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日落南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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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那几十辆一直被巨盾保护着的战车,木轮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如同被释放的钢铁巨兽,拉车的马匹被车夫狠命鞭打,发出痛苦的长嘶!巨大的车轮轰然启动!带着一往无前、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凶狠地撞进夏军阵中!

血光冲天!兵戈断裂!人喊马嘶!混乱的践踏!绝望的哀嚎!整个鸣条高地前沿阵地,在瞬息之间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血腥漩涡!惨烈、疯狂、失控!

高台之上。

那山峦般庞大的身影依旧挺立着,赤红的斗篷在越来越猛烈的罡风中如同垂死的火焰燃烧翻滚。但他握着青铜钺的那只巨手,指节因过度用力,已由最初的泛白转为死尸般的青灰。虬结的筋脉暴凸在手背上,如同盘踞着无数条冰冷的铁青蛇虫!

关龙逢踉跄一步,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高台粗糙的木护栏才不至于瘫倒。他张着嘴,浑浊的老眼望着高台下方那片已经化作血海炼狱的杀场,嘴唇疯狂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

夏桀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动作生硬得如同锈蚀的青铜轴。沉重的战盔随着他的转动,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响。他那双深陷、此刻竟奇异平静下来的鹰隼厉目,扫过下方山崩地裂的混乱战场,扫过那些在商军冲击下如同朽木般倒伏的夏军残旗,扫过远处那片混乱漩涡中心、正在绝望抵抗最后一线阵线的残兵……

目光最终落在对面敌阵后方,那片高坡之上。

一面巨大的玄色旗帜在狂风中撕扯飘扬,如同冥界降临的门幡。旗下,依稀有一个并不算特别魁伟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兵车之上,身影在渐沉的暮色里模糊不清。但那人手中似乎擎着一柄长槊,槊尖斜指的方向,正是这象征夏桀最后尊严的鸣条高台!

一丝极其古怪的、仿佛被冰水浸泡过的笑容,竟在夏桀那布满尘土、汗水血渍交织的脸上缓缓扭曲绽开!那笑容不含有任何情绪,冰冷得如同万年冻土,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恍然大悟般的决绝。

“寡人……看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嘶哑异常,如同砂轮打磨着骨头,在呼啸的风声中竟有一种穿透一切的清晰,“……商国……亡我之心……”

关龙逢猛地一震,抬起枯槁的脸!

夏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魔的狂乱和宣泄!他庞大的身躯因这狂热的吼叫而抖动,指向那玄旗的方向!

“是她们……是那两个毒妇!!妺喜……妺喜的尖刀还没冷!还有琬……琰……她们的眼还在看着孤!等着孤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赵梁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指控惊得浑身一颤,布满恐慌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高台下方深远的后方——遥远的洛水方向!

夏桀的吼声却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双无形大手硬生生掐断!一阵更加剧烈、更加强烈的咳嗽风暴猛地席卷了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在这撕裂五脏六腑的剧咳中痛苦地佝偻下去!每一次剧烈的咳喘,都让他全身的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一口浓稠、滚烫、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热血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从他那扭曲着狂笑与痛楚、大张着的喉咙深处喷射出来!

噗!

那口腥热的鲜血,如同箭矢般砸在他眼前、那柄被他视为社稷重器、象征王权天授的、巨大的青铜钺宽阔而冰冷的钺身上!刺目的猩红喷溅开,顺着钺身上狞厉的饕餮纹路蜿蜒流下,如同血泪泣落!

“陛下!”赵梁凄厉的叫声已经变了调!尖利刺耳!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巨大的木质高台猛地向一侧倾斜!是台基的一根巨柱在兵荒马乱的踩踏冲击中崩裂折断!整个台面如同风暴中的舟船般猛烈地摇晃!

夏桀本就佝偻着咳嗽的庞大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如同倾倒的山岳般轰然前扑!

