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王子带之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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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姬郑避如蛇蝎,厉喝如刀:“滚开——!”他猛地拂袖转身,动作之大带起呼啸风声。脚步在冰冷青砖上虚浮一瞬,几乎被自己绊倒,踉跄着奔至殿门前。殿门沉重阖拢瞬间,只留下门缝中最后景象——隗后瘫软在地的身影,长发狼狈散乱铺陈于冰冷光洁的地面,凄恻无声,如被骤雨彻底打碎的浮萍。他手扶冰冷门框稳住身形,指尖刺入精雕木纹,喉结痛苦地上下滚动。

“传诏……”姬郑的声音从门缝中飘出,嘶哑如同濒死野兽喘息,“王后隗氏……结党谋逆,秽乱宫闱……废黜名号,囚居北苑!”每一个字都耗尽气力。

身后大殿内,隗后撕心裂肺的长嚎如淬毒利刃刺破层层宫阙寂静。姬郑狠狠闭上双眼,面庞在阴影里扭曲。他扶着殿门立柱的手背上青筋条条贲起几乎爆裂,身体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肩背线条僵硬如同冰封雕塑。

残阳如血,将他孤长的影子拖曳在宫道上,那影子沉重得如同整个碎裂王朝的重量压在脊梁之上。他一步步踏回正殿方向,步伐艰难如同跋涉泥淖深潭,每一步都激起看不见的涟漪。

洛邑正殿之上,残阳投下的昏红光线被巨大楹柱切割成条状投在地上,也落在姬郑的脸上,留下斑驳扭曲的暗影。他独自一人枯坐王座,身体绷紧如拉满之弓。脚步声打破死寂,内侍捧着一卷尚未系绳封印的简册急步上前,声音透着紧绷:“王上,加急密报。废后诏令……已被信鸽递出王城。”

姬郑静默如石,置于膝上的手骤然蜷曲成拳,指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

猛然!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大撞击声轰然响彻宫殿!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殿宇在撞击震荡下微微摇晃,连梁间积存的细微尘土都被惊动簌簌落下。凄厉的告急金鼓从四面城墙方向疯狂擂动,一声急过一声!嘶吼与哭嚎声浪如同海啸般由远及近拍打宫墙!有人以变了调的哭腔狂喊:“北边!北边破了!”

姬郑霍然起身,疾步冲出大殿,奔向高台。视野尽头,都城的北方城墙!浓烟如同狰狞扭曲的黑龙疯狂翻滚冲上天际,大火映透低垂的暮云。赤红的火浪下,隐约可见巨大原始的撞车裹着熊熊烈焰凶悍撞击!厚重的城门在惊心动魄的巨响中,骤然向内爆裂坍塌!木屑碎石喷射四溅,扬起蔽日烟尘!混乱人影自那破口处如决堤般涌入,嚎叫着洪水奔涌之势直指王宫方向!

“王子带引戎兵开北门!!”城头撕心裂肺的最后警报骤然被混乱吞噬。

火光从西北角楼开始,疯狂蔓延开去。一座相连的宫殿率先被火舌舔上,雕梁画栋在烈焰中发出痛苦呻吟,倒塌声与尖叫混杂撕裂暮色。街道上人群惊恐奔跑相互践踏,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戎兵策马踏碎摊档掀翻车舆,弯刀在混乱中反射着可怖光芒收割血肉。

“王上!”数名近卫甲士浴血而来,其中一人铠甲上插着半截断箭,嘶声吼叫,“王子带领戎兵主力直扑王宫!快走!”

退路?姬郑目光急扫混乱都城。南方?流亡南渡需取道郑国。他眼中猛地闪过狠绝:“开南宫门!”命令似金石掷地。

几名忠勇近卫迅速聚拢成锥形阵,将姬郑严密拱卫正中。在浓烟烈焰交织成的血色通道中,他们奋力向外突杀!甲士冲在前以血肉开路,劈开挡路戎兵。姬郑手中“湛卢”挥起寒光,格开侧面袭来的战斧劈砍,火星与刺耳摩擦声中,剑锋顺势抹入偷袭者咽喉温热血肉,一股浓烈腥气直冲鼻腔。后方戎兵怪叫着再次扑近,被护卫横刀斩于阶下。

南宫仅剩一扇侧门虚掩着。一名重伤侍卫用最后力气顶开门栓,轰然倒向门外。残存的铁卫簇拥姬郑冲出火海。扑面寒风裹着浓重血腥与焚烧味道呛入口鼻。他们刚出宫门数丈,背后宫苑深处爆发出冲天火柱与连绵巨响,巨大冲击波将残断飞石裹着炽热火星,雨点般砸向四周!烟尘障目蔽天!

