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稷与矢的赞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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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挟着亘古以来未曾消散的枯朽草茎与尘土气息,自北方的天际线咆哮着席卷而来,撕裂了低垂的铅灰色云层。它掠过一片无边无际的贫瘠,大地呈现出病态的灰黄,像一块巨大的、褪了色的兽皮。空气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刮得干燥粗涩,吸入肺腑如同吞咽着细小的砂砾,无情地摩擦着行路者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苦涩。
公刘挺立在简陋土坡的最高处,那身用粗葛与兽皮缝制的长袍下摆被风猛烈地撕扯。枯草的碎末和细小尘土的颗粒,如同不怀好意的蛇,寻隙钻入他的鼻腔,带来一阵阵酸涩的刺激。他像一块亘古的磐石,定定地矗立着,目光穿透漫天飞舞的尘沙,凝重地投向更南方的天际。那目光沉重得能承受一个部族的命运,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忧虑与沉甸甸的责任。极目所至,天与地在沙尘中混沌一体。
在土坡的下方,缓慢流动的,是公刘率领的、如同迁徙蚁群般的周族队伍。它蜿蜒曲折,在灰黄色的地平线上拖出一条沉重的墨线。人声嘈杂,混杂着轮轴的嘎吱呻吟——那是装载着寥寥家当、沉重的陶罐和水囊的简陋牛车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牲畜的哞叫、嘶鸣和偶尔喷出的响鼻在队伍中此起彼伏,与车轮声、人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支低沉、沙哑、疲惫却又蕴含着顽强生机的古老乐章。这是一支在死亡边缘挣扎求生的部族进行曲。
每一个男人,肩膀都已被绳索勒出深深的血痕,他们背负着草席、兽皮帐篷、破损的石锄石镰,仿佛将整个迁徙的艰辛都扛在了背上,步履蹒跚。妇人们怀中紧护着用粗麻布包裹的婴儿,臂弯里小心翼翼搂着残破的陶罐——那是他们从遥远的故地带来的最后一点家园的念想,或许是少得可怜的粟种,或是象征先祖的一点灰烬。稍大些的孩子紧紧拽着母亲被风扯动的衣角,小脸上刻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疲惫和惊惶,眼神深处是颠沛流离的烙印。所有成年人的脸上,都被风沙和绝望雕刻出深深的沟壑,那是一种近乎木然的沉郁,仿佛已融入骨血。
他们从曾经安居的幽地被迫迁徙,身后是商王廷轻蔑的放逐和无尽的追索。脚下这片他们跋涉了数月才抵达的陌生之地,被称作“豳”。在富庶奢靡的商王廷眼中,这仅仅是一个遥远得几乎被地图遗忘的角落,一片贫瘠到连飞鸟都不愿筑巢的荒原方国。商王将这片不毛之地,连同族长的头衔一同抛给公刘,带着一丝打发麻烦的随意。然而对公刘和他身后的周族来说,这里是他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才挣扎抵达的、唯一的希望之地——不是为了荣耀,只是为了活着,为了不再如丧家之犬般在这片大地上无休止地流浪。
“祖灵在上,庇佑我族!”公刘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呼啸的风中异常清晰,如同被迁徙路上的无数砂石磨砺过一般粗粝。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粗壮、布满老茧和裂口的粗糙手掌。掌心躺着一小捧颜色略深的、来自他们幽地故土的泥土。这是离开时,他固执地从那片沾染了祖先精魂的土地上亲手掘起的最后一点念想。他的眼神依旧死死锁着前方那片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豳地,声音带着宣誓般的决绝:“豳地,从此便是周族新的家园了!吾等将在此扎下根脉,繁衍子嗣!”
