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哑王磨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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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你们!锦衣玉食!钟鸣鼎沸!玉盘珍馐倾倒沟渠!看着你们!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为一己私欲践踏国祚!看着洹水以北!饿殍遍地!千里白骨!人间地狱!易子而食!!看着边关烽火!孤城摇摇欲坠!将士浴血!埋骨荒原!父母哭儿!幼子失怙!!

看着这先王披荆斩棘挣下的江山!这成汤先祖留下的基业!在你们的手里!在一堆蛀虫的啃噬下!一点一点!烂到了根子里!烂透了!烂穿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每一句话都鞭打着灵魂!上大夫杜元面如金纸,额头冷汗涔涔,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亚卿祖己老泪纵横,身体因巨大的悲恸和对自身无力的悔恨而剧烈摇晃!甘盘面沉如千年寒铁,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着,袖中紧握的拳头因为压抑情绪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其余百官,有的羞愧低头,有的惊恐万状,有的茫然无措。

武丁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破败的风箱在拉响最后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深处泛起的血腥气!他眼中的疯狂渐渐沉淀下去,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决断取代了火焰!他不再看那些脸色惨白如鬼魅、惊恐万状的臣子,猛地转向那巨大的殿门,用一种足以撕裂苍穹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厉声嘶吼:

“画师——何在!!”

早已在殿外匍匐待命、吓得抖如筛糠的画师,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浑身汗如水洗,双手抖得几乎捧不住东西,却依旧高高地举起一卷洁白的、未曾沾染尘埃的素帛,如同供奉自己的生命!

“在……在在在……”

武丁一步踏下丹陛!动作如电!如同猛虎下山!一把抓过那卷素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哗啦——”一声!猛地抖开!

一幅人像!在雪白的底色上活灵活现!跃然而出!

画中人!穿着粗陋不堪、甚至打着几处显眼补丁的赭色葛布短衣!身形瘦削得几乎嶙峋!如同被生活压弯的野草,但他的脊梁却在画师的笔下显得异常挺拔!如同风暴中不屈的山崖!裤脚高高挽起!赤着一双沾满黄褐色泥泞和深深裂口的赤脚!踩在无形的、却仿佛无比坚实的大地上!

最令人心悸!最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那张脸!

面容并不英俊!饱经风霜!颧骨因消瘦和风霜显得有些高耸!皮肤粗糙黝黑!嘴唇干裂!下颌的线条如同被顽石精心打磨过般刚毅、棱角分明!

但真正撼动灵魂的!是那双眼睛!

画师似乎将毕生所有的精魂、所有对王命的敬畏、所有对“天帝托梦”的揣测都倾注在了这双眼睛上!目光深邃如同蕴含整个星空的古井!沉静中蕴含着洞穿人间一切迷雾伪装的、无可言状的智慧!坚毅里又自然地流淌着一种对世间苍生疾苦的、深厚而博大的悲悯光芒!仿佛历经了九幽黄泉般的磨难!却依旧坚信着旭日东升的光明!仿佛早已洞穿了世上最深的黑暗!却依然选择了背负万钧重担!在这无边的苦海里奋然前行!这眼神!超越了皮囊!直指灵魂!

“都看清楚了——!!!”武丁的声音如同九霄之上轰然劈落的雷霆!震得大殿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高高举起那幅画像!如同举起一道天神颁下的煌煌诏令!让画中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的利剑!穿透薄薄的素帛!冰冷地俯视着阶下丹墀中的所有众生!最后!定格在脸色剧变、瞳孔骤然收缩的冢宰甘盘脸上!

“此人!名唤‘说’!!!乃天帝昨夜降于孤梦境之中!托付给孤的辅弼圣人!中兴大商!挽狂澜于既倒的救世圣人!!!”

吼声刚落!他手臂猛地一掷!将那雪白的素帛画像!如同丢弃一面战旗!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丹陛之下!素帛翻滚展开!尘埃微扬!画中人那双沉静、智慧、悲悯而又无比锐利的眼睛!仿佛隔着尘世的重重迷雾!冷冷地!牢牢地!盯住了阶下!那位执掌王朝权柄整整三年、脸色由震惊讶异转为阴沉如水的三朝元老——甘盘!

