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血染的王朝斜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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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远处,一支溃散的数十人队伍被两股姜戎战车凶狠地向中间挤压着、切割着。外围士兵的身体在长矛的戳刺和车轮的碾压下扭曲、碎裂。绝望的士兵开始互相踩踏,试图爬过堆积的同袍尸体垒成的小丘,只为获得一丝渺茫的逃生缝隙。战马嘶鸣着,铁蹄无情地踏碎脚下还在蠕动抽搐的身体……如同地狱开启的图景在眼前反复上演。
南宫宏胯下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震耳的悲鸣,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左侧歪去!他死死勒住缰绳,身体却还是随着马身剧烈地倾斜。低头急看,一颗带血的粗砺燧石深深嵌入战马的左前腿关节!那马痛苦地甩着头,喷着带血沫的响鼻,左腿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就在这时,侧面一股刺鼻的血腥旋风已经裹挟着凌厉的杀意卷到!
“将军小心!”亲兵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斜冲过来,试图用身体去格挡那柄带着尖啸戳来的长矛!
“噗嗤!”
长矛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临时举起护着南宫宏的精皮护臂,贯入肋下!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亲兵的身体向后倒飞,“砰”地撞在南宫宏的马上,两人一马滚作一团!那刺死亲兵的姜戎长矛手发出桀桀的狂笑,正要策动战车彻底碾过地上的人马——
“铮!”
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叫响起!千钧一发之际,南宫宏暴喝一声,强忍着被战马身体压住的剧痛,反手抽出腰间的铜剑!剑身斜撩而上,精准无比地擦过那长矛的矛杆,火星四溅中,险险格开致命一击!
“撤!”南宫宏嘶吼着,带着撕裂喉咙般的疼痛。他奋力推开身上亲兵犹温的尸体,拄着剑撑起半身。几名幸存的亲卫早已杀红了眼,用长戈逼退了那辆战车片刻,七手八脚把他扶上另一匹同样惊恐不安的副马。马一受惊,在血腥泥泞中开始乱窜。南宫宏死死夹紧马腹,扭头向后望去——
宣王的王纛所在之处,那片高地……也已成了一片怒浪中的礁石,淹没在更为可怖的、姜戎精锐骑兵与战车形成的绞杀漩涡中心!
“大司徒……”绝望像冰水从脚底直冲南宫宏头顶,让他在隆冬里浑身血液都要冻结,“王上!”
宣王的朱漆戎舆,那曾经象征无上王权的华盖巨车,此刻如同惊涛中的孤船,正被无数蛮族骑手疯狂地围攻、撕扯!
姜戎的轻骑兵像无数毒蜂般绕射着王车周围忠诚的侍卫。他们的马匹异常灵活矮小,骑兵伏低身子,怪叫着从令人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射出石弹或羽箭!箭矢“噗噗噗”射在厚重的车壁上,但更多的则是射向那些簇拥着王舆的侍卫!