一阵更猛烈的北风卷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拂过他摊开的手掌。那珍贵的故土,如同细碎的金沙,簌簌地从他指缝间滑落,眨眼间便没入了脚下同样灰黄却全然陌生的土地。视线所及之处,迎接他们的并非沃野千里的幻景。在低洼处,大片沉寂的沼泽在初冬的阳光下反射着幽绿的光,水草腐败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如同死亡张开的冰冷巨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
“安营!扎寨!”公刘的声音如同军令,穿透风声下达。疲惫的族人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再次转动起来。没有欢呼,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工具敲打地面的闷响。男人们拖着沉重脚步,在背风的坡地开始挖掘简陋的地穴。妇人孩童则在颤抖中,用冻僵的手支起低矮歪斜的棚架,铺开散发着陈年霉味的草席。黄昏逼近,阴冷刺骨。几个孩童围在微弱的新点起的火堆旁,饥饿的肚子发出咕噜声,母亲用残破陶罐融化着雪水,罐底翻滚着几片晒干的苦菜叶子和屈指可数的粟粒。炊烟在寒风中扭动上升,带着苦涩的焦糊味。
公刘巡视着这初具雏形的临时居所,走过每一处篝火。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深如沟壑的皱纹。他俯身摸了摸一个饿得蜷缩在兽皮里的孩子的额头,声音放得极低:“快了,娃儿,等开出地来,就有吃食了。”孩子茫然的眼神里映着火光。公刘起身,望向那片泛着死亡绿光的沼泽深处,眉头锁得更紧。沼泽无声地伸展,寒气四溢,那里将是他们生死存亡的第一道战场。
严冬的冰雪如同吝啬老人的糖霜,薄薄一层覆盖在豳地上,稍纵即逝。刺骨的寒风依旧是最无情的主宰,但大地深处,已被阳光汲取了些微暖意。初春的迹象如害羞的处子,悄然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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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清冷的清晨,浓重的白雾如同凝固的乳汁,低低地沉在沼泽上方。公刘站在渠首,脚下的泥地冰冷、湿滑。沉重的木耜——用坚韧的棘木和硬石磨成的简陋农具——被他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大手牢牢攥紧。这冰冷的器具,是他决心驯服这片荒泽的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族人的希冀都吸入胸膛。那带着冰凌和腐殖土气息的空气,刺得他鼻腔生疼。他猛地弓身,腰背的筋肉如群龙般贲起,爆发出山峦般的力量!粗壮的手臂带动沉甸甸的木耜,呼啸着狠狠楔入下方冰冷黏稠的泥沼!
“用力!”公刘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沉闷而有力,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嘿——呀!”紧跟着,数十个赤膊的汉子齐声爆发出的号子声穿透了浓雾!那声音原始、粗犷,带着被冻得发颤的鼻音,却又凝聚着一种铁石般的决心,如同一串沉重的鼓点,砸进死气沉沉的沼泽深处。
一群精壮的男子,赤裸着上半身,尽管初春的空气依旧浸骨寒冷,但血液已被高昂的斗志点燃。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被冻出细密的鸡皮疙瘩,一条条筋肉宛如虬结的绳索在臂膀和脊背上滚动、跳跃,青筋如同凸起的山脉脉络暴起鼓胀。冰凉的泥水飞溅开来,冰冷地打在他们灼热的身体上,旋即被狂热的体温蒸腾。豆大的汗珠沿着坚实的肌理,在奋力挥动农具的震动中滑落,滴入脚下翻开的黑泥中,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如同他们付出的生命力。
公刘大步行走在狭窄的、正在开掘的沟渠边缘,冰冷的泥水很快浸透了他束腰长袍的下摆,染成深沉的酱褐色,紧贴在小腿上,带来阵阵寒意。他亲自示范,检查着每一段新挖开的沟壑。突然,前方传来异动。一根新打入用以标定范围的木桩歪斜了。他立刻俯身,坚实的肩膀抵住木桩的中段,粗糙如同砂纸的手指猛地抓住湿滑的木头表面,一股冰冷湿重的阻力从掌心传来。他拧眉,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刻,手臂的肌肉再次绷紧,力量自腰背传导至手掌,硬生生将歪斜的木桩重新扶正,深深嵌入湿泥。“打实!基础不稳,水渠就是断头蛇!”他低声喝令旁边一个有些怯懦的青年。青年慌乱点头,抓起石锤奋力砸下。
就在这时,“噗!”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一个身材略显单薄的年轻汉子脚下一滑,踏碎了渠边松软的浮土,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冰冷的、如同拥有生命的淤泥瞬间吞噬了他的小腿肚子!那股可怕的吸力冰冷彻骨,裹挟着沼泽淤泥特有的腐败与死亡气息,迅速透过粗麻裤子,刺入骨髓,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面色惨白如纸。
“族长!”旁边的族人目睹这惊险一幕,骇然失声。
公刘甚至没有回头,只凭声音判断方位。他仿佛背后生眼,魁梧的身躯如同迅猛的黑豹般旋身、探臂!那只如同巨榕之根般、布满新旧疤痕和老茧的蒲扇大手,带着千钧之力,铁钳般精确地抓住那滑倒青年肩膀的筋肉!
