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周室暗流(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华夏英雄谱》最新章节。
“辛卿!你!你即刻去!”
辛伯霍然抬头看向姬佗,瞳孔骤然缩紧。
“去!去太师府!宣他!”姬佗的声音劈裂般尖锐,带着噬人的急切,“就说……就说他督造经年、将要供奉于太庙的那件‘天鼋’镇国神鼎……已于今夜亥时,由邙山工师道……运抵铸坊!让他……让他务必即刻亲往太庙验看!就说……就说此乃国之祥瑞!寡人……寡人与众大宗伯,已……已齐聚太庙后殿敬候!诱他入宫……寡人要在……在祭坛之下……”他喘息着,牙齿因癫狂和期待咯咯作响,脸上肌肉扭曲成一种混合了残忍与兴奋的诡异笑容,“亲手……用这尊大鼎……送他归位!告慰祖宗!”
夜色浓稠如墨,太师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如同一座巨兽堡垒,在稀疏星光下反射着微弱的、不祥的暗光。门前高悬的兽首门环沉默着。府内大部分灯火已熄,只剩下值更廊下的几盏孤灯,投下惨淡昏黄的光晕,在参差的树影和高耸的屋脊间飘摇不定。整座府邸沉浸在一种风暴前死一般的寂静中。
王宫卫队的黑衣甲士在寂静的长街上快速集结,如同黑暗中潮水般无声地蔓延,刀枪剑戟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们训练有素地将太师府团团围住,长戟如林,封锁了所有可能的出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伐之气。
辛伯步履行走在这股钢铁洪流中,每一步都沉重如同灌铅。玄端袍服冰冷地贴在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块被冻结的岩石。他在森严的甲士护卫下,来到紧闭的大门前。
为首的甲士统领上前一步,用戟尾的铁柄重重叩响门环。
“笃!笃!笃!”
沉郁的敲门声在死寂的黑夜中格外瘆人,如同一锤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片刻,大门中间拉开一道寸许宽的门缝,一个值更仆役惊恐不安的脸出现在缝隙后。
“君上有紧急王命!召太师火速入宫觐见!不得有误!”甲士统领的声音刻意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静夜中远远传开。
门缝后的眼睛惊恐地扫了一眼门外黑压压的甲士和刀剑,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声:“诺!”身影迅速消失,院内响起一路小跑着远去的脚步声。
仅仅过了很短的时间,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巨大的“吱呀——”声,仿佛巨兽不情愿地张开大口,向两边徐徐敞开。门后长廊的深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披着玄色斗篷,大步流星地走来,正是太师黑肩。
他似乎刚从军务或思虑中被匆忙唤起,步伐虽依旧沉稳有力,但眉宇间难掩疲惫,深邃的眼窝中带着被打扰后的不耐。斗篷下的素色深衣领口微敞,露出一点强健的颈项。廊下灯光昏暗,将他高大的身形轮廓衬得如同暗夜中的孤峰,充满了压迫性的力量与警觉。
他的目光如同猎鹰般扫过门外阵列森然的王宫卫队,以及那如林般指向府邸的锋利兵刃,眉头瞬间紧锁,闪过一丝警惕的寒光。视线最终落在被甲士簇拥、在火把光焰摇曳中如同石雕般僵立的辛伯身上。
“辛子?”黑肩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硬的意外和被打断的不悦,“宫门已闭,漏夜相召,王命如此急切?所为何事?”
辛伯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寒冰,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他上前一步,动作极其精准地深深俯首行礼,如同进行一场最隆重的祭祀。当他直起身子时,刻意拔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丧钟,穿透了压抑的死寂,清晰地在所有屏息凝神的甲士耳畔敲响,每一个字都如同砸在黑肩的心头:
“臣辛伯,奉命传召!启禀太师!太庙新铸‘天鼋’镇国神鼎,已于半刻之前,由邙山工师道护送,安然抵至太祝掌管的铸坊!此乃大周祥瑞降世!君上龙心大悦,欣喜难抑!念及太师为铸此鼎夙夜操劳,功在社稷!特命太师即刻赴太庙主持验鼎之仪!君上此刻已率诸位大宗伯、太祝、卜官齐集太庙后殿恭候!”辛伯的话语不带一丝活气,只有刻板的复述,“请太师……速速随臣入宫!万毋迟误!——君命,不得迟误!”