“传——孤——王——命——!!!!”

武丁的声音如同敲响了救世与审判的终极战鼓!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空间、劈开混沌洪荒的力量!响彻在整个大殿、整个宫苑、乃至这片烽火四起、江山摇摇欲坠的大地之上!

“举国上下!无论王畿!无论边鄙!无论山林!无论河泽!按图索骥!见影亦搜!凡寻得此圣人者!无论出身贵贱!无论士庶奴隶!封万户侯!!!赏万金!!!享田万顷!!!!”

他猛地一顿!目光如同淬火的寒星!在殿中每一个或惊惶、或震骇、或难以置信的面孔上扫过!一字一句!如同雷霆刻印在青铜巨鼎之上:

“十日之内!孤!要!见!到!此!人——!!!!”

最后一句,他用尽全身之力嘶吼而出!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不容拖延、不容抗拒的帝王之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第十日。黄昏。

残阳如血,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赤红,如同巨兽濒死的挣扎,将王宫殿宇顶部威严的琉璃瓦灼烧成一片凄艳的地狱火海。冰冷刺骨的风,打着旋,从北方——烽火燃烧的方向——固执地吹来,带着一股孟津焦土未熄的糊味和若有若无、却极其清晰的、凝结在风中的血腥气息!那味道像一只只冰冷的手,扼着每一个人的咽喉。

大殿内的气氛凝重、压抑到了令人心智崩溃的极点!空气如同凝固的重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

九日!焦灼煎熬的九日!

新王的画像如同九天惊雷,击穿了整个王国的沉寂,被快马信使昼夜不停地传递向王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侯国、每一个烽燧、每一座城邑!画像所至之地,激起惊骇、疑惑、疯狂搜寻!带回的消息如同潮水般涌向殷都!五花八门!荒诞离奇!

有人说在深山溪畔见过一个白发渔樵,眼神似有灵光……

有人说在西陲羌地见过一个流浪卜者,眼神沉静如古潭……

还有人说在东夷集市见到一个哑仆,虽不言,双目却透着智慧……

甚至有更荒唐的,说在河边见过一个疯癫乞丐,眼神时而浑浊时而锐利……

然而!没有一个!哪怕接近!能真正对上画像中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那双蕴含着洞悉宇宙奥秘般的智慧与无垠悲悯之光的眼睛!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第九日的黄昏到来时,已只剩一丝微弱得随时可能湮灭的青烟!焦躁!如同蚀骨的毒火,啃噬着殿中每一个人的心!武丁带来的短暂雷霆威压,在失望的累积中悄然褪色!

甘盘垂手立于阶下,离王座最近之处!他微闭着双目,眼皮松弛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的浮雕,没有丝毫情绪外露,只有一派万古枯井的沉静。但偶尔从眼缝中泄出的目光,幽深难测。上大夫杜元、亚卿祖己以及一干宗室贵戚们神色各异,眼神在凝固的空气里无声地交错着各种意味——幸灾乐祸的嘲讽、如释重负的叹息、幸灾乐祸的轻蔑、隐藏极深的愤怒、无法言说的失望……十日之期将满!若寻不到那个所谓的“圣人”……若这惊动天下的“天帝托梦”最终证明是一场新王登基不久就患上的癔症,一场彻头彻尾的巨大笑话……那么,武丁好不容易借烽火与暴怒打破三年沉默所积累的那一点如履薄冰的威势,将彻底荡然无存!甚至可能被反噬,成为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昏聩笑柄!甘盘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如泰山,无人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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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丁依旧端坐于冰冷的玉座之上。象征王权的冕旒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垂下的玉藻剧烈地晃动,如同他此刻剧烈搏动的心跳!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那紧紧扣在冰冷玉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白!指甲深陷入玉石纹路中!泄露了他内心如同置身烈焰油锅般的极限焦灼!他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殿中弥漫开来的越来越浓烈的质疑气息!那种如同毒雾般无声无息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十日之期将尽!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他像一个孤注一掷、压上了所有的赌徒!等待着最后开盅那一瞬!或许是彻底的毁灭!或许……

