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九苑劫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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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真真切切地如血。
那浓稠得化不开的赭红,肆意泼洒在九苑城千疮百孔的黄土城墙上。墙面上龟裂的纹路深如刀刻,在斜阳的舔舐下,裂口边缘闪烁着干涸内脏般的暗沉光泽。高温蒸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刚被晒干的扬尘干燥刺鼻,混合着城墙缝隙深处渗出的、不知何年堆积的腐朽秽物气味,以及无处不在的浓重血腥。这几种气息交缠、发酵,形成一种专属于战后地狱的、令人作呕又窒息的腥膻气浪,沉沉地笼罩着城下的旷野和更远处的王师行辕。
夏王姒不降,雄踞于辕门之下巨大的赤漆木椅中。
这张象征王权的坐具,平日里纹理光润如脂,此刻却像一头吸饱了血与热的巨兽。不降身上那件赤葛编织的重甲,在酷烈一日的灼烧下,早已不再是护具,而成了烙刑的铁衣。赤葛吸饱了滚烫的日光,沉甸甸地熨帖在他每一寸皮肤之上,灼烫感直透骨髓。汗水无数次渗出又被甲衣贪婪吸干,留下盐霜凝结的斑驳痕迹,贴在背上,如同无数细密的火石在摩擦。他眉头紧锁,并非因这酷热不适,而是将所有的精神,凝聚在铺陈于眼前的、那份巨大的、硝烟尚存的羊皮城图上。
他的指骨粗大,因常年握持兵刃而布满茧疤,此刻正死死地摁在地图中央那个被一枚赤铜短钎钉穿的黑点上——九苑。
那枚短钎红得妖异,细密的铜绿纹路如同干涸的血痕,尖端深深没入代表了九苑城的标识里,如同钉入一个活物的心脏。
指腹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身侧冰凉光滑的青铜扶手。每一次触碰,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都像投入一片深潭的顽石。
“陶俑匠……有辛拓?” 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久居高位积累下来的沉凝力量,没有任何波动,却像冰冷的巨石投入一潭沉寂了数百年的死水,激不起丝毫涟漪,只有寒意深重地沉下去,沉下去。
声音在大帐有限的空旷里碰撞。只有他赤葛甲片在微小调整坐姿时,发出细微、干燥、仿佛陈年枯骨在砂纸上摩擦的刮擦声。
大帐角落,巨大的青铜炭盆无言矗立。盆中炭火明灭,不时爆开一两声极轻微的“哔剥”脆响。火光跳跃,将悬在帐壁兽皮上的一柄青铜耒扭曲的影子拉长又压扁,怪异地投映在帐幕上。那耒齿厚重而锋利,尖端和齿槽中凝结着一层又一层暗赭色的、几乎发黑的粘稠物质——那是无数场盛大的血祭牺牲所遗留的血垢,是无数次被拖动、碾过战场尸山带上的尘土与脂膏,是更深重不可言说的锈蚀,如同凝结的残魂。一股浓烈到足以点燃空气的铁腥气、腐血气和焦土气息,从它沉默的形体中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填充着帐内每一个角落,与王座上压下的威压交织缠绕。
一片凝固、黏稠的死寂中,行辕门口深重的阴影里,一个匍匐在地的身影猛地一颤。
那是一个面皮焦黄枯槁的精瘦汉子,身形佝偻,几乎要将自己揉入脚下灼热的尘埃。额头紧贴滚烫的土地,烫意穿透皮肤,刺痛神经,却丝毫不敢挪动一分。
“回……回禀王上,”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破碎而嘶哑,每一次气息的吞吐都带着濒死般的喘息,“正是……贱民有辛拓。原……原是有莘氏庶民,世代……世代烧陶为生……平日做些瓦罐……祭器……替祖祠守祠匠人修补些物件……日子……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声音到最后,细若蚊蚋,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
“过得去?”