“陛下!!!”关龙逢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老迈的身躯爆发出最后一点力量,猛地扑向前,试图用自己枯朽的身体去阻挡!

赵梁的魂飞魄散只在瞬间,他甚至连惊呼都未及出口,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枯瘦手臂。

然而夏桀庞大的身躯冲击力实在太恐怖!他那沉重如同铜锭般的身体狠狠撞开关龙逢和赵梁的阻截!他手中的那柄巨大的青铜钺再也握持不住!沉重的钺身带着呼啸的风声脱手飞出!

嗡——!

一声令人牙酸的破空锐响!沉重的巨钺翻滚着、旋转着,闪耀着最后一点血色夕阳冰冷的辉光,带着无匹的决绝和破灭之势,狠狠掼向下方的战场!轰然巨响中,砸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混合着血泥和骨茬的肮脏泥浆!

巨钺落地!如同某种预兆的图腾!

高台上,赵梁惊恐万状地抱住了被撞得七荤八素、嘴角同样溢血的关龙逢,两人蜷缩在剧烈颠簸倾斜的角落边缘。

而他们的王——那庞大的身躯,在倾塌的高台边缘踉跄几步,终于重重地、面朝下地、如同一段被雷火烧焦的巨木,轰然扑倒在冰冷的黑石台板之上!青铜重盔与石面的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一股浓厚的血沫伴随着剧痛的低吼,从他紧贴地面的口鼻中涌了出来,如同蠕动的虫,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缓缓流淌开暗红的印痕。

最后的夕阳如血,泼洒在高台倾颓的阴影里,泼洒在那颗沉重埋低、再无法仰视苍天的青铜头颅上。

阴冷潮湿的风从幽深的峡谷里无声卷出,带着腐叶和朽木的气息,钻进骨头的缝隙。头顶是层层叠叠、枝叶纠结、遮天蔽日的原始林莽,浓绿得发黑,阳光几乎被隔绝殆尽。林间深处不知名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或孤猿的嘶鸣,凄厉而悠长,像是山林本身在发出低沉的叹息。

南巢深处这处山窝子,弥漫着难以驱散的、令人窒息的朽败之气。一条冰凉刺骨的山溪在巨大的乱石间时隐时现,跳跃流淌,发出的淙淙水声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一个麻木昏沉的灵魂。

一个简陋到甚至有些敷衍的半敞开式棚子歪在溪流旁背风的洼地边,只用几根劈开一半的圆木当柱子,顶上稀疏地铺着些勉强能挡落雨的竹篾片。柱子之间围了些半枯半绿的藤蔓,算是聊胜于无的墙。

那匹原本神骏非凡的黑影,此刻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毛色干枯肮脏,腹部深陷下去,嶙峋的肋骨清晰可见。它甚至无力支撑,前半截身体跪趴在冰冷潮湿、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岩石上,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原本如火焰般飞扬的黑色长鬃被肮脏的泥块草屑纠结成一绺绺,毫无生气地耷拉在额前,遮住了它那双曾经顾盼间如含雷电、此刻却暗淡失神、毫无焦点的巨眼。浓浊的白色粘液带着恶心的腥膻气,不断从它翕张的鼻孔中滴落下来,滴落在它前蹄旁边的一小摊浑浊积水里。

夏桀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万钧重山,步履蹒跚地走向那片冰冷的溪水。他曾经如岩石垒砌般魁伟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个庞大而空荡的皮囊,曾经披挂厚重甲胄也能挺立如山的宽阔肩膀彻底塌陷。那件粗糙得如同干尸表皮、早已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粗麻囚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到处是被树枝荆棘刮开的破口,露出底下同样灰暗松弛的皮肤。乱草般的须发纠结在一起,爬满了污垢。脸颊上的皮肉如同被粗暴风干后又被丢弃的兽皮,深深凹陷下去,更衬托出颧骨的嶙峋高耸。原本那双深陷的、蕴含着风暴与暴戾的鹰目,此刻只剩下两潭干涸的死灰,浑浊、麻木,里面甚至映不出不远处流淌的溪水微光。仿佛看进去,只能看到一片沉沉的、永恒的暮色。