就在这令人窒息、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的、殿内空气几欲凝固成万年玄冰的瞬间!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沉重如同战鼓擂动的脚步声!脚步声不止一人!伴随着金属甲胄鳞片剧烈摩擦、撞击发出的铿锵雷鸣般的声响!更刺耳的是!还有一种极其古怪的、尖锐刺耳的金属拖拽在石板上的摩擦声响!“喀啦——哗楞……喀啦——哗楞……”,如同锁链捆绑着地狱挣扎而出的恶魔!

殿内所有死寂的心跳骤然停止!

“报————!!!”

一个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与尘土、双眼却因极度激动而灼灼燃烧的宫廷卫尉!如同被巨力撞进殿门!他几乎是跌扑进来的!踉跄两步!单膝重重跪倒!坚硬的护膝砸在冰冷光滑的黑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几乎变了腔调:

“启禀王上!!!人……人……找到了!!!!”

“轰——!!!”

死寂的大殿瞬间被这句嘶吼点燃了!炸开了锅!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牵引绳猛地拽动!齐刷刷地!带着无与伦比的惊骇、疑惑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住了殿门!

“在何处寻得?!”武丁的声音!如同绷紧的钢丝突然被人用手指狠狠弹拨了一下!带着一种极其尖锐的紧绷!从冕旒玉藻之后骤然传出!那两个字“寻得”重逾千钧!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细微的战栗!

“傅岩!!!王上!就在……就在王城西北五十里!靠近太行山的……傅岩!!!那里正在筑城……在……在筑城的奴隶苦役当中找到的!!!”卫尉的声音高亢到几乎撕裂!带着一种执行不可能任务后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完成任务确认的兴奋!

“按……按王命!按图比对!形貌……形貌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尤其是那双眼睛!绝不会错的!卑职用性命担保!是……就是他!只是……”卫尉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像是被冷水当头浇下,狂喜瞬间被一种难以启齿的惶恐和不确定取代。

“只是什么——?!!”武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破风的啸音!

“只是……”卫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说出那几个字会引来神罚:“只是……此人乃……乃戴枷锁之奴!籍贯混乱!自称名唤‘傅说’!并非画像题字所记之隐士‘说’!更非什么高人……”

“奴——隶——?!!”

“傅……说?!”

“一个筑城的奴隶?!!!”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间!随即整个大殿如同点燃的滚油锅!轰然炸响!惊愕万分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质疑声!无法理解的议论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冷笑!轰然的喧哗几乎要掀翻沉重的殿顶!几个宗室老臣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甘盘猛地抬起头!那双半睁半闭、浑浊如枯潭的老眼在这一刻爆射出前所未有的、无比清晰的震惊和错愕!上大夫杜元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尖利地叫了出来,指着殿门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荒——谬——!!!荒谬绝伦!!!一个戴枷锁、穿赭衣、身处卑贱泥沼的筑城奴隶!怎可能是天帝赐予圣人之才?!定是妖言惑众!!!是谁?!!谁敢如此戏弄王上?!!定是别有用心之徒!或是边关乱民冒充!以此亵渎天命、亵渎王权!罪该万死!请王上明察!万不可被这等卑贱狡诈之人蒙蔽啊!!”杜元的声音尖利地划破混乱,带着愤怒和恐慌。

殿内的喧嚣如同沸水,而阶下的丹陛,却仿佛另一个世界。画帛上那双智慧悲悯的眼睛,无声地看着这一切混乱与鄙夷。

“带——上——来——!!!!!”

武丁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积攒了万载的惊雷!在下一刻猛然炸响!带着斩断一切纷扰、劈开一切迷雾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瞬间将所有嘈杂、所有质疑、所有鄙夷!都轰然压碎!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针落有声的死寂!空气仿佛都被这怒喝彻底抽干了!

殿门!在死寂中!被用力推开!

四名身材魁梧、甲胄鲜明、面孔冰冷如铁的宫廷虎贲武士!押着一个身影!如同押解重犯!走了进来!