“起——!”一声低吼从公刘喉咙深处迸发。他全身骨骼仿佛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小腿深深陷入泥中,腰腹核心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那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如同神助,硬生生将自己从死神的泥口中拔离!泥水“噗嗤”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年轻人狼狈地摔倒在稍硬的渠边,猛烈地咳嗽干呕,冰冷的淤泥沾满全身,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羞惭。
公刘这才收回目光,落到惊魂未定的年轻人身上。他没有斥责,而是俯身看着渠中浑浊缓慢流动的水,那水带走翻出的黑泥,留下被挖掘的痕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仿佛盖过了水流声:“站稳脚下。这淤泥底下,不是阎王爷的舌头,是明年的米粮,埋着咱们周族几百口的命!”他直起身,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所有面露惧色和疲惫的族人。“一步踩实了,才有下一步路走!这沼泽吞了我爹一块铜戈,现在也要吞我们的血肉吗?我不信!它吞不下!只能吐出粟米!”
接下来的日子,晨雾弥漫时是他们挥动木耜的战鼓,日暮黄昏是他们拖着僵硬身躯回返窝棚的信号弹。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淤泥被一畚箕一畚箕翻起、抛到高处,在初春日头下缓慢晾晒、干裂、风化。族人用石碾一遍遍压过泥块,将它们碾成细碎的粉末。手臂因重复的劳作酸痛肿胀,虎口裂开,又被粗糙的麻布缠紧。但没人停下,因为公刘始终在第一线,他的背脊如同撑天的脊梁。
渐渐地,奇迹在血汗的浸泡中诞生。灰黑泥泞的沼泽腹地,纵横的田埂如同大地凸起的嶙峋筋骨,倔强地挺立出来!它们向远方延伸、连接、拓展,形成一块块规则的、能留住水土、抵抗淹没的宝贵土地。
然后,是被精心呵护的粟种——从故土用生命守护带来的一点金黄的小米粒——被温柔地撒入这些饱含血汗的泥床。在微暖的春风和渐渐炙热的阳光下,嫩绿的禾苗顶破黝黑的泥土,探出纤细而翠绿的头颅。它们脆弱地挺立在初春还有些凉意的风里,纤细的茎秆微微摇曳,叶尖挂着清亮的露珠。这薄薄的、嫩得几乎透明的绿意,带着一种无声却磅礴的生命力,一点点、一片片地蔓延开,像一块巨大的、崭新的绒毯,温柔而坚定地覆盖了原本如同巨大脓疮般令人绝望的贫瘠与腐朽。
一位年纪最长的老农,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埋下指甲,他颤巍巍地蹲在自家的那一小方新田埂边。粗糙如老树虬根的手指,伸向一株新苗,轻轻、再轻轻地抚摸着那柔嫩的叶片,仿佛在触碰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他干涩的眼窝,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无声地滑落,“吧嗒”“吧嗒”,滴落在新垦的、还散发着泥腥味的地垄上,洇开几个小小的深色斑点。他的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却只从胸腔深处迸发出一声浓重而颤抖的喘息。
“谷子……活了!”终于,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挤了出来,每个字都像是被血泪泡透的石子。这声音虽然粗粝破碎,却仿佛惊雷一般在寂静的田野上炸开!它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一句沉甸甸的、饱含血泪的丰饶承诺!是生命对死亡沼泽的战歌!这声音很快被山呼海啸的、饱含泪水和狂喜的呼喊淹没!“活了!活了!”“有粮了!”喊声响彻这片新生的土地。
夏日的豳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进了巨大的熔炉。阳光不再是馈赠,而是一把把炙热的金箭,毫不留情地钉在刚刚洗去泥泞的新开垦田野上。空气被蒸腾得剧烈扭曲,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在炙烤下弥漫——那是无数禾苗茎叶的汁液被暴晒蒸腾出的、混合着泥土腥甜的、一种几乎凝固的青绿色生命味道。但这味道,此刻是甘甜的预兆!
广袤的田野上,麦浪翻滚,如同凝固的、沉重流淌的黄金。成熟的粟谷穗子饱满得低垂着头,那金黄色的光芒汇聚成一片壮阔的河流,在灼热的气浪中汹涌澎湃,荡漾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属于收获的波涛。
在部落聚集地旁,毗邻着宽阔的打谷场,新的仓廪正如巨人般拔地而起。厚重的土基已经用掺着草秸的黄泥反复夯打,坚实稳固,如同环抱的臂膀。新伐不久的松木、杉木架起粗壮的梁柱,散发出浓郁的松脂香气,在毒日头的曝晒下,木头纤维偶尔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噼啪”裂响,如同新生骨骼舒展的欢鸣。
女人们攀爬在高高的、由硬木搭建的仓廪支架上,动作敏捷得如同猿猴。她们脸上被太阳晒得通红,汗水顺着鬓角流淌,在尘土上划出浅浅的沟痕,但眼中却闪耀着金子般喜悦的光芒。她们双手奋力抱起下方汉子们抛上来的巨大禾捆——这些禾捆被扎实地束紧,沉甸甸地压弯了粗壮的臂膀。一层层、一束束,金色的禾捆被堆叠、码放、挤压。每当一捆沉重的禾把被稳稳托举、嵌入高处,整个木制架子都会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吱呀”呻吟,像是不堪重负又心甘情愿的歌谣。
“满了!上顶!封板!”负责监工的老者,声音早已喊得嘶哑,此刻却爆发出如同火焰点燃枯草般的亢奋呐喊,在蒸腾着金黄尘埃和灼热空气的打谷场上空炸响!
