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玄鸟吞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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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呼吸都滞住了!目光如被铁钉焊死在那条自粥汤地狱里拔出的、依旧在冒着滚滚热汽的诡异兽腿和汤那条无畏探入滚烫粟浆的手臂上!

葛国使者那张万年不变的漠然脸孔,第一次如冰面般破裂!一丝真正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从他眼底深处骤然迸出!

汤的手臂因为灼烫和巨大力量而微微颤抖着,但他攥住骨头的手却稳如磐石。他将那狰狞巨大的兽腿高高扬起,滚烫的粟米浆和焦糊的皮肉碎屑在空中滴落、甩出一道滚烫的轨迹!汤沾满了粟浆的手臂肌肉贲张!

他猛地扭转手腕!力量顺着手臂猛烈爆发出来!沉重兽腿的骸骨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爆响!整条大腿骨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折裂!

“拿好!”汤的嘶吼如同兽嗥!他手臂猛力挥出!

断裂的、沾满滚烫粟浆如同熔岩裹体的兽骸,如同一支被烧红的攻城巨箭,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和刺鼻的焦糊血腥气息,狠狠砸向葛国使者和他两个护卫的方向!

冰冷的溪水流淌过脚踝,初秋的凉意已让刚从汗水中透出的肌肤微微发紧。

汤蹲在溪边一块巨大的灰白色河石上,粗糙的手掌按着浸在清凉溪水里的双足。水流很急,冲刷着指缝间新添的草屑和暗黄色泥浆。刚才那块青石地基深处掏出的巨大鹅卵石,棱角尖利异常,在汤几次力竭挥钺硬撼下才勉强松动根基,却也在他掌根处划开一道不深却狭长的口子,此刻被冷冽的溪水一激,隐隐作痛,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扎刺。

“侯主,”伊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样也带上了清亮的溪水气息。伊尹比他慢一步清洗,正卷着裤腿站在浅滩边缘,细密的水珠沿着他精赤小腿肌肉紧绷的线条滚落。他手里并无惯常的长柄木勺,而是捧着一个刚从小马奴手里接过的粗陶罐子,罐里装着温热的清水。伊尹舀了一捧水,递到汤的面前。

汤没有回头,身体纹丝不动,依旧俯身盯着自己浸在溪水里泛着红印的手掌伤口。他仿佛只是在对着眼前的急流说话:“夏王给的征伐权柄,够重了。我爹老侯主在时……”汤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曾用它平了北狄几个小部落的械斗,杀了两百青壮,罚了他们三千羊。这权柄上沾的血腥,难道还轻?”

汤的手指狠狠掐进掌根那道刚被石头划开的血痕里!指尖抠紧皮肉翻开处的嫩肉,试图用更尖锐清晰的痛感压住心头那股无声燃烧的灼焰!溪水冰冷刺骨,却无法熄灭那份被葛国使者“贡赐”之辱点起的焚心之火!

“沾血的权柄轻与重,”伊尹声音依然平静,如同溪流冲击石块时稳定的声响,他递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偏移,“端看持权柄者欲往何处使力。杀百人救百人,权柄轻如一苇。诛一人安天下,其重逾山岳。”他顿了顿,在流水的喧嚣中加重了字音,“葛伯,就是那块挡在亳地西风口的顽石。留着它,西风——终将裹着夏都的火灰吹熄您的灶头炊烟。”

一缕带着土腥气的风掠过河滩,吹动汤汗湿后背的衣衫。

“顽石?”汤的目光骤然抬起,不再盯着流血的手掌伤口,而是投向湍急奔流的中上游方向——那里水流被巨大的岩石分隔、挤压、激荡出白色的乱流和漩涡,发出更狂暴的怒吼。他缓缓从冰冷的溪水中站起身,那浸着溪水的双足踏上冰凉的鹅卵石,脚底的凉意迅速沿着脊柱蔓延开。

汤的声音仿佛也浸透了河水深层的冷冽:“石头砸了根基,根基才深。石头挡了水路,”他蓦地抬手指向上游那几处被巨大礁石卡死、水流被强行扭曲、撞击翻腾的河段,“崩了它,河道才顺!水往该去的地方流!”他话语最后带上了利刃般切碎风声的力量。夕阳沉向莽莽山原,在冰冷的水面投下扭曲而破碎的巨大倒影,像泼开的血痕。