侍卫虽装备精良,身披重甲,但面对这潮水般的四面围攻,他们每一次格挡和反击都艰难万分。一个年轻的侍卫奋力挑开一支射向王舆前窗的冷箭,背后却暴露出来。“噗嗤!”另一支从侧面矮丘射出的雕翎箭狠狠扎入他的后心!鲜血瞬间从甲叶缝隙狂涌而出。年轻侍卫身体僵直,眼神涣散,手中沉重的青铜戈脱手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在倒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望了一眼微微掀起的锦帘,仿佛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确认王的安危。
另一名侍卫在砍翻一个试图跳上王车的蛮族后,立刻被另一侧猛扑过来的姜戎战士死死抱住!两人扭打在一起,撕咬着翻滚下斜坡,旋即被汹涌奔突而来的溃退人潮无情地踩踏、淹没,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
惨烈的消耗和围攻下,护卫着宣王的赤色甲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锐减!那面玄鸟王纛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更像是宣告着倾覆将至的挽歌,摇摇欲坠。
周宣王姬静,坐在冰冷的车舆之中,华美的衮冕上十二旒玉藻在颠簸中激烈地碰撞,发出凌乱的脆响。宽大的锦袍袖口,已被一只刚才挡箭受伤时擦过的戈头刺破。那张一向威严庄重的面孔,此刻没有歇斯底里的惊恐,却被一种铁青的凝滞覆盖。每一次车壁或车体被外面力量撞击发出的闷响,都像是无形的巨锤砸在他的心头。他双手紧紧抓住车厢内壁冰冷的青铜兽首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完全泛白,僵硬地如同铜铸。透过被流矢和兵刃划得支离破碎的车帘缝隙,外面是如同炼狱沸腾般涌动的、面目凶狠的蛮族战士,他们的脸在刀光血影里扭曲狞笑。每一次撞击都让坚固的车舆巨震,宣王清晰地听到车轴和轮辐发出不堪重负、几乎要断裂的恐怖呻/吟!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舔舐着他的后背。
“保护王上!” 一名王舆旁的将领,头盔被劈掉了一半,露出带血的头皮,疯狂嘶吼着组织最后的护卫圈,声音在喧嚣的风暴中显得如此微渺。但更多的侍卫倒下了。绝望如同一张巨大的漆黑之网,正不可阻挡地收紧!
就在这时!混乱的战场侧后方,一阵不同于姜戎蛮族狂野呼喝的、爆烈有序的吼声撕裂了混乱的声浪!
“冲!护驾!” 奄父的声音如同铜锤撞破阴霾!他带着不足两百人的精锐战车编队,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不顾一切地狠狠刺入了围困宣王舆的重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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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父的战车冲在最前。车轮包裹的重铜在高速滚动中发出震耳的轰鸣。车舆右侧的甲士,双目血红,身体死死靠住轼板,手中一柄近两米长的沉重战斧抡圆了,朝着侧面试图阻挡的姜戎轻骑兵猛扫过去!“噗咔!”一声令人齿寒的闷响,一名蛮族轻骑连人带马直接被削掉半边头颅和脖子!鲜血与脑浆混着破碎的骨肉和内脏碎片喷溅在灰黄的泥地上!
几乎是同时,左侧长矛手抓住右侧同伴扫出的空隙,爆喝一声,挺矛如毒龙出渊,长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捅向一个正准备从后面偷袭奄父的、身体壮硕如同小山的姜戎勇士!
那姜戎勇士极为悍勇,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侧身!长矛刺啦一声贴着他的厚实皮甲前胸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和破碎的皮料!但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正中迎上的长矛手——奄父本人!
奄父根本不躲,双眼如喷火怒狮!他紧握长矛,借战车全力前冲之势,整个人重心沉到极致!矛尖一挑,精准无比地贴着那壮硕蛮人挡格矛杆的铜钺边缘滑入!“嗤!”锋利的矛尖从蛮人护喉皮甲的缝隙中狠狠捅入咽喉!一股血箭激射到奄父的战袍上!
“驾!”奄父看都没看那软下去的壮硕尸体,狂吼着催动御手!战车碾过尸体,疯狂直冲宣王舆!
车轮带起的泥浆甩在奄父脸上,他恍若未觉。前方,只剩最后三层、两层护卫圈子……王舆就在眼前!宣王那苍白铁青、沾着车轴尘泥的脸在破碎车帘后一闪而过!
更近一点!再近一点!王舆已触手可及!
就在奄父的战车即将撞上王舆左侧车壁的刹那,一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浑身浴血的蛮族甲士,口中喷着血沫,眼中只剩下疯狂,嚎叫着扑向御手!他手中的短刃狠狠扎向御马的前腿!
“轰隆!”
巨大的碰撞和惊呼瞬间吞噬了一切!奄父的冲击车狠狠撞开了那试图砍马的蛮人,御马受惊狂跳,连带整辆车失去了方向,车厢擦着宣王的华盖巨车猛地滑过!车身剧烈颠簸扭转,差一点就要倾覆!金属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叫,木结构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奄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失控感,他紧握矛杆稳住身体,眼前晃过宣王惊惧的目光!