最后的几块厚实、沉重的松木板被十几个精壮汉子合力扛起。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胸膛上成串滚落,肌肉因用力而根根隆起。他们发出一声整齐的吼声,木板稳稳地盖住了仓顶最后一丝缝隙!随着沉重封板落下时的闷响,那新晒干、泛着金光的粟米散发出的醉人谷香,瞬间被牢牢锁住。这封闭的仓口,也仿佛同时锁住了整个漫长的春季和盛夏,那无数个在泥泞与烈日下挥洒的血汗,结晶成了此刻这阳光都无法完全渗透的、沉甸甸的黄金!
公刘的长女——一位已显出端庄轮廓的年轻女子,身着素色的细麻布衣裙——双手捧着一个粗陶大碗,里面盛满了刚刚酿成、澄澈微微泛着新绿光泽的粟黍酒。新酒的清冽、甘甜和一丝丝粮食发酵特有的微醺气息,在弥漫着尘土与禾草香气的打谷场上空,氤氲弥散开来,穿透了丰收的喧嚣热浪,清晰可辨。她恭敬地、微微颤抖着双手,将酒碗捧递到站在新仓前高土台上、如同山岳般伫立的父亲面前。
公刘稳稳地接过那粗砺温厚的陶碗。新酒荡漾,映着他此刻饱经风霜却神光湛然的面容。他没有急于啜饮,而是缓缓抬眼。目光如同最沉稳的镰刀,掠过脚下这片正沐浴在烈阳下、翻滚着无边无际的黄金波浪的田野——那是他和族人用生命从死神口中夺回的膏腴。目光移向一座座如小山丘般簇拥在打谷场周边、敦实厚重的粮仓——那里面储存着渡过严冬、繁衍部族的命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在高粱堆、仓廪上下、场地上穿梭忙碌着的族人身上。每一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土地最深处的满足、安宁,以及对这位带领他们死中求活的族长的深深信赖。
金黄的谷粒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声的歌颂。
他凝视陶碗中清澈的酒液片刻,神情凝重肃穆。他没有饮用,而是双手将陶碗举过头顶,手腕发力,向着天空那洗过般纯净透亮的湛蓝苍穹,泼洒出一道清亮的水线!新酒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细小弧线,带着清冽的酒香,融入脚下这片被日光烘烤得滚烫、却又充满无尽生机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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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谢天神!赐我甘霖,生养万禾!”公刘的声音浑厚而虔诚,在空旷的打谷场上回荡。
紧接着,第二股酒液倾泻而出:“敬谢祖神后稷!降我族穑艺,播传五谷!”
最后,他将碗中所剩不多的酒底高高举起,环顾四周每一个凝望着他的族人。他的胸膛起伏,一股从未有过的澎湃热流在血脉中奔涌,那是对生机的敬畏,对祖先的告慰,更是对未来的豪迈宣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洪亮而清晰,如同击穿云霄的号角,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带着扎根于沃土的、沉甸甸的自信力量:
“饮此新醴!愿我周族,根植豳土——仓廪常满!薪火永续——!”
这最后的四个字,“薪火永续”,仿佛敲响了每个族人心灵深处那口沉寂的洪钟!
短暂的寂静,然后——
“仓廪常满!薪火永续!” “公刘族长万岁!周族万岁!”
无数个声音重复着、汇聚着,先是迟疑,继而爆发!那是由男人低沉的咆哮、女人高亢的呼喊、少年稚嫩的嗓音汇成的巨大声浪!这声音带着原始的、野性的狂喜,带着根植于泥土般无比坚实的自信力量,像一场突然爆发的山洪,冲垮了长久笼罩在头顶的绝望阴霾,如金色的波浪,向着遥远南方那片无垠的天宇猛烈震荡!这震天的呼喊在黄土坡地间来回撞击、回荡,经久不息,直至散入四方风云,烙印在豳地每一粒沙尘之上!