阳光从殿门涌入,将那身影拉得很长。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肮脏的赭色麻衣!衣不蔽体!破布条在寒风里飘荡!赤裸在外的肩膀、手臂上!布满了或新或旧!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鞭痕!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如同披了一层龟裂的树皮!

武士粗暴地将他推搡到丹陛之下,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他低垂着头,散乱肮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那线条坚毅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卑微的奴隶身上。鄙夷、好奇、审视、厌恶……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向他。

武丁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那人低垂的头顶。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丹陛。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

他走到傅说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枷锁禁锢、跪伏在地的奴隶。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武丁做了一个让整个商王朝为之震撼的动作。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那双象征着无上王权、从未沾染过卑贱尘埃的手——亲自,解开了傅说脖颈和手腕上那沉重而屈辱的枷锁!

“哐当!”

木枷和铁链被重重地扔在冰冷的黑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傅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身体微微一颤。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散乱的发丝滑向两边,终于露出了那张脸。

颧骨略高,面容沧桑,嘴唇干裂。然而,当那双眼睛完全睁开,迎向武丁的目光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是这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沉静如深渊!没有奴隶的麻木和畏缩,没有面对王权的惶恐和谄媚。那里面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静,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一种如同磐石般的坚韧,以及……一丝深藏着的、悲悯的光芒。

这双眼睛,与画帛上那双眼睛,与昨夜梦中那双即将回眸的眼睛,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合了!

武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涌如沸。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傅说,而是转向早已惊呆的司礼官,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取玉钺来!”

司礼官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奔向殿后。片刻,他双手捧着一柄玉钺,颤抖着回到殿前。

这柄钺,并非寻常礼器。它通体由整块最上等的墨玉雕琢而成,长逾三尺,钺身厚重,刃部打磨得锋利无比,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幽深而内敛的寒光。钺身之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一面阴刻着一个古老的、线条刚劲的“商”字徽记。一股沉重、肃杀、仿佛浸透了无数血与火的气息,从这柄古朴的玉钺上弥漫开来。这是商王朝开国之君成汤持之号令天下、征伐四方的王权象征!是武丁的祖父、父亲都曾郑重佩戴,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与责任的国之重器!

武丁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这柄象征着商朝命脉的玉钺。墨玉入手冰凉沉重,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承载着列祖列宗的注视和整个天下的重量。

他双手捧钺,再次转身,面向刚刚解开枷锁、缓缓站起身的傅说。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朝臣,包括老谋深算的甘盘,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王上竟要将象征王权的祖传玉钺,交给一个刚刚卸下枷锁的奴隶?!

武丁的目光,如同最炽热的熔岩,又如同最寒冷的冰川,紧紧锁住傅说那双沉静的眼睛。他双手将玉钺平举,递向傅说。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带着一种撕裂长空、劈开混沌的决绝力量:

“此钺,随我父祖开疆,饮血无数,重逾千钧。”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殿中那些惊骇、茫然、甚至隐含愤怒的贵族面孔,最后重新落回傅说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誓,如同诅咒,如同最后的战鼓:

“今日赠你——”

“替我劈开这朽烂的江山!”

话音落下,他将那柄承载着血与火、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墨玉钺,稳稳地、不容拒绝地,递到了傅说那双刚刚卸下镣铐、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中。

殿外,一阵裹挟着沙尘的狂风猛地灌入大殿,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沙粒击打在殿柱和墙壁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声响。

傅说没有立刻去接。他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玉钺。墨玉的幽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那钺身之上,古老的“商”字徽记在摇曳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沉甸甸的历史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风沙更烈了,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大殿。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布满厚茧和裂口的手,带着一种与其身份极不相称的沉稳,握住了冰冷的钺柄。

粗糙的掌心与光滑的墨玉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从玉钺内部隐隐传出。那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时发出的第一声低吟。

傅说握紧了钺柄。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近在咫尺的武丁,投向殿外那片被风沙和血色残阳笼罩的天空。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沉寂千年的火山,在这一握之下,骤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