“哗啦——噗通!”他麻木地在浅水边跪下,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膝盖处薄薄的麻布,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扎入骨髓,却已无法激起身体任何像样的颤抖回应。他只是呆滞地望着水面。浑浊的溪水底,杂乱地躺着些被溪水冲刷得灰白滚圆的小石头。几块棱角分明、尖锐如刀、带有粗犷褐色横纹的褐色石片半埋在泥沙里,像潜伏的恶兽獠牙。

那双枯槁如鹰爪、沾满污泥、指甲开裂翻卷的大手,缓缓伸入冰冷刺骨的溪水里。水波微微荡漾,晃动了水底静止的影像。那堆灰白石块中间,一块边缘尤为锋利、形似旧时征战巨钺薄刃的褐色顽石陡然映入眼帘!石面天然横生的嶙峋糙纹,在浑黄水光的折射下,竟诡异地与记忆中那柄被他亲手掷下高台、砸入血泥的沉重青铜巨钺上的饕餮纹饰重合了一瞬!

夏桀浑浊的眼珠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死水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漾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他摸索的手在水中顿住了片刻,像是在确认。

然后,他猛地探入水中!粗糙的手指准确攫住了那块边缘锋锐的顽石!冰冷的石头触感顺着手指直抵麻木的心腔!

那石头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硌着皮肤。他缓缓直起僵硬的腰背,浑浊的目光从那块丑陋的石头移开,落在远处。棚口那跪伏着的巨大黑影,那曾经如踏破山河、与他一道撕裂无数战阵的神骏坐骑,此刻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巨大轮廓。

“……无用的……废物……”夏桀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微弱的气音。他的嘴角牵扯起一个毫无温度、枯涩如树皮的弧度。右手握着那块边缘参差的石刃,极其缓慢地、如同雕刻般,用那锋利的石刃棱角,一下一下,重重地、深可见骨地刮磨着自己粗砺皲裂的左掌掌心!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只有皮肉被磨刮时发出细微、粘涩、令人牙酸的嗤嗤声。粘稠的深褐色污血混着泥灰,顺着他摊开的掌纹缓缓流淌出来,滴落在膝下的冰水泥泞里,缓慢晕开一小片深色。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在浓稠墨绿的树冠之上彻底转为一种绝望无光的青灰。山风陡然增强,穿过峡谷缝隙,发出尖锐鬼啸。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从每一个可能的缝隙钻进简陋棚子,缠绕在每一个活着的、还在呼吸的东西身上。

赵梁裹紧身上同样污秽破烂的旧衣,浑身抖得像筛糠。他蜷缩在棚子一个避风的角落里,脸色青白得像个冻硬的雪人,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撞击,每一次吸气都带出风箱漏气般的哨音。当视线落到那只巨大的、已经彻底没了声息的黑色牲畜身上时,他青白的脸皮因难以遏制的恐惧和绝望而猛烈抽搐了几下,终于,一个酝酿了许久的念头挣扎着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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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哆嗦着,手脚并用地从那角落里挣扎爬起,踉踉跄跄、如同踩在云端般晃荡着靠近溪边那个巨大的、纹丝不动的背影。隔着几步距离,他畏缩地停下,看着夏桀手中那块还在无意识刮弄左手掌皮肉、已经沾满暗红污血的尖石。

“陛……陛……下……”赵梁的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天寒……夜露……更深……”他鼓起毕生的勇气,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冰碴,“亭山……亭山……或许……还有……几个山间野户……”

亭山。这个名字似乎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夏桀眼前浑浊流动的溪水中,短暂地打断了他用石块磨损自己皮肉的单调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那动作缓慢滞涩,颈骨仿佛锈死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浑浊得如同蒙着厚厚尸翳的眼睛,落在赵梁那张因恐惧和寒冷而扭曲抽搐的脸上。