深秋的寒霜,如同轻薄的银纱,在晨间的草木上凝结,尚未被初升的日头完全消融。公刘站在渭水北岸坚硬的黄土地上,冷冽的风裹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他的目光越过宽阔、浑浊的水面,凝视着对岸在薄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
这条奔腾不息、泥沙俱下的渭水,如同一条巨大的、躁动不安的巨蟒,翻滚着黄浊的浪涛,发出沉闷的轰鸣,顽固地将大地割裂为两岸截然不同的世界。
对岸的绝壁在稀薄的雾气和清冷的晨光中显出愈发狰狞的身影。陡峭的岩壁高高耸立,灰暗、冷硬,如同蛰伏巨兽裸露在外的、沉默的巨大骨骼。岩层间的缝隙扭曲深邃,远远望去,那些暗沉的纹路之下,似乎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足以改变一切的、潜沉了千万年的物质力量——一种被岁月和大地禁锢的凶悍。那不再是南迁时看到的迷茫远景,而是公刘心中一个酝酿已久、关乎部族未来的、充满危险的宏伟计划的目标所在。
“就是那些石头?”一个粗豪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在公刘身侧响起。是阿厉。这个年轻汉子是部族中公认最有力、最悍不畏死的勇者,此刻,他赤裸的双臂上肌肉贲张,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掌紧紧攥着一柄沉重的石锤,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根根暴起。他那双如同猎豹盯视猎物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灼热的光,死死锁住河对岸那片在秋日萧索氛围中显得格外嶙峋冷酷的山岩轮廓。
“嗯。”公刘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下颌,没有更多言语。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打磨了千万遍的古老短匕,仿佛要穿透河上弥漫的灰暗雾气,将那山崖最深处隐藏的秘密强行剜出。“就是那些石头。”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每个字都带着金戈相击般的铮铮回响。
几只用简陋原木扎成的筏子,在寒冷彻骨的河水中不安地起伏浮沉。河面上的冰凌被水流裹挟着,像无情的刀片一样,猛烈撞击着筏身,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但瞬间就被脚下更为狂暴的水流轰鸣彻底吞噬。阿厉半跪在最前头那只摇晃得最剧烈的木筏前端,粗壮的绳索深深勒进他粗糙的掌心,几乎磨出血泡。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双目如鹰隼,死死盯住河对岸那片在秋日枯败背景下、如同巨大黑色獠牙般嶙峋可怖的山岩峭壁。
“稳住!抓牢!”负责摇橹的老筏工,声音粗粝如同砂纸,在呼啸的寒风中艰难地传递命令,却被水声撕扯得模糊不清。
话音未落,一道混杂着白沫的浊浪如同发狂的野牛,蛮横地从上游扑打而来!冰冷刺骨的河水带着千钧之力,“哗啦”一声凶狠地灌入木筏,瞬间淹没了筏上所有人的膝盖!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钢针刺穿皮肉,直抵骨髓!呛得筏子上被浇透的年轻人们剧烈地咳嗽,鼻涕眼泪横流,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好!稳住绳!”老筏工的破锣嗓子变了调!
就在此时!一根被巨大水压裹挟、卡在礁石后又骤然脱困的粗壮浮木,如同隐藏在水中的巨蟒,猛地撞向了他们!绑在最外侧用于固定筏身的粗缆绳首当其冲!
“咔嚓!”一声闷响!
那根被激流冲得笔直的粗缆绳,如同一根被鞭子抽打的蛇尾,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猛地倒甩回来!站在外侧边缘的一个反应稍慢的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倒卷的缆绳瞬间缠裹住腰腿!
“啊——!”惊呼卡在喉咙里变成半截呜咽。
恐怖的拉扯力骤然爆发!少年像一片无力的落叶,被那狂怒的绳索巨蟒拦腰卷起,拖拽着向那滚沸翻腾、如同巨型磨盘般的激流漩涡中心狠狠甩去!
水花猛烈溅起!惊呼和咆哮声都被无情的浪涛声淹没!少年的身体在水中猛烈沉浮,像被无形的怪手拖拽着沉向深渊!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公刘几乎是本能地、毫无征兆地从筏子中部暴起!他的动作快如扑击猎物的鹞鹰,迅猛、精准得超乎想象!腰间那柄磨砺得寒光四射的青铜短匕如同毒蛇出洞,“唰”地一道清冷寒光瞬间撕裂寒冷的空气!