风息谷。这是夹在商国亳地西缘与葛国东部猎场之间一道不起眼的狭窄缝隙。两侧是贫瘠的低矮土山丘,覆盖着低矮稀疏的灌木,仿佛亘古以来便被风沙遗忘在这片开阔的荒滩戈壁边缘。此刻,正午的烈日垂直炙烤着谷底贫瘠、裸露着大片红褐岩骨的河床。干枯的河床上,只有涓涓细流在卵石间无声流淌,像大地肌肤上渗出的汗珠。河床靠近西侧葛国一边,耸立着一块巨大的赭红色裸岩,岩顶被人为平整修整过一些,形成了一个粗糙而原始的祭坛。

葛伯就站在祭坛最高处,他的脚下是那片令人望而作呕的景象。

祭坛正中燃烧着一堆掺杂了香料枝叶的篝火,烟火缭绕。几个神情麻木、赤着精瘦上半身的葛国司祭巫者,围在火堆旁忙碌。他们面前摆放的不是牲畜,而是活人!两个奴隶,一个干瘦如同风干的柴禾,另一个看起来尚在壮年但同样精疲力竭,被葛国武士用绳索死死捆绑着跪在火堆前。他们眼中没有了希望,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暗,身体本能地抗拒着被拖向火焰的恐惧而簌簌发抖,发出压抑绝望的呜咽声。

巫者们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怪异的调子,带着非人间的冰冷节奏。他们手中握着磨得锋利、闪烁着暗光的青铜小刀,不是屠刀,更像是庖丁解牛的利刃。刀刃熟练而精准地割开奴隶腕上的皮肉,温热的血液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喷溅出来,流淌进下方早已摆放好盛接人牲血液的青铜大盆中。然后,小刀转而游走于奴隶的腿部肌腱……动作残忍而高效。每一次骨肉分离的闷响,都令人胃部翻江倒海!

祭坛下方,葛国的贵族和武士们围绕着祭坛核心的残忍仪式区域坐成了两个松散的圆环。内圈贵族身下好歹铺着兽皮垫子,外圈的武士则直接坐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每个人都沉默着,脸上却笼罩着一种近乎陶醉的狂热气息。有人盯着那被不断注入奴隶鲜血的青铜盆,里面粘稠的血液已经积累了大半盆深。旁边摆满了从商汤送来的粟浆陶釜中舀出的煮肉!正是商国被迫接受的那些所谓“祭品”——那些早被风干、熏烤发黑、骨头被刻意掰断留下锋利骨茬的“牲畜残肢”!此刻,这些散发着混合了血腥、焦糊与腐败的怪异气味的残骸,正堆积在篝火附近的石板地上,与那不断流淌的奴隶鲜血形成惨绝人寰的呼应!

几个穿着葛国服色的奴隶仆役,被更粗野的武士驱策着。他们颤抖着从地上拾起一块块沾满泥尘、断裂处骨茬尖利的人牲残肢,费力地投掷进那堆祭火中!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这些干瘪扭曲的“祭品”,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和更加刺鼻难闻的焦臭味。一部分残肢被烧成黑炭,另一部分却顽强地保持着形态,在高温中缓缓卷曲变形……武士们又从青铜盆里舀出浓稠滚烫、冒着怪异血泡的人血,直接倾倒或涂抹在那些新加入的、或干瘪或新鲜的“祭品”上!肉块在烈火、铜盆底部的灼烤和人血的反复浇淋下吱吱作响,混合着鲜血、油脂和皮肉的焦糊浓烟滚滚升腾,如同一道亵渎了天地意志的污秽烟柱!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如同在观看一场伟大的神迹,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骨肉分离的闷响和利刃划过皮肉的“嗤嗤”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回荡。偶尔有不慎浇淋过量的滚烫人血溅到某个围坐者脚边,他也只是不以为然地挪动一下。

葛伯站在祭坛最高点,俯瞰着这血腥而狂热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火中焦黑扭曲的“祭品”,如同欣赏自己领地中最得意、最强大的威权象征。