目光很空,并不聚焦在赵梁身上。倒像是在搜寻什么远在千万里之外、已被风暴揉碎的旧影。

风还在吹,呜咽着掠过这死亡笼罩的山窝。

终于,夏桀极其缓慢地、幅度轻微地、只在自己僵硬的下颌骨上点了一下。这个动作几乎耗费了他所有残存的力气。

随即,他的头颅如同耗尽支撑的死木,再次沉重地垂落下去,目光依旧盯回那块沾血的破石和浑浊的溪水。

赵梁如蒙大赦!猛地松了口气!冻得几乎麻木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求生本能,连滚带爬地奔向远处。他甚至不敢再看那匹僵硬的巨兽尸体一眼,仿佛那里盘踞着瘟神。

夜,墨染般泼下。冰冷的露水沉重地坠在每一片僵硬的草叶尖上。幽暗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山路如同蛇蜕,在愈发深沉的夜色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蜿蜒延伸。

夏桀佝偻着庞大而空荡的躯壳,一步一步,沉重而蹒跚地向前挪动。脚下山路凹凸不平,碎石嶙峋遍布,荆棘不时从黑暗中探出带着倒刺的枝条,撕扯着他残破的粗麻衣角。每一步都极其艰难,如同拖着无数条无形的锁链。那双曾经踏破山河的赤足早已血肉模糊,被冰冷的泥水和尖锐的石棱反复割刺、磨烂,每踩下一步,都似有烧红的铁钉从脚底直直刺穿骨髓!但他感觉不到清晰的痛楚,只有一种从骨头深处蔓延出来的、无边无际的、能将意识都冻僵的麻木和沉重。

肺腑像破败不堪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如同在拉动生满铁锈的锯条,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和粘滞的拉扯感,在胸膛深处发出痛苦的回响。寒气如同跗骨之蛆,早已钻透单薄的衣物,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暖意。他沉重地喘着气,每一次吐息都在冰冷的夜色中化为一团迅速飘散的白雾,消散无踪。

前面的赵梁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是逃向了黑暗中某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

这最后一段路程,唯有他独行。

山路似乎永无尽头。就在他眼前开始不可遏制地发黑,最后一点气力仿佛也被这黑暗和寒气吞噬殆尽时,视野豁然开阔。

山坳尽头,一座破败、低矮、歪斜得几乎要坍塌的竹篱院落,如同被遗忘在末日角落的朽骨,在浓重夜雾里显出了轮廓。几根细竹搭成的篱笆稀疏得如同老人稀疏的牙齿,歪歪扭扭。一座更小、更简陋的竹棚在院落后方依着山壁搭着,顶上铺的树皮早已腐烂。

夏桀庞大的身躯晃了一晃,如同巨兽轰然前倾。一只血肉模糊、裂口处沾满泥垢腐叶的大手,猛地向前探出,死死抓住了院门口那根歪斜腐朽的篱笆门柱!干枯粗糙的竹片深深刺进他早已麻木的手掌裂口,却没有激起丝毫新的痛感。他只是凭借这点支撑才没有立刻瘫倒下去。

破院内一片死寂。没有光,没有人声,只有冰冷潮湿的空气弥漫着腐木和泥土的气息,混着他肺腑深处呼出的血腥和衰败气息。

“……亭山……”一个嘶哑、空洞、连自己都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孤……回来了……”

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院中稀疏杂乱的野草茎叶,发出的嘶嘶轻响。

夏桀用力撑起身体,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闷响。他拖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脚,一步,一步,踉跄着跨过那道象征性的残破门槛。