“嚓——!”一声令人心悸的皮革割裂声响!
捆绑筏子末端另一侧、用作保险牵引的备用粗缆绳应声而断!短匕余势不减,刃口划断绳索后没入水面,激起点点水花。
绳索骤然失去一边牵制!巨大的失衡力猛地拉扯筏身!断绳这一侧的木筏如同被巨手猛推,陡然下沉、侧倾!筏上所有人惊呼着,重心不稳,纷纷扑倒在冰冷的积水里挣扎。那原本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少年,因骤然失去了一股强大的拖曳力,扑腾了两下,头部猛地从浊浪中冒了出来,剧烈呛咳,脸上毫无血色。
“抓住他!”落水的阿厉反应极快,怒吼一声,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冰冷,扑过去和另外几人七手八脚地拽住了扑腾着的少年胳膊和衣领,极其狼狈地将他水淋淋地从死亡边缘拖回了筏子上!少年惊魂未定地趴在湿滑的筏面边缘,浑身如筛糠般剧烈颤抖,脸色青白,剧烈地呕吐着酸水。
公刘站稳身形,面色如同冰冷的花岗岩。他反手将那柄沾着渭水浊泥和绳屑的短匕插回腰间兽皮鞘中,动作沉稳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险情从未发生。青铜刃口上残留的水渍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刚硬如雕刻。冰冷浑浊的泥水顺着他的粗布裤管不停滴落。
“稳住筏头!”公刘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声音斩钉截铁,在混乱和哭号声中如同定海神针。“下锚!强行靠岸!”
巨大的、形同石犁的船锚被几个汉子怒吼着合力抛入湍急的河水中!锚爪艰难地勾住河底的巨石。汉子们拉着仅存的缆绳,配合着老筏工拼尽全力操控桨舵,筏子在激流中挣扎着,终于,笨重的头部带着沉重的摩擦声,撞上了南岸一处相对平缓、布满砾石的浅滩。
踏上南岸,脚下是被河水冲刷得圆滑的碎石。阿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弯腰,抄起一块暗青色、表面纹理如同层层叠叠的厚重羽毛的硬石。他甚至顾不上甩干手上的水珠,抡起手中的沉重石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撞般的异响!
青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断裂处,在穿透薄雾投射下来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无数细碎晶体光芒的截面骤然暴露出来!那些点点的亮光,如同暗夜中隐匿的亿万星辰,被暴力击碎的瞬间骤然释放出令人眩晕的寒芒!这与他们常用的、质地较为疏松的砂岩截然不同!
“好家伙!!”阿厉黝黑粗糙的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脸上的水和汗水混合着流淌,肌肉因亢奋而紧绷隆起,显出一种狰狞的战意。他反复端详着断裂面,用指腹刮擦,那冰冷的触感和光滑的棱角让他瞳孔都在燃烧:“族长!是硬家伙!比咱们在北边捣鼓的那些破石头硬实多了!是块能打造战神的料!”
单调、沉重、令人心跳为之同步的声响——石锤抡起、落下——开始在这片沉寂荒凉的山崖间一次次响起,不断回荡、积聚。这声音,从最初的零散几下,逐渐演变成一种节奏明确、如同缓慢集结起战鼓闷雷的持续轰鸣!山崖脚下,几处临时挖掘的土窑日夜不息,焦黑的洞口向外喷吐着浓密刺鼻的青烟,如同一头头苏醒后极度饥饿的巨兽在山脚下吞吐风云!窑内火焰永不熄灭地炽烈燃烧,将投入的青黑矿石熔烧至通红。窑外,赤裸上身的汉子们面容肃穆,手臂上血脉贲张,有节奏地拉动着巨大的牛皮风囊。随着他们强壮臂膀的强力一推一拉,风囊发出沉闷的“呼……呼……”之声,如同山腹之中一头原始巨兽的心脏在强有力地搏动!