一名传信的亲兵踩着祭坛边缘干硬的碎石,快步走到他身旁,尽量压低声音,但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敬畏和激动:“伯主!西边传回确切消息!夏王的使节仪仗已经渡过洛水!按他们的脚程……四日!不,三日半后定能抵达咱们葛邑!夏使此次携礼极重,光是拉礼物的牛车就占了道上……”

葛伯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他缓缓举起一只手。

下方环绕祭坛的疯狂场面为之一静。

“再宰一个。”葛伯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火焰与血腥的气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冰冷地扫过篝火中那些已经被烤得炭黑、骨茬狰狞如鬼爪的“祭品”,“等夏使到了……用他们商汤送来的‘牲礼’,沾着我们葛国最忠勇俘虏的血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属刮擦过岩石表面,“点起最亮的天火!让天神和夏王看看,我葛国,才是天朝西方永不坠落的第一雄关!”

轰!

祭坛周围的静默瞬间被引爆成一片更狂热的喧嚣!更多的奴隶被从角落的笼车里驱赶出来,绝望地被拖向那个由烈火、人血与“祭品”组成的死亡核心!更多的青铜小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风息谷另一端的东侧缓坡上,稀疏的低矮灌木丛在正午的狂风中扭曲晃动。风里卷着尘土、砂砾和远处祭坛飘来的、令人窒息的焦臭人血腥气。

草伏得很低。商汤伏在一片乱石和几簇耐旱荆棘的缝隙阴影里,身体紧贴滚烫的地面。他穿着一身与干燥山岩枯草融为一体的、用黄泥和植物汁液浸染过的粗陋麻布衣,上面甚至还覆盖着刚拔下不久、边缘泛白的枯草作为临时伪装。脸上的油彩遮盖了原本的肤色,一道从眉骨斜拉至下颚的泥痕,让他坚毅的面容仿佛凭空裂开了一道岩石的纹路。

他的目光如同淬炼过的青铜矛尖,死死钉在谷底对面葛国祭坛那片非人炼狱的核心!那升腾的污秽烟柱!那被烈火反复舔舐却倔强不融的黑色兽形残骸!那被拖拽着、绝望呜咽着走向血火深渊的身影!那狂热扭曲的脸!一股混杂着狂暴怒意和冰冷杀机的逆流在他体内猛烈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每一幕、每一声、每一缕污浊气息,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紧绷的神经!

汤的左手死死抠进身下泥土的深处!几块锋利的小石子被他的蛮力捏得粉碎!指缝间渗出滚烫的殷红血液,混合着褐色的泥土!痛苦反而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冰冷的理智!

他猛地转过脸,看向匍匐在他左侧稍后、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伊尹。伊尹那冷静的目光仿佛冰冷幽泉,穿透了愤怒的硝烟,直接渗入汤眼底灼烧的火焰。伊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如同收到一个古老而无需语言证实的契约!

汤几乎在同一瞬间!右臂猛力向后一振!手臂挥出的风声如同裂帛!他身后匍匐的三名亲兵精锐战士眼中立刻爆出嗜血的精芒!其中两人如同等待了千年的猎豹,猛地从汤身侧左右两个方向扑出!手中打磨得锋利的厚重石斧带着全身力量和必杀的意志,精准而致命地劈砍向汤身后那两道原本负责他们后翼隐蔽、此刻却心神完全被祭坛可怖景象吸引的葛国暗哨!

噗!噗!

两声沉闷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骨肉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那两个葛国暗哨连最后一声警兆都未能发出,便被闪电般的力量切断生机!

最后一个亲兵则猛地向前扑爬了几步!他从腰后解下两张沉重坚固的短弓!这弓由整根坚韧的野牛角弯制而成,牛筋弦绷得笔直!弓弦已被预先拉开,其上扣好了两支比寻常箭矢粗短沉重的青铜簇石矢!箭簇沉重、短粗、棱角粗砺,打磨得粗糙却带着凶狠的倒钩。箭头涂抹着厚厚一层黑乎乎、粘稠如同冷却油脂般的不明物质!散发着一股奇特刺激的植物气味!两根细细但浸过油的干燥火绳分别紧贴着两根箭杆的末端!