一声冷峭刺耳的嗤笑,如同冰锥划破绷紧的弦。
侍立王座一侧的将军姒应,身形如标枪般挺直,一身镶嵌青铜片的皮甲在炭火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他向前跨出一步,腰间的青铜剑鞘随之撞上皮甲裙摆上的铜护片,发出“磕”的一声轻响,清冷而突兀。
“过得去敢反?” 姒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不加掩饰的轻蔑与暴怒,眼角的锐利精芒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地上那团颤抖的焦黄身影,“一个下贱陶工,竟敢用那糊弄鬼神的破烂手艺,污我大夏王师的兵甲?!谁给他的狗胆?!用他那捏泥巴的脏手,筑下这滔天罪业?!”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焦黄汉子浑身剧颤,像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无形的罡风中濒临碎灭。帐外的声音透过厚布帘隐隐传来:是伤重待毙士兵断续的、如同被捏住了喉咙的哀嚎,皮鞭撕裂空气的沉闷“呜啪”声,以及抽打在黥面刑徒皮肉上发出的独特闷响。这一切声响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本已脆弱不堪的心弦上。他上下牙关不受控制地相撞,发出密集而可怖的“咯咯”声。
“不……不敢怪……不敢怪陶匠……都怪……都怪监工大人他……他……”汉子混乱地组织着语言,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前……前些日子……城东北角的祖祠……内龛墙基年久失修……裂开老大的缝……监工大人严令……严令赶在祖祭前修补……工期……实在太短了!实在是短得没了天理啊!有辛拓他……他是族里选出来专司祭祀器物的匠头,祖祠的事比天大!他……他不敢误了祭神的大事……才……才……” 他语无伦次,额头用力地撞击着地面,“砰砰砰”的闷响如同绝望的鼓点。
“说!”姒不降终于吐出一个字,眼帘依旧低垂,目光仿佛凝固在城图上那一点赤铜钉死的黑斑。指尖的敲击停止了,整个手臂搁在扶手上,像一截沉寂的古铁。那巨大的压迫感,让帐内的空气瞬间又沉降了几分。
焦黄汉子浑身一软,如同被抽去了脊椎:“他……他用新烧出一批刚脱模的陶俑……就是那些祖祠神道两侧立着的、给祖宗扛仪仗的小陶人……个头不小,里头本来就是空的啊……”他仿佛豁出去了,语速急促而混乱,“来不及挖深打地基填石夯土……工期催命啊!他就……他就想法子……用了城里熬牲口刮下来没人要的废油渣……和烧祭剩下的羊羔、牛犊的碎骨烂筋……再混上打谷场扬剩下的烂谷草梗……揉吧揉吧……糊墙!把那些掏空的陶俑背后破口的地方糊死……再用猛火……烤硬表面……看起来……结实得很!摸上去梆硬啊!王上!小人当时摸过!那堵墙是在祖祠最里头的内龛下面!暗角落!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叛贼疯了心,会把那边角旮旯也包进城墙根脚?谁……谁又能料到……这该死的战事……偏偏打到那里……把祖祠打成了战场啊……”
汉子说到最后,只剩下反复磕头和泣不成声的呜咽。
死寂。
炭火的噼啪声被无限放大。
空气中弥漫着比尸骸堆更令人作呕的气息——那不是血腥,而是深藏的腐败被猛然揭开的、混杂着油脂经年发馊变质的腻臭和骨头烧糊烤焦的恶苦气。
突然!
一道沉重的风声。
一块冰冷、坚硬、带着尖锐棱角的物件,带着呼啸,狠狠砸在焦黄汉子脸颊旁不到一寸的地上!
“噗”的一声闷响,溅起的灰黄色尘土带着日晒的滚烫气息,猛地扑进他张大的鼻孔,呛得他鼻涕眼泪瞬间失控涌出。惊恐如毒蛇般噬咬他的心脏,他本能地侧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是一块棱角扭曲的陶片。
青黑色,边缘残留着未曾烧透而焦糊蜷缩的油脂渣滓。几根细短的、被高温碳化得漆黑的细骨渣混合其中。一股浓郁到令人几欲昏厥的、混合了陈年废油哈喇味、骨头焦炭苦臭味以及一种不知名粘腻甜腥的邪恶气味,从那小小的残骸上汹涌地钻进他的鼻腔深处!
窒息!仿佛被无形的烂油骨腐物堵塞了气管!