最后八个字,辛伯说得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铁律无情落下!在这幽暗的府门庭前,回荡着最终命运的宣判!
黑肩脸上的所有表情在瞬间彻底冻结、僵硬、继而碎裂!廊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一刻,他眼中如同深渊般的神采骤然消散,变得空洞无物,仿佛两个黑洞!紧接着,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猛然迸射出比万年玄冰更冷、比地狱烈火更暴戾的毁灭之光!那不是醒悟,是彻底的幻灭与被背叛的最狂暴怒火的彻底点燃!他高大如铁塔的身躯猛地一震,旋即僵硬挺立如同青铜巨像!他死死地盯着辛伯那张在跳跃火把光影下如同木偶般僵硬、却带着某种殉道者最终解脱般平静的脸!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从西市那“无意中”听到的流言,到今日这场深夜催命!这辛伯!这该死的辛伯!他哪里是什么周礼的卫道士!他是姬佗小儿的忠犬!是送他黑肩上断头台的引路人!
“呃……呵!”黑肩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仿佛气管被割裂的、非人非兽的嘶哑气音!是笑?是哭?是难以置信的悲怆?亦或是撕心裂肺的滔天狂怒!?他体内那股沉寂蛰伏了一夜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然而爆发的并非怒火,而是能将灵魂都冻裂的极致冰寒与暴戾!紧攥在斗篷下的双手猛然青筋暴凸,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脆响!下一瞬,他动了!不再是朝门外走,而是如同一头被刺中要害的太古凶兽,从喉管深处挤出一声撕裂夜空的、仅辛伯可闻的沙哑咆哮:
“辛——贼——!”
吼声未落,庞大身影已如同鬼魅,舍弃门前道路,竟朝大门左侧斜靠墙边、摆放着几件仪仗礼兵的木架猛扑过去!他五指怒张如钩,筋肉虬结,在间不容发间抓住了一杆形似长戈但柄部更长、顶端铸有狰狞青铜鸟首、专用于天子仪仗的重型礼器——“锵啷!”一声刺耳锐鸣伴随着木架碎裂声,鸟首戈已被他擎在手中!
几乎同一刹那!甲士统领也发出了雷霆怒吼:“奉王命!逆贼黑肩!杀!!”最后那个“杀”字如同血腥的号角,彻底掀开了地狱的帷幕!
“杀——!”
列阵的甲士瞬间启动!前排距离最近的十几名甲士手中长戟,如同骤然而起的死亡森林,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锐啸,冰冷的戈锋闪烁着寒光,从多个刁钻角度,朝着廊下那个刚刚握住武器的魁梧身影狠狠攒刺而去!动作整齐划一,快如闪电!后排的弓箭手早已引弓待发!“嗡——嘣!”刺耳的弓弦震响!数道更阴毒、更迅捷的黑影撕裂黑暗,激射而出!
黑肩的暴怒化作了雷霆般的咆哮!“吼——!”沉重的礼器青铜鸟首戈在他巨力挥动下,仿佛轻若无物,带着山岳倾崩的毁灭力量,迎着那片刺目的戟林猛然横扫!铛!铛!铛!金铁交击的爆响震耳欲聋,刺目的火星在黑暗中乱溅!竟硬生生将首轮攒刺的锋刃强行砸开!巨大的反震力让甲士们也为之手臂发麻!同时他脚步诡异地错动,斗篷在高速移动下鼓荡如蝠翼!
噗嗤!
噗嗤!
噗嗤!
一支箭擦着他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与几缕断发!第二支狠狠扎入他左肩的斗篷与内衬铜扣连接处,入肉不深!第三支如同毒蛇吐信,带着钻心的剧痛,“噗”地一声深深射穿了他大腿后侧的肌肉!
“呃啊——!”黑肩喉间爆发出穿云裂石般的痛嚎!那如山般雄壮的身躯被箭矢强劲的冲击力带得猛地一个趔趄!巨大的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贯穿了整条腿!他单膝一软,几乎跪倒,却凭借超人的意志力,硬是用鸟首戈拄地,稳住了身形!但腿上爆开的剧痛已如毒焰蔓延,侵蚀着他的力量!
