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凌辱昭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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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禾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西院那间冰冷的斋舍时,同屋的两个寒门学子早已吓得噤若寒蝉,缩在角落不敢看他。杨骏的床铺空着,想必又去寻欢作乐了。董小禾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摸索着换下那身沾满血污泥泞、几乎冻硬的破衣。每动一下,身上被殴打的部位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将那团烂布般的《汜胜之书》残片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冰冷的通铺角落,像一只濒死的小兽,无声地呜咽着。他不敢去找尹赏博士,不敢想象博士看到这被彻底毁掉的心血时会是怎样的震怒。更不敢去想失去这份差事后,家中祖父、父亲和年幼弟妹该如何熬过这个严冬。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他选择了最懦弱也最无奈的方式——沉默地承受,祈求这场噩梦能随着风雪过去。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平息。翌日清晨,当董小禾强忍着伤痛,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出现在藏书阁,准备硬着头皮向尹赏博士请罪时,迎接他的,却是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和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呵斥。

“跪下!”尹赏博士脸色铁青,指着书案上那卷被小心翼翼展开、却已污损破烂不堪、墨迹糊成一团的素帛残片,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董小禾!你好大的胆子!老夫交付你如此紧要的抄录任务,你竟敢如此懈怠敷衍!还将典籍损毁至此!你可知此乃孤本摘录,何其珍贵?你可知延误农书分发,会误多少农时,关乎多少百姓口粮?!”

尹赏的怒火,源于对典籍的珍视和对任务延误的焦虑。他昨夜已从其他渠道(或许是杨骏等人故意放出风声)得知董小禾“不慎”损毁了书卷,却完全不知晓霸凌的真相。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学子之间的矛盾,不过是少年意气之争,而毁坏典籍、延误公务,则是不可饶恕的失职!尤其董小禾出身寒微,这份差事来之不易,更应兢兢业业,岂能如此“粗疏怠慢”?

“博士…我…不是…”董小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想要辩解,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泪水汹涌而出。他想说出杨骏、韦昌的名字,想说出自己遭受的毒打和侮辱,但看着尹赏盛怒的脸,想到杨骏背后的家族势力,想到自己渺小的身份,那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无踪。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攫住了他,只剩下无力的哭泣。

“哭?哭有何用!”尹赏见他只是哭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更加认定了他是因疏忽或懒惰而损毁了书卷,此刻是畏罪哭泣。失望和恼怒交织,他猛地抓起书案上的戒尺(一种用于训诫的木板),“伸出手来!懈怠职守,损毁典籍,此风断不可长!今日不责罚于你,日后如何约束他人!”

冰冷的戒尺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重重抽打在董小禾早已伤痕累累的手心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格外刺耳。剧烈的疼痛让董小禾惨叫一声,身体猛地一缩,手心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他不敢缩回手,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啪!啪!啪!”

戒尺一次又一次落下,每一下都伴随着尹赏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叫你不知珍惜!叫你玩忽懈怠!太学清誉,岂容玷污!”

董小禾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身体因疼痛和巨大的屈辱而剧烈颤抖着。手心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中那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来得深刻。在博士的戒尺下,他感觉自己不仅是一个失职的抄书匠,更是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罪人。而真正的施暴者,此刻或许正在温暖的酒肆里推杯换盏,嘲笑着他的悲惨。

就在尹赏的戒尺再次高高扬起,董小禾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更重的责罚时——

“住手!”

一声清朗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在藏书阁门口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震。尹赏举着戒尺的手僵在半空,愕然回头。只见藏书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行人。为首一人,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身着紫色官袍,腰间佩着银鱼袋——正是丞相长史,以刚正不阿、明察秋毫着称的杨仪!他身后跟着两名面容冷峻、按刀而立的羽林卫侍卫,以及太学的学正(主管纪律的官员)和几位闻讯赶来的博士,人人脸上都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杨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跪在地上、手心红肿、满脸泪痕血污的董小禾,扫过尹赏手中尚未放下的戒尺,最后死死钉在书案上那卷触目惊心的、被污损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汜胜之书》素帛残片上。他接到密报,说太学发生恶性霸凌,寒门学子被殴致伤、所抄典籍被毁,学官不仅不查,反而责罚受害者!起初他尚存疑虑,此刻亲眼所见,那素帛上清晰的靴印、污秽的痕迹、少年身上的伤痕和尹赏手中的戒尺,无不印证了那令人发指的密报!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杨仪的全身。他奉丞相之命监理长安诸事,深知太学乃蜀汉在关中推行教化、收拢士心、培养根基的重中之重!如今竟发生如此丑闻!寒门学子被当众殴打、侮辱,心血被毁,反遭学官责罚?!这岂止是学府丑闻,这是在动摇蜀汉立足关中的根基,在打丞相和他杨仪的脸!