亲兵的手指在燃烧的火绳末端快速捻过!火绳顶端微弱但坚韧的火星猛地变亮!他整个身体如同与短弓焊死在一起,肩膀顶地,脊背拱起如满弓!弓弦在极限张力下发出细微沉闷的呻吟!

咻!咻!

两支箭矢如流星破空!带着灼目的燃烧轨迹!旋转着,撕破风息谷上空灼热的气浪,朝着对岸祭坛顶端、葛伯所站立位置下方的祭火堆凌空爆射而去!

箭矢未到!灼热燃烧的火头、以及被高温引燃的箭头箭杆上粘稠助燃物散发出的浓烈刺激性气味,已经像两张无形死神的告示,被风卷过谷底!

祭坛下方围坐的人群最外圈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一个靠近外围、正痴迷盯着火中扭曲人牲的武士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风起的方向。一支燃着火焰的恐怖箭矢在他视线中瞬间放大!箭头那粗劣但凶狠的青铜棱角在火光映衬下如同毒蛇之牙!

“呜——”那武士骇然欲绝的怪叫卡在喉咙里尚未成形!

噗嗤!

沉闷的金属嵌入皮肉的声响!另一支火箭几乎擦着他的耳侧掠过,射飞了他的半片头皮!但这支如同长了眼睛的火箭,准确地贯入火堆边缘刚刚被浇淋了大量奴隶鲜血、浸透了人油的一块巨大滚烫石板的缝隙深处!箭头狠狠刺进石缝深处的草根和燃屑余温堆积的引火物中!

轰!!!

就在葛伯那一声歇斯底里“再宰一个”的命令在喧嚣中刚刚炸开的瞬间!祭坛下方那个刚刚被浇淋了大量人血人油、浸透了易燃污秽的石基缝隙中,猛地爆开一股巨大、混乱、夹杂着泥石、残肢碎肉和火焰的毁灭风暴!

那支精准射入的石缝中的火箭,其箭簇上涂抹的猛烈助燃物如同饥饿已久的地狱恶兽,瞬间点燃了深处堆积的草根、碎木屑和长年累月沾染的油渍!恐怖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恶魔触手,从石缝深处狂怒地喷射而出!瞬间舔舐过石面厚厚一层半凝固的人血油脂层!两种燃烧特性截然不同的可燃物叠加在一起,爆发出的热量和火光如同引爆了一座喷发的熔岩小火山!

巨大的冲击波带着焦糊的血肉碎块和灼热的泥土碎石向四面八方猛烈扩散开来!炽热的空气和刺鼻的焦臭将离得最近的两名巫者直接吞噬!火焰贪婪地攀附上他们宽大的衣袍!绝望的惨叫如同鬼魅瞬间撕裂了祭坛原有的颂唱!混乱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轰然引爆!恐惧替代了狂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原本还陶醉在祭祀狂热中的人群如同被滚烫烙铁烫了屁股的兽群,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威严,嘶吼着、推搡着、践踏着向外拥挤奔逃!整个祭坛现场在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极度混乱的恐慌!

葛伯站在祭坛最高点,原本笼罩在脸上的冰封面具在脚下石基轰然爆裂、火焰喷涌如血蛇的刹那被彻底撕碎!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惊愕和愤怒而剧烈抽搐、扭曲!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底深处,第一次被滔天怒火和一丝瞬间升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彻底吞噬!

“商——汤!!”葛伯的声音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沙哑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嚎叫,蕴含着焚毁一切的怨毒!他猛地拔出腰间象征葛国权威的青铜长剑!剑锋直指对岸那片此刻仿佛空无一人的贫瘠山岩缓坡!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对面岩壁上、乱石缝隙间隐约闪耀而逝的反光!如同冷酷的眼睛眨了眨,随即消失在深褐色的光影里。

祭坛的混乱并未结束。火焰仍在蔓延。恐慌已如野草般在葛国民众中疯长。那燃烧的烟柱升腾得更高更黑。天神的祭坛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集结!集结所有武士!”葛伯终于完全失去了惯有的冰冷定力,朝着下方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将领和士兵们咆哮,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嘶哑变形,“向风息谷另一侧!给我冲!冲过去!把那商侯给我剁成喂狼的肉泥!掘了他那该死的亳地根基!杀!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