“稳住!王纛在我身后!朝王纛靠!撞开他们!”奄父声嘶力竭地吼着。他的座驾堪堪稳住倾斜的势头,立刻蛮横地卡位,横挡在宣王舆和一股正猛冲过来的姜戎骑兵洪流之间!巨大的冲击力通过车体传来,奄父的身体猛地后撞在车厢壁上,眼前一阵发黑。他的长矛手和御手也同样东倒西歪,差点被甩出去!
“王上!速走!”他顾不得喉头翻涌的血腥气,朝着宣王舆嘶声咆哮。
宣王的舆车在巨大撞击中猛然一晃,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压抑的闷哼。随即,一名浑身是血、半张脸糊着泥血污的侍卫猛地拉开车舆后部的活门,几乎是拖拽着将宣王拉了出来!
宣王的王冠歪斜,玉旒在凌乱的鬓发间叮当撞击,华丽的锦袍沾满了泥水混合的污渍,甚至挂破了几处,显得狼狈不堪。脸上没有血色,一种巨大的惊悸后的僵硬还在上面凝固,但那双眼睛深处,除了尚未散尽的恐惧,终于迸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属于王者的强烈求生渴望。
“走!”奄父的声音已沙哑到变形。他带来的那支战车队正拼死扩大缺口,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潮水般试图再次合围的敌人。
宣王被侍卫几乎是半推半抱着塞上了奄父那辆已经破损不堪的战车。
“驾!”奄父的御手额头流着血,爆发出全身力气猛抽长鞭!浑身是伤的战马再次奋力跃起!
战车猛地冲了出去,脱离那令人窒息的核心绞杀漩涡!
南宫宏在数十骑残存的亲兵护卫下,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败兵潮流的边缘疯狂冲撞,终于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护卫突围一幕。
他死死盯着宣王被拖上奄父的战车,看着那辆伤痕累累、几乎散架的战车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如同一颗流星逆着整个溃败的黑色洪流,艰难地向外冲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哀和愤怒,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冲垮了南宫宏心中所有的壁垒。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啊——!”
这吼声凝聚了四场战役所有的溃败、所有的无谓牺牲、所有的壮志成灰!
在嘶吼的同时,他已策马冲出!不是跟随奄父的方向逃命,而是如同疯魔般,反向扑进了那片刚刚吞没了南国之师的血肉漩涡!
“南宫氏的儿郎!跟我来!”他吼着,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长剑之上满是缺口和凝黑的血块。剑锋所指,是姜戎阵中飘扬在最高处的那面狰狞熊罴旗!
他身后,数十个同样红了眼、仅存的、忠诚的部曲和亲兵,没有一丝犹豫,同样爆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咆哮,驱赶着疲惫不堪的马匹,紧随其后扑向敌阵!
一杆、两杆、三杆……数支姜戎的长矛凶狠地从不同方向刺来,封锁了南宫宏前进的道路!力量之大,角度之刁钻,让南宫宏瞬间陷入绝境!
“将军!”身边的亲卫用身体去替他格挡致命一击!
“噗!”一支矛贯穿了亲卫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挑了起来!几乎同时,另一支矛从另一角度刺穿了南宫宏的左臂铠甲!剧痛如同烈火燎原!
“呃啊!”南宫宏狂吼一声,剧痛激发了他的凶悍。他非但不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猛压向前!左手不顾撕心裂肺的痛楚,死死抓住了刺入自己臂甲、把自己和那名濒死亲卫钉在一起的矛杆!右手长剑不顾一切地向上挥砍!当啷一声爆响!火星四溅!三矛齐断!断裂的矛头和矛杆飞舞开来!
“挡我者死!”南宫宏状若疯狂,任由左臂伤口鲜血狂飙,策马强行前突!断矛的木刺依旧在他臂肉中搅动!