“尹博士!你好大的威风!”杨仪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寒冰坠地,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不问青红皂白,不查是非曲直,仅凭臆测,便对学子滥用私刑?这戒尺,打的是他的手心,还是我蜀汉求贤若渴、有教无类的脸面?!”

尹赏被杨仪的气势和话语中的严厉质问惊得脸色煞白,手中的戒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杨长史…下官…下官是见他损毁典籍,延误公务,一时情急…”

“损毁典籍?”杨仪冷笑一声,大步走到书案前,指着那团烂布般的素帛,厉声道,“尹博士饱读诗书,难道看不出这上面是人为的踩踏污损之痕?!难道看不出这学子脸上的伤是拳脚所致?!你身为博士,学府师长,学子在你眼皮底下遭受如此凌虐,你不思追查元凶,安抚受辱学子,反而听信谗言,责罚无辜受害者!你…你这博士,是如何当的?!”

杨仪的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尹赏心头,也砸在在场所有学官的心上。尹赏浑身剧震,看着那素帛上清晰的靴印,看着董小禾脸上尚未消退的淤青和红肿的手心,再联想到昨夜听到的“董小禾不慎损毁书卷”的风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被固有的偏见和愤怒蒙蔽了双眼。此刻,在杨仪冰冷的质问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幡然醒悟,自己犯下了何等严重的错误!他竟成了霸凌者的帮凶,亲手责罚了无辜的受害者!

“下官…下官糊涂!下官失察!请长史恕罪!”尹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充满了悔恨和惶恐。他此刻才真正看清了董小禾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委屈。

杨仪没有再看尹赏,他的目光转向蜷缩在地上、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董小禾,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孩子,莫怕。告诉本官,是谁殴打了你?是谁毁坏了你的书帛?本官为你做主!陛下和丞相,绝不会容忍此等恶行在我蜀汉太学发生!”

董小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杨仪那威严中透着关切的脸,又看看跪在一旁悔恨交加的尹赏博士,再看看周围那些震惊、同情、愤怒的目光,一直被恐惧和绝望冰封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是…是杨骏!还有韦昌!还有他们一伙人!”董小禾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嘶喊出那几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是他们…在梅林那里堵住我…打我…踩烂了我的书…还骂我是贱民…魏狗崽子…说我不配在太学…”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将昨日傍晚梅林小径上发生的暴行,连同之前回廊被推倒、竹简被踩踏,以及斋舍里长期遭受的欺辱,一股脑儿地倾泻了出来。

随着董小禾的控诉,藏书阁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冰冷。学正和几位博士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万万没想到,就在这圣贤之地,竟隐藏着如此持续而恶劣的霸凌行径!而他们,作为管理者,竟毫无察觉,甚至如尹赏般,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杨仪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直起身,环视一周,目光如电,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凿出:“传令!即刻锁拿杨骏、韦昌及其同党!封锁西院相关斋舍,搜查物证!涉事学子,无论出身,一律收押待审!太学学正、相关博士,停职待参!此事,本官要彻查到底!所有涉案之人,严惩不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尹赏身上,语气稍缓却依旧严厉,“尹博士,你失察在先,滥用惩戒在后,罪责难逃!念你已知悔悟,且非主恶,暂留本职,戴罪立功,协助本官彻查此案!若再有差池,两罪并罚!”

“下官…领命!谢长史宽宥!”尹赏重重叩首,声音哽咽。

杨仪带来的铁卫立刻行动起来,如同虎狼般扑向西院。很快,正在饭堂用早膳、谈笑风生的杨骏、韦昌等人被如狼似虎的铁卫毫不留情地拖走,留下一片惊愕和死寂。整个太学,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恐惧、震惊、议论、猜测,在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

杨仪雷厉风行,亲自坐镇太学。他调阅了太学近期的所有记录,详细询问了包括李邈在内的众多目击或知情学子,甚至派人前往田家村暗中查访董小禾的家境。尹赏博士怀着深深的愧疚,全力配合调查,提供了董小禾长期遭受欺辱的细节和物证(如被毁衣物)。短短三日,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霸凌恶行被彻底揭开,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当杨仪将所有调查结果、证人证言、物证整理成一份措辞沉痛、事实清晰的密奏,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成都时,他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忧虑。愤怒于霸凌者的肆无忌惮和学官的颟顸失职,忧虑于此案对蜀汉在关中推行文教、收拢士心的巨大负面影响。他知道,这份奏报,必将震动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