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岚血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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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重峦瘴气深,藤甲竹弓隐恨沉。
泪染薯田千顷绿,血焚社树百年心。
鼓声沉郁召残魄,星火微茫聚野喑。
岂忍冠裳成桎梏,誓将骸骨筑嵚崟。
公元237年,肇元元年秋,夷州腹地。
浓稠如乳的白色山岚终年缠绕着墨绿色的峰峦,参天古木的枝杈间垂下无数气根与藤蔓,交织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植物腐烂的浓郁气息、湿土腥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蛇虫与瘴疠的甜腻气味,构成了一片生机勃勃却又杀机四伏的混沌之地。这里是“山夷”世代居住的家园。
山夷并非统一的族群,而是数百个大小部落散居于此,语言风俗略有差异,却共享着相似的生活方式与信仰。他们多以部落为单位,依山傍水,结寨而居,以狩猎、采集、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为生。崇拜祖灵,敬畏山川自然,相信万物有灵。男子骁勇善猎,女子勤劳灵巧,以藤甲、竹弓、石斧和淬毒的吹箭为武器,虽落后于中原文明,却在这片险恶的土地上顽强地延续着血脉。
然而,自七年前,那几艘巨大的、如同怪鸟般的“汉人”楼船闯入西海岸,一切便开始崩塌。起初只是小规模的接触,好奇与戒备并存。汉人用闪亮的金属器皿、光滑的布匹换取食物和淡水。幸好的是,他们驻扎了一年后,掠夺了一些部落的人口离开了
但很快,一年前,他们又来了。这次,温和的试探便被赤裸裸的武力征服所取代。那个自称“安东将军”的凶暴汉人头领卫温,需要土地安置越来越多的流亡者,需要粮食养活他的军队,需要劳力修筑堡垒、开采石料、打造船只,更需要绝对的服从。
安吴堡的扩张,如同贪婪的巨兽,不断吞噬着沿岸部落的猎场、渔区和祖地。反抗随之而来。但山夷的竹弓藤甲,如何敌得过汉军(尽管是残兵)相对精良的铁制刀剑、弓弩,以及更有组织的战阵?一次次血腥的镇压后,滩头染血,寨焚毁,首级被悬挂示众,青壮被掳为奴隶,妇孺被驱赶至更深的丛林,或同样沦为奴役对象。
汉人的统治方式简单而残酷:顺服者,需缴纳沉重的贡赋——粮食、兽皮、山货,更重要的是提供青壮劳力,前往安吴堡或新开辟的垦点服苦役;逆抗者,则面临毫不留情的屠戮,整个部落有时都会从地图上被抹去。卫温甚至颁布了“首功令”,以山夷的首级数量来论功行赏,进一步刺激了麾下军队的杀戮欲望。
一年过去,曾经相对宁静的夷州西岸,已是血泪斑斑。汉人的据点像毒瘤般不断向内陆延伸,通往安吴堡的道路两旁,时而可见插在木桩上的风干颅骨,无声地警示着所有敢于窥视的身影。
在距离安吴堡约三十里的一处隐秘山谷深处,隐藏着一个名为“巴卡朗”的部落。这里是遭受荼毒相对较晚,却同样深刻的区域。山谷入口处原本茂盛的林木被大片砍伐,开辟出歪歪扭扭的田地,种植着一种耐瘠薄的块茎作物“甘诺”(山芋)。但此刻,田地里并非巴卡朗的族人在劳作,而是几十名面黄肌瘦、脚戴简陋木枷的本族与其他部落俘虏,在几名手持皮鞭、凶神恶煞的汉人监工呵斥下,机械地挖掘着泥土。他们的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田地边缘,搭建着几个简陋的茅草棚,那是监工和一小队汉人士兵的驻地。一根高高的杆子上,悬挂着几颗早已腐烂发黑、引来无数蝇虫的山夷头颅。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粪肥和死亡的气息。
老族长诺曼,此刻正卑躬屈膝地站在汉人屯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神色倨傲的汉人小头目面前。诺曼年纪约五十许,在山夷中已算高寿,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近来的愁苦,身披一件破旧的鹿皮坎肩,裸露的胳膊和胸膛上有着象征勇士的古老刺青,但此刻这些刺青只能衬托出他的佝偻与卑微。他手中捧着一小筐刚刚采集来的、品相最好的野果和几只山鸡,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土语说道:
“王……王屯长……这是……这个月……的贡品……还有……十个……壮劳力……明天……送到堡里去……”
王屯长斜睨了一眼那筐贡品,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用马鞭随意拨弄了一下:“就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将军府有令,这个月要加征一倍粮食!安吴堡要扩建,需要人手!再征二十个壮劳力!三天内凑不齐,老子就带兵自己去‘请’!”他的“请”字说得格外重,充满了威胁。
诺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声音发颤:“王……王屯长……不行啊……真的不行了……族里的壮年男人,大多已经被征走了……剩下的要打猎,要种地,要保护寨子……再征,地就荒了,寨子也守不住了……而且……粮食……今年收成本就不好,上次征缴已经快把存粮拿光了……再加一倍……族人们……都要饿死了啊……”他几乎是哀求得看着王屯长,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绝望。
“饿死?”王屯长嗤笑一声,马鞭猛地抽在旁边的木桩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诺曼一哆嗦,“饿死是你们的事!老子的任务是完成上头的指令!完不成,老子的脑袋就要搬家!谁管你们这些生蕃的死活?再啰嗦,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这老骨头拆了,挂在杆子上风干?!”