血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熔炉!目光穿透黑暗、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了辛伯那张冷漠的脸上!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辛贼!偿命来——!”他如同受伤的远古巨熊,拖着那条已然麻木的右腿,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在第二轮致命戟林攒刺而来的前一瞬,竟不顾一切地朝着辛伯所在的方向猛扑!鸟首戈带起凄厉无匹的破空尖啸!沉重的戈风已然压迫得辛伯皮肤刺痛!
辛伯瞳孔骤缩!大脑空白!死亡的冰冷气息已将他彻底锁定!他甚至闻到了鸟首戈上那股金属与血的腥气!所有长戟距离稍远,最近的护卫也来不及格挡!
电光石火间——!
一道比寒月更冷、比毒蛇更致命的幽蓝剑芒,毫无征兆地自辛伯身后右肩侧半步之距,如同九幽冰狱中陡然刺出的毒牙,无声无息又狠辣刁钻地暴起!
快!
超越一切感官!
准!
直取必救要害!
狠!
一往无前,绝无半分犹豫!
嗤——!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沉闷而清晰的切割皮革筋肉骨骼的声音,在辛伯面前咫尺之地轰然炸响!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冻结。
辛伯僵硬地站在原地,冰冷的血雾喷洒在他大半张脸颊和深衣前襟。视野中,是黑肩那张完全凝固在极致暴怒中的面容。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力量,都被这致命一击无情地按下了停止键!
一条肌肉虬结、筋腱盘结的粗壮右臂!
一截狰狞毕露、沾满鲜血的青铜鸟首戈!
齐刷刷地、以一种极其突兀又极其缓慢的视觉冲击感,沉重地跌落!狠狠砸在辛伯脚前咫尺之地的青石方砖上!发出沉重而粘腻的闷响!断臂处喷泉般激射而出的滚烫血浆,劈头盖脸地淋了辛伯满头满身!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瞬间冲入他的鼻腔!
“呃……”黑肩喉管里发出一个如同破风箱般极度走调的气音。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从后方猛地攫住了他另一只胳膊!是申涂!他面色如生铁般冰冷酷寒,毫不犹豫地将深深刺入黑肩右臂根关节的利剑猛地拔出!带起一股更加狂暴的血箭!黑肩那失去支撑的庞然身躯,如同崩塌的山峦,沉重地向后倒去!
申涂动作迅如闪电,在黑肩倒地前,猛地揪住他前襟,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颗失血而苍白、因剧痛和愤怒而极度扭曲的头颅狠狠向上抬起!
“逆贼黑肩!伏诛——!”申涂那如同寒铁摩擦般的、宣告最终结局的声音,在血腥弥漫的夜风中冷酷地炸开!
黑肩仅存的视野被强行扭曲向天空——那布满冰冷星光的、深邃幽暗的苍穹。他仅存的意识让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穿越猩红的血雾,终于捕捉到了石狮旁那道被血污溅满、却依旧僵立的身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辛伯。
满脸血污。玄端深衣前襟浸透了暗红。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得如同古井水底的黑石,穿透了所有迷障,穿透了血与火的帷幕,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就这样无声地、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望着他。
那目光是如此平静,平静得如同……早已预见了此刻所有的毁灭与终结。
是他……他竟比我……更早看到了今天?
这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最寒冷的地泉,瞬间淹没了黑肩濒死的意识。比那贯体的箭矢和断臂的剧痛还要冰冷彻骨万倍!
猛地!
一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紫色血沫如同喷泉般从黑肩口中狂涌而出!生命急速流逝的感觉清晰无比。眼中的血光、辛伯的倒影、夜空的星斗,都在飞速旋转着融入无边的黑暗深渊。申涂那如同索命判官般斩钉截铁的宣告,成了他在这个血火地狱的夜晚,所听到的最后回响:
“逆贼黑肩——已伏诛!”
祭天的广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冲刷,石板湿润如镜,残留的血迹被稀释,在晨曦初露的微光下只留下浅淡的暗红晕染。然而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与焚烧尸体皮肉特有的焦糊恶臭,却非雨水所能洗去。那气味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立于这片广场之上的人的心头。
辛伯独自立在广场边缘的高大宫阙阴影之下,玄端深衣的下摆湿冷沉重。他极目远望,晨曦中的洛邑城垣如同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扭曲,令人心悸。他缓缓转身,步履滞重如同背负千钧,踏上了通往北侧祭台的冰冷石阶。木屐底部摩擦着湿石板的喑哑声响,在这片笼罩着死亡寂静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高台之上,一幅触目惊心、宛如炼狱的景象扑面而来!