一名姜戎将领看清了南宫宏冲旗的意图,猛夹马腹冲出!手中长柄青铜大钺带着开山裂石的风雷之势,狠狠劈向南宫宏马头!企图断其生路!
间不容发!
南宫宏血染的面孔猛地后仰,露出脖颈!巨大的青铜钺刃带着死亡的啸音擦着他的鼻尖劈下,他甚至能感到鼻尖上冰凉的锋锐触感!战马被惊得人立而起!
就在这避无可避的刹那,一道更快更狠厉、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寒光从他马侧低低飞掠而过!是他身后一个一直沉默跟随的苍老部曲,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身体为盾,手中一柄短剑用尽平生之力脱手掷出!
“噗!”
短剑贯穿了那持钺骑将的大腿!骑将惨嚎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歪倒!
就是这一刻!南宫宏刚刚策马落稳,甚至来不及看清那老部曲被旁边姜戎骑兵乱刀砍翻的身影,他全部的精气神完全凝聚于一点,凝聚于手中那把已是强弩之末的青铜长剑!他双手合握剑柄,人借马力,马借人势,整个人和剑化作一道决死的流星,刺向那摇摇欲坠的熊罴旗杆!
“咔嚓——!”
刺耳的金铁断裂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剑,断了。半截剑身带着凌厉的光芒飞入半空,在黯淡天光下划出一道凄美的弧光,远远飞了出去,“笃”的一声插进十几步外的泥地里,仅剩半尺露在外面微微颤抖!
而那象征姜戎主将威权的熊罴旗杆,粗壮的木杆被南宫宏断剑冲刺的余势狠狠撞中,“咯啦”一声,从中轰然折断!硕大的、绣着狰狞熊罴的旗帜,连同半截旗杆一起,哀鸣着倾覆下去,砸倒了一片下面的蛮兵!
南宫宏的坐骑冲过倾倒的旗杆范围,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前蹄一软,带着背上浴血的主仆,轰然撞进泥泞的血泊之中!
“将军!”
几名冲得靠前的亲兵目眦欲裂,奋力砍杀着企图围上来的姜戎士兵,用身体遮挡住倒地的南宫宏。
南宫宏被巨大的撞击震得脏腑翻腾,眼前阵阵发黑。他勉强撑起身体,吐出满口的泥浆和鲜血混合的腥甜。左臂深重的伤口撕扯着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刺痛。他没有去看倒在泥泞血泊中的老部曲那死不瞑目的浑浊双眼。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他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攥紧那仅剩下半截、边缘锋利参差的断剑剑柄!
他昂起血污狼藉、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头颅。
灰黑如凝固的铅块般压城的浓云。天穹死寂,仿佛一块冰冷的巨大玄色铅块,沉沉压在所有人的头上,压在整个溃败的战场之上。
天穹之下,是延展至视线尽头的尸山血海。断折的戈矛如刺向天穹的、倒伏的黑色森林,散乱地插在猩红黏稠的泥泞里。烧焦的战车残骸像一座座怪异的墓碑,无声地矗立在旷野上,黑烟袅袅,连接着地上流淌的血河与天上那同样冰冷的铅灰色。更远处,是无数亡命奔逃的身影,如同被卷入洪流的黑色蚁群,正被身后那片由姜戎战车与骑兵形成的,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凶蛮狂潮无情地追逐、吞噬。溃退的脚步下,甚至踩踏着自己同袍尚未冰冷的尸体……
风,卷着冰碴子和浓重的血腥恶臭,鞭子般抽打在脸上。也送来了远处隐隐的、如同海潮般的绝望哭喊与胜利者的狂野吼叫。
断剑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掌骨。
南宫宏握着它,微微颤抖着,抬起手臂。那半截残刃,沉重得如同承载了整个宗周末路的重量。锋利的、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断口,直指那暗沉低垂、毫无回应的天穹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