院内中央。地上似乎散乱丢弃着几根被露水打得湿冷沉重的断枝、几片巨大的、边缘蜷曲焦黑的芭蕉落叶,还有一些辨认不清的杂物,堆积在一起,形成一个模糊的形状。

月光艰难地穿透头顶厚重的雾霾,吝啬地洒下一点朦胧冰冷的青辉,恰好落在这堆模糊的枯枝败叶之上。

那惨白的光影在坑洼不平的地面和乱叶断枝堆叠的轮廓间流动。落在芭蕉叶巨大而焦黑的叶柄褶皱处,扭曲的光影如同古老钟鼎上蚀刻的神秘符文……落在断枝杂乱堆叠的角度,竟陡然显出飞檐陡折之势!如同宫阙翘起的檐角……那堆枯枝败叶的肮脏轮廓,在朦胧月光和残破竹篱的背景下,竟瞬间异化!如同记忆深处倾宫的巍峨基座!琼室那温润通透的玉石墙,在月光里反射着幽光!

更远处,浓雾弥漫的暗影勾勒出山峦巨大起伏的轮廓。那轮廓在迷蒙的视野里、在濒临枯竭的意识里,竟开始扭曲、拔高、耸峙!如同一座巨大的、被烟雾缭绕、高插入云的——瑶台!

夏桀那早已枯涸、如同封冻沼泽般的浑浊眼球,瞬间被一股奇异而灼热的洪流冲开!瞳孔猛地扩张到极致!仿佛有两束无形的地狱磷火在眼底深渊被骤然点燃!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回光返照般的炽烈!一种扭曲的、掺杂着巨大痛苦与虚假狂喜的癫狂光芒!他张开干裂乌紫的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拉扯般的急促喘息声!

那破败的竹棚!那污秽的枯枝败叶!那月光下扭曲的幻影!在濒死者最后的视线里,轰然燃烧、扭曲、重组!

那是——

“琼宫……瑶台!”

一声嘶哑尖锐、非人般的厉吼从他那破裂的胸膛里挤压出来!带着无尽的狂喜、无穷的恨意、无法言喻的毁灭欲!他庞大的残躯,那早已被掏空只剩骨骼的巨兽之形,猛地挣脱了最后一线束缚,爆发出焚尽一切的力量!

他像一头发狂的蛮牛,拖着血肉模糊的双足,践踏着院中冰冷的污泥烂草!直扑向那堆在月光下散发着诱人暖玉般光泽的“琼宫瑶台”!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枯槁巨手,带着无法形容的渴盼和撕碎一切的暴戾,狠狠向着那幻象般的玉墙抓去!

指尖触到的,不是温润玉石,而是锋利粗糙的、带着冰冷露水的芭蕉叶边缘!如同钝刀割过朽木!毫无阻隔地撕开了他手臂松弛冰冷的皮肉!冰冷的露水混着污黑的泥土瞬间涌入伤口!

紧接着!

哗啦——轰!

那堆勉强支撑的枯枝朽叶连同肮脏的芭蕉叶,在他暴烈的冲击和自身重量的压迫下,彻底崩溃坍塌!

没有玉石的撞击!只有湿冷沉重、腐土气息的枯枝败叶,如同最残酷的嘲笑劈头盖脸狠狠砸下!将他倾尽最后力量扑击上前的庞大身躯彻底淹没!

噗通!

夏桀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听见一声沉闷的、身体砸进冰冷泥泞里发出的、如同腐朽巨木落水的微响。湿冷腥臭的泥土腐叶气息疯狂涌入他的口鼻,灌满他的肺腑。

眼前一片模糊摇曳的光——是月光穿过坍塌的枝丫缝隙,在他浑浊失焦、最终涣散的瞳孔里投下的最后一点晃动的碎影。那碎影像倾宫碎裂时的玉屑,像琼室崩塌前的流光,缓缓地……缓缓地……彻底熄灭。

亭山的夜风呜咽着穿过这片废墟般的院落,吹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那一动不动的庞大躯骸之上,如同覆盖上第一层最简陋的尸衣。月光依旧冰冷地照着,照着这片死寂的南巢之隅,照着那堆埋葬了末代暴君的枯枝败叶,如同青铜器上最后一抹凝固的、失落的残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