几天几夜的煎熬等待后,第一块成功渡过烈火考验、初步具备了利刃雏形的暗红铁斧坯被小心翼翼地从灼热炭火与浓密青烟中擎起!铁钳夹着它滚烫的身体,那暗红的色泽如同凝固的岩浆,散发着几乎要扭曲视线的恐怖高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块新生的凶器上,空气凝固。
阿厉,这位部族最壮硕的汉子之一,此刻更是浑身蒸腾着热力,汗珠和窑灰混在一起,在他古铜色的胸膛和脊背上画出道道黑亮的沟壑。他的眼珠因高度专注而瞪得滚圆,如同捕食前的猎鹰。他低吼一声,吐气开声,双脚如同铁柱般扎在坚硬的地面上,浑身岩石般的肌肉瞬间高高隆起!他用尽全身之力挥动手中那柄特制的、锤头格外沉重的石锤!风声呜咽,锤头带着开山劈石的威势呼啸而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天神擂动战鼓!沉重的石锤狠狠砸落在通红的铁块上,碰撞出足以灼伤视线的密集火星!那火星如同无数点狂怒的金色流矢,瞬间爆发开来,将土窑旁边这昏暗简陋的石穴刹那间照得雪亮!光芒一闪即逝,又回归昏暗,空气中却残留着刺目的灼痕和一股强烈的金属烧炙与皮革焦糊混合的味道。
阿贲的手臂上贲张的筋肉随着每一次重击而疯狂鼓胀、收缩,如同山壁上活过来的嶙峋怪石!巨大的汗珠沿着他紧实的皮肤沟壑急淌而下,滴落在滚烫的铁砧和铁坯上,立刻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响,化作一缕缕青烟。他的眼神狂热地锁死那赤红色的铁块,看着它在铁锤无情的、千锤百炼之下艰难地改变形状,延展、扭曲、被塑型。他嘴里爆发出一声声短促而狂野的断喝,既是给自己鼓劲,也是号令拉鼓风的同伴节奏。汗水流进眼睛,刺痛无比,他却不敢眨一下。
公刘蹲伏在不远处炉火光芒与巨大阴影的交界处。跳动的火光将他大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只勾勒出一个如磐石般沉毅坚硬的轮廓。唯有那双眼睛,如同盯视猎物的鹰隼,锐利得能割开空气,紧紧锁定在那块在锻打下不断变幻、逐渐显露出狰狞刃线的铁块上。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压迫力,仿佛自身化作了那柄无形的巨锤。他身旁堆放着同样被煅烧得坚实无比、闪烁着青黑幽光的铁矿石,如同披着鳞甲的凶兽,在阴影里静静蛰伏,等待着被淬炼锻打,最终脱胎换骨成一把把饮血的寒光。
“族长,看好!”阿贲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完成神圣仪式的激动和宣告!他看准时机,钳起那块初步具备了戈头形状、但依旧暗红滚烫的铁坯,低吼一声,将其迅猛无比地、精准地扎入一旁早已备好的冰冷浑浊液体中——那是反复尝试后调制的、用以快速降温淬硬的、加了特殊矿粉的泥水!
“嗤——!!!”
一股极其刺鼻的、裹挟着大量白色蒸汽的浓烟如同小型火山爆发般猛然炸开!瞬间淹没了整个锻造区的视野,将阿贲、公刘和所有围观者吞噬!剧烈的温度差引发了气体的爆炸性膨胀和燃烧残留物的瞬间焦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金属味和尘土气息!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捂住了口鼻,心脏仿佛被那爆炸的白烟揪紧。
等待,短暂的等待如同漫长世纪。白色蒸汽不甘心地翻滚、升腾、最终被风驱散。
当视线重新清晰,石穴中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所有人的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剩下一双双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阿贲手中——那块已经形态完整的铁戈头!
原本赤红灼热的铁块,在经历了冰火交织的残酷淬炼后,褪去了最后一丝火气,显露出一种极为诡异、深沉的、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青黑光泽!那颜色幽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冻土层下凝固的寒冰,又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水。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刺痛灵魂的锐气扑面而来!它安静地躺在铁砧上,却像是某种远古凶兽刚刚睁开了冰冷无情的竖瞳!
公刘缓缓站起身,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峰。他没有发出任何惊叹,只是极其谨慎地靠近。他伸出被炉火烤得微烫的右手,屈起指节——常年劳作和握持武器形成的骨节粗大坚硬。他用指节最坚硬的部分,在那暗青色的戈刃最边缘、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锋线上,极其缓慢地、充满仪式感地、刮擦而过。
“呲啦——”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丝绸被撕碎、又如同利爪刮过金属般的刺耳声音,在骤然死寂的石穴中陡然响起,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公刘收回手指,指节上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碎屑刮痕。他低头凝视着那崭新的铁戈头,那冷冽的幽光在炉火残余的暗红映衬下缓缓流淌,折射出一种致命的、斩灭一切阻碍的锐利!这锐利感无需触碰,便已直达人心深处!