几座巨大的青铜刑鼎矗立于祭台中央,鼎身古老繁复的兽面纹在晨光中反射着幽光,仿佛在无声狞笑。鼎身铸刻的铭文崭新刺目,如刀似斧——“敢乱大周宗法纲常者,肉骨消,血脉绝!”
刑鼎之下,焦臭的黑烟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粘稠油腻的油脂正从鼎口边缘滴落。鼎周围,如同堆放秽物般,胡乱抛置着一滩滩、一簇簇血肉模糊、肢残骨碎的焦黑之物!那是昨夜从太师府中拖出的仆役、家臣、门客、妇孺……被尽数屠戮后集中于此焚毁!
辛伯的目光猛地僵住。他看到了太师府那位精明强干、长于治家的家宰扭曲变形、被烟火熏黑的面孔!看到了平日负责传递消息、出入太师身侧、此时身体却断为几截、内脏外露的亲信门客!最后,他的目光凝固在祭坛边缘一处不甚显眼的角落——那是一具蜷缩焦黑、早已不成人形的小小躯壳!依稀还能辨出是太师府负责喂马、打扫庭院,那个总带着腼腆笑容、不过十一二岁的马僮!那孩子断裂畸形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凝固在脸上最后的神情,是刻骨的惊怖与茫然!仿佛死亡降临的一瞬,他仍不明白为何如此。
辛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就在这时,一道巨大、浓重、带着浓烈焦腥气的阴影如幕布般笼罩了他面前的地面,隔绝了他投向那片血肉炼狱的目光,如同要斩断他与所有惨烈的联系。那阴影带着无上的威压,沉沉攀附,覆盖上辛伯僵冷的身体。一个沙哑干涩、却蕴含着无尽冰冷寒意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自高台之上传来:
“辛卿,可看清了?”那声音如同钝器刮过龟甲,森然刺耳,“这,才叫真正的——镇国之鼎!礼乐重器!”
辛伯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他没有抬头,但视野无可避免地投向那刑鼎边缘。一颗须发戟张、血迹斑斑的头颅,赫然被端端正正地放置在祭台最显眼的石案之上——正是太师黑肩!那双曾如同深渊、承载着无尽力量与野心的眼窝,现在只是两个被血污糊满、空洞幽深的窟窿!然而,让辛伯的呼吸骤然停止的是,那头颅两侧,赫然还摆放着两颗同样年轻、却凝固着惊恐与死不瞑目的头颅!
左边,是太师次子姬鸷,年方十六,曾以骁勇闻名!右边那颗头颅,辛伯认得——太师长子姬罴!那个被强行录入宗谱、被视为未来希望的庶子!那颗头颅凝固着少年人的棱角,却永远定格在难以置信的惊恐中!
三颗头颅!象征着一个家族的彻底绝灭!像最残忍的祭品,被供奉于象征王权的刑鼎之前!
辛伯的目光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顺着那冰冷威严的声音望去。高台最尊贵的主位之上,身着华丽金线玄鸟纹章王袍的周庄王姬佗,端然而坐。初升的晨曦穿过云层,映照在王袍与冕旒上,反射出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令人不适的光芒。十二旒珠串垂落,严严实实地遮蔽了他上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在王权华光中模糊不清的、象征着无上威权的轮廓。
但那旒珠之后投来的目光,辛伯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冰冷,审视,带着一种猎食者确认猎物后的残忍玩味。那目光如同无形的荆棘之网,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与咽喉!姬佗显然并不需要辛伯的回答。未等辛伯有任何表示,一个仓皇失措、带着极致的惊恐与撕裂感的尖叫声,如同夜枭哭嚎,猛地自高台下方的台阶处响起,打破了祭台上的死寂:
“逃……跑了!!他跑了!!!”
辛伯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铁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入谷底!声音的主人——是他安插在出洛邑通往南燕要道武关哨所、专司监视王子克动向的心腹暗探!
“混账!谁跑了?!”姬佗嘶厉的咆哮瞬间如同九天惊雷在高台上炸裂!那声音里蕴含的狂暴怒火仿佛要焚毁一切!旒珠串被震得哗啦作响!
“是……是王子克!!”暗探的声音惊恐万状,带着破音的哭腔,“他……他根本没在府中!他……他在北邙山脚接应下……骑快马已冲开武关哨卡……逃……逃入南……南燕国境了!!!”