帐内的空气彻底凝固,沉重如万钧玄铁。炭火的每一次细微爆裂,都像炸雷在死寂中滚过。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姒不降搁在青铜扶手上的手,缓缓抬起。
指根虬结的关节处,因过度的力量而绷紧,显出泛着青白的骨节轮廓,如同冰冷的白玉嵌入古铜色的血肉。
寂静持续了片刻,仿佛在酝酿一场即将撕裂天穹的雷霆。
“寡人……”
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底裂缝中传来。一开始极低,像磨刀石在砂砾上滚动。
“五年!”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火的铁条被猛然折断,尖利刺耳地刺破行辕压抑沉重的闷热!
“五年心血!耗费国帑粮科堆山填海!万甲精锐之性命!日日夜夜,顶着滚油沸镬!顶着碎石火雨!用弟兄们的血肉,一寸寸啃食这九苑的城基!”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和撕裂般的痛楚,如同无形的重拳,狠狠凿向地上那几乎蜷缩成一团的焦黄身影,更是凿向每一个帐内将士的心口。
姒不降猛地站起!
赤葛重甲发出沉重不堪的、如同无数青铜鳞片相互碾压的摩擦声!
“竟是为了攻打一面……用糊墙的烂油骨渣子!用糊弄死鬼的玩意儿!堆砌出来的……泥壳子?!!”
最后几个字,已非人声!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谬绝伦的震怒、极致的羞辱与疯狂杀意的嘶嚎!尾音撕裂在空气里,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狠狠撞入每个人的耳膜!
趴在地上的焦黄汉子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裹挟着浓烈铁锈血腥气息的飓风,从高高在上的王座轰然压下,几乎将他整个身躯压入滚烫的地狱泥沙!
“姒应!”姒不降的目光如两道烧红的铁锥,穿透帐内弥漫的腐臭焦糊气,钉在身侧大将的身上。
“末将在!”姒应猛地单膝跪下,甲胄铿锵,右拳捶胸,头颅高昂,眼神如寒潭冻彻,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传令!”姒不降的声音,降到了冰点,每一个字都像刚从寒冰深渊里捞出的青铜矛尖,淬着绝对零度的杀意,“明——日?不!即——刻——!”他猛地挥手,指向东北方向,“引通九曲河!决堤——!”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城图上那个被铜钎钉死的黑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无一丝人气的弧度:
“给寡人用水,把这该死的九苑城,连同它那烂泥糊的‘墙’……从里到外!给寡人彻底灌成烂泥坑!灌成一滩稀糊!!”
他深吸了一口那浑浊腐臭的空气,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寡人要亲眼看着!亲眼看着这些烂骨头、废油渣、烂草梗糊成的泥壳子!给寡人……彻底泡透!泡烂!泡塌!泡成一摊连屎尿都不如的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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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姒应的吼声带着决绝的回响,震得帐幕微微颤抖。他霍然起身,转身便向帐外扑去,带起的风声卷动炭火,投下的光影如魍魉狂舞。
“呜——呜——呜——”
苍劲、沉重、如同濒死巨兽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三声绵长而凄凉的牛角号,猛然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九苑城东北方向那片被战火烧得只剩残梗、焦黑龟裂的平野上沉沉回荡。那声音带着一种原始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力量,压过远处尚未平息的零星杀伐声,撞入每一个蜷缩在城墙断壁阴影中的活人心脏里。宛如一头沉睡地底的远古凶兽,在血腥的刺激下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巨瞳,发出一声宣告毁灭的鼾鸣。
几乎是号角响起的刹那,无数黧黑的身影,从临时搭建的简陋兽皮帐篷、从壕沟边的土垒后、从马粪堆积的湿泥坑里,挣扎着爬起。
他们是数千赤着上身的黥面刑徒。精瘦的身躯在寒冷的晨风中筛糠般颤抖,嶙峋的肋骨根根凸起,皮肤晒得黧黑,紧贴在骨头上,如同裹了一层焦枯的树皮。所有人的额头上,都被烙铁烫下了狰狞扭曲的“叛”字墨痕。那是比奴隶更卑贱的印记,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符牌。此刻,他们在皮鞭爆裂空气发出的尖锐“呜啪!呜啪!”声中,如同被驱赶的蚁群、被牧羊犬撕咬的羊群,跌跌撞撞地涌动起来。
这里没有精良的工具,甚至缺乏挖掘泥土的木器。粗糙的巨大石锤,骨刃磨损出豁口的兽骨铲,一端削尖的粗大树桩,乃至他们自己枯瘦嶙峋的肩膊、布满血口和厚茧的双手、甚至头颅——都成了撕开这片染满血泪土地的原始工具。
“用力——!给老子砸开!砸开它!”监工嘶哑的咆哮在初起的、带着血腥寒意的晨风中显得那样声嘶力竭,却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更大的人声、工具撞击声所吞没。粗粝的、沾满盐霜和昨夜汗水凝固物的皮鞭,在空中炸出刺耳的爆鸣,下一秒,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舔在一个因饥饿和疲惫而动作稍慢的刑徒裸露的脊背上。
“啪!”一声脆响!