没有任何犹豫了。公刘深吸一口气,手腕猛地翻转,那沉甸甸的、带着死亡温度的戈头被他极其沉稳地递出,递到阿贲早已摊开的、布满新旧深浅不一疤痕和厚厚老茧的巨大手掌中。
阿贲脸上的肌肉因极度亢奋而不可抑制地细微抽搐着,因渴望而剧烈颤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蕴含着极致力量的金属实体!当那冰冷而沉重的触感彻底压入手心、嵌入他生命纹理的瞬间,他那双因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爆射出足以让炉火失色的、狂喜如闪电的锐利光芒!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栗,那不是恐惧,是力量灌注的巨大震撼!
“商王!殷都!”阿贲猛地将那铁戈头高高擎起,向着北方嘶吼!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撕裂变形,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撞击:“看看咱豳地的山石,够不够硬?!看看咱周人的筋骨,够不够硬?!看看这把铁戈——够硬不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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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在阿贲身后跳跃、扭曲、哔剥作响,爆裂的火星在他身周飞溅,如同一场庆祝新王诞生的烟火。火光将阿贲强健的臂膀、贲张的肌肉和他手中高举的那块象征着抗争与力量的青黑色凶铁戈头,勾勒出一道坚不可摧、如受洗礼般的战神侧影!这侧影,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周族人的眼底深处,化作一股沸腾的岩浆,在他们沉潜已久的血脉里轰鸣奔涌!
凛冽的寒风,经过整整一个秋天的蓄势,卷带着豳原上干燥如粉的尘沙,如同粗粝的鞭子抽打在大地上。打谷场空旷而冷清,只有狂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发出尖利的呼啸。那座巍峨如山岳的新仓廪,孤高地矗立在打谷场的北侧,沉默地守护着里面沉甸甸的粟谷,墙体被狂风拍打着,发出沉闷的呜咽。仓廪的木门和顶板在风压下偶有轻微的“吱嘎”声,如同巨人强健的心跳。
公刘正站在仓廪坚实的木墙前,手指如同经验最丰富的匠人,沉稳而缓慢地划过加固仓板那粗粝如同老松树皮的木质纹理。这纹理的走向,这木头的硬度,在他指下如同检阅族中最坚毅战士那饱经风霜却依旧挺拔不屈的脊梁。每一道沟壑都代表着抵御外敌和风雪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极其清晰、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乘着风头,飘荡着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铛啷……铛啷啷……
悠远、冷漠、带着金属特有的穿透质感的铜铃声!这铃声不同于部族里任何物件的声音,它遥远空灵,却带有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威严,仿佛来自另一个不可测度的世界。
原本在仓廪旁忙着给牛棚添草、或者扛着工具走向水渠加固工程的族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所有动作!喧嚣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寒流瞬间冻结!所有人如同听到了无声的号令,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部落那条刚刚清理过、铺着碎石的主路尽头。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混杂着警惕和不安的气氛,如同寒雾般在冷风中迅速弥漫开来。
风沙稍歇片刻,视线清晰了一些。在道路的尽头,一支与豳地粗犷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仪仗队伍,正缓缓地从沙尘帘幕中驶出。
队伍前方是手持长杆、高挑着某种神秘图案旗帜、身穿深色厚实皮甲的武士。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神情肃穆如石雕。在他们环绕护卫的核心,一乘由两匹健硕温顺的青骢马拉着的、装饰着华丽青铜车饰的车驾格外醒目。车辕、车轮甚至辐条上都镶嵌着打磨光亮的贝片和青绿色的松石,在昏沉的冬日阳光反射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为首一辆华丽车乘的巨大华盖之下,端坐一人。他身着光洁如流水、触手生凉的丝质绢袍,宽大的领口和袖口边缘,用彩色丝线织绣着繁复而狞厉的饕餮纹与回旋的云雷纹饰,透露出神圣不可侵犯的王权气息。头顶的冠冕巍峨,由打磨光亮得如同镜面般的骨片和暗金铜片构成,顶端镶嵌着一颗幽绿得如同凝固寒潭之水的玉珠,在穿过华盖缝隙的微弱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寒的金色幽光。
“商王使者到——!”侍立车旁的一名随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扯着脖子,用经过训练的、如同撕裂布帛般高亢而穿透力极强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向着寒冷的原野宣告!那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冷漠,如同在死寂的战场上骤然点燃的第一支烽燧狼烟!
如同一道无声的指令,所有豳地的族人,无论远近,都放下了手中哪怕最微小的活计,无声地向路边聚拢、垂首。空气似乎被冻结了,只剩下狂风刮过枯草的“簌簌”声和铜铃微微的摇曳声。
公刘早已整肃好身上虽浆洗净、却依旧带着泥土气息和磨损痕迹的族长皮袍。他脸上的凝重并未化开,大步但沉稳地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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