他身后的几名汉兵发出哄笑,眼神轻蔑地看着诺曼,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老狗。
诺曼浑身颤抖,屈辱和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想起那些被征走后就再无音讯的族人,想起隔壁“塔拉瓦”部落因为交不出足够粮食而被整个焚毁、男女老幼尽数屠戮的惨状,想起汉兵闯入寨子抢夺少女时族人绝望的哭喊……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最终无力地松开。
他深深地低下头,几乎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声音嘶哑微弱:“……是……是……小老儿……明白了……这就……这就去想办法……”
“哼,算你识相!”王屯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挥挥手,“滚吧!记住,三天!人和粮,少一样,就拿你们全寨子的人头顶数!”
诺曼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踉跄着后退,几乎站立不稳。他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向山谷深处自家部落的寨子,那筐原本要进献的野果和山鸡,孤零零地被丢弃在原地,无人再看一眼。
巴卡朗部落的寨子坐落在山谷最深处的一处缓坡上,依靠着陡峭的山崖,易守难攻。寨墙用粗大的竹木和巨石垒砌,虽然粗糙,却凝聚了部落数代人的心血。中央的空地上,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如瀑,枝叶遮天蔽日。这是巴卡朗的“社树”,是祖灵栖息之地,是部落集会、祭祀、裁决大事的神圣所在。树下摆放着几个雕刻粗糙的石台和木鼓。
然而此刻,社树下弥漫的不是庄严和虔诚,而是化不开的悲怆与压抑。
几十名妇孺老人聚集在这里,她们大多面带菜色,眼神空洞,衣衫褴褛。几个失去了儿子的老妇人正低声啜泣,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哀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用野菜和少量碎米熬煮的、几乎看不见油星的稀薄粥食的气味。
诺曼族长步履沉重地走回寨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希冀与恐惧。
“族长……”
“阿爸……”
“汉人……汉人怎么说?”一个断了只胳膊、脸上有着狰狞疤痕的中年汉子——部落里最后的猎人首领布拉亚,挣扎着站起身,急切地问道。他的胳膊便是在一次反抗汉人抢掠时被砍断的。
诺曼看着族人们期盼的眼神,嘴唇哆嗦着,那句“再加征一倍粮食和二十个壮劳力”的话,如同烧红的炭块堵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浑浊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无声的答案,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毁灭性。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绝望的哀鸣。
“天啊!还要征?!”
“男人都快死光了!还要我们去哪里找人?!”
“粮食……哪还有粮食啊……孩子们都快饿死了……”
“他们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啊!”
断臂的布拉亚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伤口崩裂,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双目赤红,低吼道:“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宁愿战死,也不像牲口一样被他们活活折磨死!剥皮抽筋!”
“对!拼了!”
“拼了!”
几个血性尚存的年轻人和伤员也跟着怒吼起来,悲愤的情绪迅速蔓延。
“住口!”诺曼族长猛地睁开眼,厉声喝止,声音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沙哑,“拼?拿什么拼?我们的竹弓,射得穿他们的铁甲吗?我们的石斧,砍得断他们的长矛吗?塔拉瓦部落比我们强大,他们拼了!结果呢?整个寨子烧成白地,人头堆成了山!你们想让巴卡朗也变成那样吗?想让祖灵的血脉彻底断绝在这山谷里吗?!”
激动的人群瞬间被这血淋淋的现实浇熄了火焰,陷入了死寂般的绝望。哭泣声再次响起,却更加压抑,更加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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