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险浪惊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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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人头大小、黑黝黝的铁壳霹雳弹，被船艏的投石机奋力抛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湿重的弧线。
“噗！”
沉闷的落水声在风浪中显得微不足道。浑浊的江面只腾起一道约莫三丈高的水柱，旋即被一个更大的浪头轻易吞没。除了在江面上留下一个短暂扩散的涟漪，再无任何痕迹。
“换新药捻！再试！”黄权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穿透风浪，清晰地扎进身后副将的耳中。这已是今日第四枚哑弹了。
“都督！”副将顶着满脸的雨水和冷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风浪太大，船体晃动剧烈，新换的药捻…只怕也…况且，对面…”他欲言又止，目光惊恐地投向大江的东岸。
黄权没有回头，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早已捕捉到了东岸的动静。
只见吴军庞大的水寨，如同盘踞在江岸的钢铁巨兽。密密麻麻的艨艟斗舰拱卫着中央如同水上堡垒般的巨大楼船旗舰——“云盖”号！此刻，“云盖”号上，巨大的战鼓声陡然变得密集而高亢，如同惊雷般滚滚压过风浪，席卷了整个江面！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艘庞大的旗舰，竟在密集的鼓点声中，缓缓驶离了水寨的保护范围，向着蜀汉水军这仅存的三十余艘舰船压迫过来！它船舷两侧，一排排粗壮沉重的拍竿，如同巨兽伸出的狰狞骨刺，在晦暗的天光下缓缓抬起、伸展，森然如林！那巨大的阴影，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沉沉地笼罩在每一个蜀军水兵的心头。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吴狗！欺人太甚！”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黄权身侧响起。虎威将军吴班，须发皆张，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猛地一把扯开自己早已被雨水湿透的衣领，露出虬结的肌肉和一道狰狞的旧伤疤——那是当年在夷陵被拍竿擦过留下的。“末将请令！率新舰出击！拼死也要撞沉他几艘！杀杀他们的威风！”他双目赤红，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后几名同样年轻的将校也群情激愤，手按刀柄，跃跃欲试。
黄权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却异常稳定的手，如同冰凉的铁钳，重重地按在了吴班青筋暴起的手臂上。力道之大，让勇猛的吴班也感到臂骨生疼。“彼舰二百，吾舰三十。”黄权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江底的寒流，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甲板上，“擂鼓！升满帆！所有朱漆新舰，列楔形阵！目标——‘云盖’！”
这命令如同石破天惊！副将和吴班都愣住了。三十对二百？还主动出击？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军令如山！凄厉的号角声和沉重的战鼓声瞬间压过了风浪！十艘经过改装、船身涂抹着醒目朱漆的蜀汉新式战舰，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挣脱了船队的阵列！它们不顾船身在狂涛中剧烈的摇摆，艰难地调整着方向，船帆被水手们冒着被巨浪卷走的危险奋力升到最高！十艘船，如同十支离弦的赤色箭矢，在惊涛骇浪中排成一个尖锐的楔形阵，船艏破开浑浊的巨浪，竟义无反顾地朝着吴军那庞大的、如同移动山岳般的“云盖”旗舰，直冲而去！
“飞云号”船艏投石机旁，操作手王铁柱正用身体死死护住刚刚装填好的霹雳弹引信口。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兵，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他的亲哥哥王铁牛，名字赫然列在米仓山八十七烈士名录之上！出发前，他偷偷跑到武庙，在哥哥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拿走了哥哥生前一直佩戴的那枚磨得发亮的青铜护心镜。此刻，那枚冰冷的护心镜就贴在他心口。他要用吴狗的血，祭奠兄长的在天之灵！
风浪巨大，船体剧烈摇摆。王铁柱死死抱住冰冷的投石机基座，任凭冰冷的浪头一次次劈头盖脸地砸来，他的身体如同一块礁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越来越近、如同山峦般的“云盖”巨舰，计算着距离。三百步！风浪似乎在这一刻都为之屏息。
“云盖”楼船高大的舰桥上，一身素白锦袍、头戴玉冠的吴军大都督陆逊，正凭栏远眺。他手中握着一支黄铜打造的精致千里镜，镜片后那双碧色眼眸，如同深潭古井，平静无波地看着那十艘如同扑火飞蛾般冲来的蜀汉朱漆舰。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掌控一切的弧度。在他身边，吴军将领们脸上已露出了不屑和嗜血的狞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云号望台上，黄权那只如同枯枝般的手，猛地向下一挥！令旗如同闪电般劈落！
“放！”
“嗤嗤嗤——！”
早已在朱漆舰船艏投石机上装填完毕、引线被像王铁柱这样的老兵用身体死死护住的霹雳弹，瞬间被点燃！十道带着尖利破空啸叫的黑影，如同来自幽冥的索命使者，骤然脱离了船体，在江面上空划出十道湿重的、死亡的轨迹！它们的目标，赫然正是那高高在上、如同王者般的“云盖”旗舰！
王铁柱在点燃引信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哥——！看好了——！”声音被风浪和霹雳弹的尖啸瞬间淹没。
陆逊脸上的平静瞬间冻结！千里镜中，那十点急速放大的黑影，带着刺耳的厉啸，并非砸向他的船身，而是……擦着他那高耸入云的主桅顶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越了过去！
“轰！轰！轰！轰……！”
十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在“云盖”号后方紧邻的、两艘巨大的吴军艨艟斗舰的船舷、甲板甚至吃水线附近猛烈炸开！赤红的火球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裂的木片、铁屑和人体残肢，如同暴雨般横扫周围水域！那两艘艨艟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鸡蛋，船体瞬间被撕裂开巨大的豁口，汹涌的江水疯狂灌入！烈焰在船体上迅速蔓延！凄厉的惨嚎和绝望的呼救声瞬间压过了风浪！其中一艘艨艟的主桅在爆炸的冲击和火焰的吞噬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带着熊熊燃烧的船帆，轰然倾倒，重重砸在旁边的另一艘吴舰上，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和火灾！
陆逊握着千里镜的手，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抑制的颤抖！那碧绿的眼眸中，平静被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后怕！他并非惧怕那霹雳弹的威力，而是这精准到恐怖的落点！这分明是示威！是警告！蜀军有能力让炮弹擦着他的主桅飞过，就有能力下一次直接命中他的旗舰！这比直接攻击“云盖”号更具威慑力！这需要何等精密的计算，何等冷酷的意志！
“撤！鸣金！快！”陆逊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他身边的将领们早已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后方陷入火海和混乱的两艘艨艟。
急促的金钲声在“云盖”号上仓惶响起，压过了战鼓和惨嚎。庞大的吴军舰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巨兽，在混乱中开始仓皇后撤。
瞿塘峡口的风浪依旧狂暴，但江面上那十艘朱漆蜀舰，在吴军庞大的舰队面前，如同十颗烧红的钉子，牢牢钉在原地。船上的蜀军水兵，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看到了吴舰的混乱，看到了那令人胆寒的霹雳之威！
王铁柱瘫倒在湿滑的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他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手指紧紧按着胸口的青铜护心镜。黄权依旧伫立在望台，风雨飘摇中，他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他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江面，投向了西北方风雪弥漫的陇右天际。姜维、魏延……你们那边，如何了？
风雪更紧了。祁山堡下的血，悬魂径上的泪，瞿塘峡口的惊雷，共同谱写着这强汉末世最悲壮、最惨烈、也最不屈的——霹雳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