一道暗红色的血痕瞬间炸开皮肉,细小的血珠飞溅而出,随即被更猛烈扬起的、混杂着干涸血迹的灰黄尘土覆盖、粘结,如同在腐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灰。
“噗通!”“噗啦——!”
沉重的撞击声、撕裂声此起彼伏。干涸了不知多少个春秋的护城河旧床,龟裂的硬泥板结如石板。此刻在狂暴的人力和简陋工具的无情凿击下,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碎裂的土块、细小的石子、僵死的草根和虫豸的甲壳飞溅开来。一条狰狞巨大、深不见底的沟壑,正被极其粗暴地强行掘开、拓宽、加深。就像一只粗糙、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巨手,毫无怜悯地撕开了大地焦黑的皮肤,露出底下猩红、湿软的肌肉,形成一道丑陋无比、向着九苑城墙根蔓延而去的伤口。汗臭,尘土腥气,铁锈般的血腥气,以及泥土深处被强行翻搅出来的、混杂着陈腐水草、淤积数年的枯枝败叶、早已化成泥浆的动物遗骸所共同发酵出的强烈湿腥腐臭气味,在冰冷空气里激烈地碰撞、蒸腾,最终形成一片浑浊粘稠、令人胸腔憋闷欲死的灰黄色雾霭,沉沉地压在所有佝偻着脊背、如同行尸走肉般劳作的刑徒身上。
更远处的视野尽头,浑浊湍急的九曲河水,在无数简陋木排、土袋、石块垒起的一道巨大却粗糙得摇摇欲坠的木闸之后,隐隐传来沉闷的咆哮。那水声隔着堤岸传来,浑浊的水流在临时构筑的堤坝后不安分地翻滚、涌动,如同囚禁在简陋牢笼中无数暴躁的泥浆巨兽,正等着那最后一丝阻拦被彻底撕裂。
洪流的序曲已然奏响,而城墙之下,无数渺小的生命正挖掘着自身提前的墓穴。
有辛拓枯瘦如柴的身体,被裹挟在这片汹涌翻滚的、布满黧黑脊背与烙印额头的肮脏人潮中。
每一次,他高高抡起手中那把笨重的、骨刃几乎磨平的大腿骨磨制的骨铲,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狠狠砸向脚下的冻土时,都感觉自己的双臂、肩关节乃至整条枯朽的脊椎,发出清晰而绝望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裂开,化作一摊碎骨。背部的皮肉早已麻木,鞭痕如同刻在石头上的花纹,结痂、掉落、再结痂,最终堆积成一片片凹凸不平的褐色肉痂。冰凉的汗水如同小溪,滑过他脸上被盐碱灼烧出的深深裂口,流进眼角的缝隙,刺得他那只仅存能勉强视物的浑浊老眼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然而,这些微不足道的、不断累积的痛楚,丝毫压制不住胸腔里那颗被烈火和仇恨焚烧了整整五年的心脏!那颗心脏此刻正在干瘪的肋骨下疯狂跳动,咚咚作响,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冲破他那层枯朽皮囊的束缚!
他浑浊得如同蒙着一层黄翳的眼球深处,不见任何光芒,只有一片死寂的、比最深的矿井还要幽暗的火焰在无声而炽烈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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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整整五年!
