匀，有的地方密集些，有的地方则大片黑暗。更令人起疑的是，那些火把只是在黑暗中晃动，如同鬼火飘荡，却不见任何成规模的火光集群向着关墙方向逼近！鼓声和呐喊依旧狂暴，但那本该随之而来的、如同潮水般涌动的火把长龙，却迟迟未见！
“虚张声势！”马岱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锤砸下，“擂鼓者声嘶力竭，呐喊者杂乱无章，火把稀疏，更无大军涌动攻城之象！此乃疲兵疑兵之计，欲乱我军心！传令各部：弓弩引而不发！礌石滚木备而不用！无我号令，妄动者——斩！”
他的命令被迅速传遍城头。汉军士兵们紧绷的神经在马岱冷静的判断和铁令下，渐渐松弛下来。他们重新握紧了武器，眼神中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对虚妄挑衅时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任凭谷底号角呜咽，战鼓如雷，杀声震天，武关城头，除了那猎猎翻飞的赤色旗帜，再无半点回应。只有无声的警惕，如同黑暗中的礁石，任凭惊涛拍岸，岿然不动。
谷底，魏军中军大纛之下，气氛却与城头截然相反。
孙礼身披精良的玄色鱼鳞甲，按剑立于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此刻却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在黑暗中沉默如山的武关轮廓。他亲自督阵，连续数日昼夜不停地催逼着士兵们制造这震天动地的声势。他的喉咙因连日嘶吼而变得沙哑干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擂鼓！再擂响些！”孙礼猛地挥手，声音嘶哑如裂帛，“前阵火把再添一倍！给本将喊！喊破喉咙也要让城上的蜀狗听见！”
然而，回应他的，除了身边更加卖力的鼓号声和士兵们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的呐喊外，便是那始终如一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武关城头，没有预想中的慌乱调兵，没有仓促射下的箭雨，甚至连一丝示警的铜锣声都欠奉。只有那数点微弱的灯火，在城楼高处静静亮着，如同几颗冰冷的星辰，嘲弄着谷底这徒劳的喧嚣。
“将军，”副将张虎策马奔至台下，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疲惫，汗水沿着头盔边缘不断淌下，“士卒连日鼓噪，早已疲惫不堪，嗓子也快哑了。武关……蜀军根本不为所动啊！再这样下去，只怕士气……”
“住口！”孙礼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厉声打断张虎，“潼关那边……太傅（司马懿）必有雷霆手段！我等在此，便是钉死魏延这头猛虎的钉子！只要长安守军被牵动一兵一卒，便是大功！继续擂鼓！让蜀狗听听我大魏儿郎的威风！”
张虎看着孙礼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疯狂，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地一拱手，调转马头，再次冲入喧嚣的军阵中，声嘶力竭地督促进攻的“表演”。
然而，那沉默的关城，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无声地压在每一个魏军士兵的心头。最初的狂热和恐惧被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麻木的疲惫和越来越深的疑惑。鼓槌的挥动越来越无力，呐喊声越来越稀落，连那添上去的火把，也因缺乏人手而显得更加稀疏零落。一种无形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在黑暗中悄然滋生、蔓延。士兵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声音开始压过那有气无力的号鼓。
“这……这他娘的到底打不打？”
“嗓子都冒烟了，蜀狗连个屁都不放……”
“将军是不是……”
质疑和怨气在沉默中发酵，士气如同沙塔般悄然崩塌。孙礼站在高台上，清晰地感受到了脚下军阵中那股弥漫开来的、令人心寒的懈怠和动摇。他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武关城头那几点幽冷的灯火，胸中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难道魏延……当真如此可怕？竟能一眼看穿这万人大军营造的滔天声势？
“魏延……魏文长……”孙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深深的忌惮与不甘。夜风吹过，带来谷底弥漫的汗臭和尘土气息，也带来城头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