“废物!!!一群彻头彻尾的饭桶!!”姬佗猛地自御座上弹跳而起,那张在旒珠后若隐若现的脸因暴怒而极度扭曲,狂暴的声浪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高台!他胸口剧烈起伏,暴虐的吼声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喉咙!
“南……燕!?”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利箭从他牙缝里挤出,带着足以焚天煮海的刻骨怨毒!“好!好一个南燕贼酋!竟敢包庇寡人必杀之逃犯!传寡人王命!”他猛地指向南方天际,手臂因狂怒而剧烈颤抖,
“即刻!点齐国中六师!征发所有可用甲士!通令南境沿路城邑、诸侯,尽毁道路桥梁,严加盘查,擒杀王子克!寡人要尽起倾国之兵!南下!踏平南燕!捣其宗庙!屠尽宗族!鸡犬不留!!”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蛇毒的刀锋,狠狠剜割着空气,“寡人要以南燕国君全族的头颅!给寡人再铸一尊全新的——天鼋血鼎!!祭告天地!”
王命既出,声如裂帛。高台之下的甲士轰然应诺,沉重而急促的脚步践踏着未干的血迹,奔向四面八方传递这充满了血腥与毁灭的圣旨。整个祭台之上,只剩下凝固般的死寂,以及如同风暴中心般剧烈喘息着的君王。
姬佗似乎耗尽了方才那瞬间爆发的所有狂怒,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垂落的旒珠兀自剧烈颤抖碰撞。那隐藏在珠串之后的、模糊不清的面容,似乎缓缓转动,视线挪开了刑鼎边缘那颗死不瞑目的、属于黑肩的头颅,也越过了脚下这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的土地。最终,那目光如同冰冷的玄铁铸成的囚链,死死地、深深地、牢牢地锁向了南方——南燕的方向!那目光凝聚不动,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要将那遥远的国度及其庇护下逃亡的身影,彻底拖入永世不得超生的毁灭深渊。他自己所有的理智与人性,似乎也被这道枷锁牢牢困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杀伐欲念,如同深渊般在瞳孔深处旋转。
肃杀的王命在风中扩散,辛伯依旧如木雕般挺立在原地。姬佗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山压在他的身上。良久,他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扯着,极其缓慢地转动沉重的身躯。木屐碾过湿滑冰冷、残留着暗红色水渍的石板地面,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重新回到了广场边缘那片巨大的宫阙阴影之下。
残阳如血,在天边泼洒下最后的、浓烈得令人窒息的光芒。这光芒将他玄端袍服上早已干涸暗沉的血迹,将他被血水浸透又半干、凝固着冰冷腥气的深衣下摆,将他脚下巨大的影子,都融成了一片粘稠、绝望、似乎永远都无法清洗干净的、名为“弑杀”的沉重阴影。
他微微仰头,望向不远处那在血色残阳里愈发显得高耸巍峨、却处处透出衰败气息的洛邑城墙。那曾经象征王化正统、方正有序的墙垛轮廓,在斜阳的拉扯下扭曲变形,宛如鬼魅嶙峋的枯爪。墙外,是莽莽苍苍、一望无际的灰色原野。但此刻,在辛伯眼中,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这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已被昨夜的血腥屠戮、被君王刚刚发出的那血腥复仇的恶毒诅咒……彻底灼伤了灵魂的脉理。
残阳的最后一道凄艳血痕,终于不甘地燃尽,彻底沉入西侧地平线那比墨更浓的黑暗深渊。辛伯依旧伫立着,如同一段被时光遗忘的枯槁木石。刺骨的寒风带着铁器般的冰冷,挟裹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焦糊味和雨后的泥腥,持续不断地掠过这片曾为天地祭坛、如今却是血污坟场的空旷土地。
他像一尊彻底失去了生命力的石像,在席卷而来的、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深处,无声地,一点点地,从魂魄的核心开始,分崩离析。
崩坏的,又岂止是那维系天下的“周礼”?那个不惜代价、以自身的崩溃和背叛也要竭力守护某些秩序微光的最后坚守者,他那殉道般的执着与悲怆,在这血海滔天、礼乐彻底崩毁的无尽长夜面前,不过是一声微弱而徒劳的、很快就被黑暗吞噬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