那些陶俑……那些他亲手制出、掏空内腔、填满废油渣和碎骨烂筋、再用烂草泥糊紧背后开口的祖祠陶俑!它们本该在阴冷潮湿、无人问津的祖祠内墙角落,默默腐朽、化为尘泥!
谁知……那些有莘族的疯子!那些宁愿举族皆灭也不愿屈膝的疯子!竟在夏军兵锋的驱赶下,放弃了外城,疯狂地把内城能利用的一切都包裹起来!连那供奉着历代先祖骸骨牌位、平日里只有鼠虫才会钻的内龛墙基,都被他们临时砌进了城墙根脚!
五年!整整五年的血肉磨坊!战火如同最野蛮的地犁,一遍遍翻搅着九苑城的每一寸土地!谁能想到,这万千甲士的性命、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填平的护城河……竟是为了轰击一块被他有辛拓用糊弄鬼神的烂油骨糊糊糊出来的墙基?!
这荒谬的现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成了他心口最致命、却也最疯狂的动力源泉!
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攒动的、如同蛆虫般蠕动的人头,穿透了弥漫如毒雾的尘烟,死死地、如同淬炼了千年的钉子,钉在远方一处缓坡之上。
那里,矗立着整个夏军大营最庞大、最威严的中心行辕。
行辕的顶部,覆盖着厚厚一层猩红如血的巨大幕布。一面巨大的、绣着玄鸟纹的五纛大旗,在熹微泛青的晨光中招展开来!刺目!狰狞!如同吸饱了九苑百万生灵的精血,在空气中猎猎招摇,发出无声的狂啸!那猩红的光芒,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入有辛拓那布满血丝和绝望的眼中!
五年血恨!
不是滚烫的岩浆,而是冰冷刺骨、粘稠腥滑、浸透了尸骸朽骨气息的毒液,日夜冲刷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眼前景象骤然切换:熊熊燃烧的九苑民居,女儿阿囡小小的身体,穿着他亲手缝制的小花袄,被一匹夏军铁甲马狂飙而过的铁蹄无情地碾过!他甚至清晰地“看到”——不,是灵魂深处每一次剧痛都会重现——那小小的头颅像一个被踩裂的、灌满了红色豆子的布口袋,温热的血浆混着惨白的脑浆和碎裂的头骨,高高地、绝望地溅起!溅在他当时呆立窗前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温度,和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五年来,这摊温热的血浆和女儿的骨肉残骸,如同永不愈合的烙印,深深熔铸在他每一寸枯骨之中,日夜焚烧!那是一幅刻在生命核心的、带着腥气的咒符!
“呜——!!!”
一声短促、尖锐得如同厉鬼刮擦骨头的骨哨声,猝然撕裂了工地上震耳欲聋的嘈杂!
死寂!
所有的声响,所有的动作,仿佛瞬间被冻结!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那是引渠即将掘通的信号!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阻隔即将被轰开!
“闪开——!!!”监工们扯着变调破音的嗓子,发出了混合着狂喜与深入骨髓恐惧的吼叫!那声音干涩扭曲,如同破旧的风箱!
堵塞九曲河河道的巨大木闸口处,碗口粗的、浸透了河水变得无比沉重的湿麻绳,如同不堪重负的腐筋,“嘣!嘣嘣!”几声沉闷至极却清晰可辨的爆响,接连绷断!
几根需要数人才能合抱的巨木支撑架,瞬间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刺耳呻吟!
咔嚓!轰隆——!!!
天地失色!仿佛地脉深处沉睡的巨魔被骤然惊醒,发出了狂暴的咆哮!
积蓄了太久的、浑浊粘稠如同黄泥汤的九曲河水,找到了它倾泻一切的巨大缺口!恐怖的轰鸣声瞬间吞没了平原上所有其他的声响!泥黄色的洪流裹挟着水底的朽木枯根、腐败的水草团、不知名动物的残骸,汇成一道高达数丈的粘稠泥浪巨墙,带着一股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凶煞之气,如同挣脱了禁锢的远古泥龙,疯狂地、贪婪地、带着滔天的怨毒与欢愉,冲入刚刚被刑徒们用血肉掘开的巨大引水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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