逃亡队伍在马背上颠簸疾驰。姬郑最后勒马回顾,整座王城已成燃烧地狱,无数生命在火海扭曲挣扎。赤焰狂舞直卷九重,仿佛连先祖盘踞的天空也被一同烧灼吞噬。他紧抿嘴唇渗出血丝,眼中火焰燃烧成悲凉灰烬之色。

天边黑云翻滚如涛,豆大雨点终于瓢泼而下,砸在他冰冷脸上,模糊了视线。冰火交织中,他只狠狠打马,朝着郑国边境方向,一头扎入漫无边际的疾风骤雨之中。

东渡的姬郑一行在郑国汜邑寻得喘息之所。寄身的别院陋室低矮简陋,远不及废黜王后北苑凄凉境地。庭院萧瑟飘落黄叶,院墙在寒风中显得单薄脆弱。姬郑病骨支离,独卧草席上不住呛咳。

“王上……”老臣随驾流亡,递上盛稀粥的陶碗。浑浊粥水映出姬郑晦暗面容,“王子带窃据王城,僭称摄政……戎狄掳掠,九鼎蒙尘……”

话音未落,一名信使如风尘仆仆飞矢冲入庭院,扑跪在地,双手颤抖呈上一方染血的残破丝绢!“逆贼……逆贼王子带!”信使因惊怖与伤痛,话语支离破碎,“他……将废后……从北苑拖出……剥服去簪……捆于战车之后……游……”信使哽咽难言,狠狠以拳捶地,“曝尸于洛水之滨!”

姬郑猛地挺身坐起,胸腔一阵剧烈起伏呛咳,几乎呕出心肺。他死死盯着那块血迹斑斑的丝帕,仿佛要将其钉穿,上面浸透污血的云凤残纹曾高翔于母仪天下的宫阙顶端。窗外,几片枯叶被寒风裹着撞在窗棂上,声音如同哀泣。他喉结急剧滚动,半晌,手指痉挛地伸向角落的墨砚。

侍从慌忙铺开麻纸。笔尖蘸饱墨汁却悬停纸面微微颤抖。窗外寒风呜咽卷起落叶打着旋撞上窗棂。姬郑缓缓闭目,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淬火寒冰般的冷锐,决绝之意压过悲伤绝望。笔锋终于落下。

“……叛臣带……弑兄篡国……构逆通戎……残毒废后……”每个字落下都如千斤重槌砸向纸页,字字泣血凝成厉烈控诉,麻纸被洇透墨迹与点点暗红血迹相互渗透晕染。最后一句破纸而出:“凡我周臣……擒带者……天下共诛之!”

麻纸被郑重封入木匣,玉玺重重钤印其上。两名心腹接过木匣,跪地深深叩首,转身没入屋外呼啸狂风夜色中。

寒风在窗纸破洞处呜咽不止,烛台在深秋的阴冷中爆开一点烛花。姬郑紧攥被角,指节苍白,身体因剧烈呛咳佝偻,目光却穿越了纸窗破洞,死死投向中原西北那片铅灰色的天空。沉寂多年的重耳蛰伏之影,被这目光穿破浓雾骤然惊醒。

晋国都城绛邑。初雪覆盖殿阁重檐。灯火通明大殿内炉火正旺,炭火蒸腾暖风与凛冽寒意交织成幕。晋公重耳立于殿宇中央,一袭玄色暗绣常服勾勒出挺拔身形。他目光紧锁面前徐徐展开的告急帛书——粗砺麻布之上,墨迹如血,玉玺红痕在烛光下似未凝固伤口。一字一句,皆是倾覆社稷之痛、宗室操戈之惨。

大殿一片死寂。重耳身侧,大夫狐偃脸色凝重如覆寒霜,赵衰目光似锋利鹰隼,扫过每一个字缝中透出的血腥。侍立武士们手按剑柄,眼神锐利如刃。

帛书末端,“擒带者,天下共诛之!”八字如惊雷滚过。重耳手指猝然收拢,紧攥那卷麻布,布面扭曲发出轻微撕裂声。

死寂中,炭盆里“哔剥”一声炸开火花。

重耳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左右!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满殿炉火仿佛都为之一滞:“周室倾覆,宗庙蒙尘。先君受惠王锡命之恩,晋人岂敢忘怀!今日天子诏书如血,字字锥心——”他霍然抽出佩剑!寒芒在暖阁中撕开一道冰冷裂缝!“这天下诸侯观望之际,正是晋国勤王之日!取我玄甲来!”剑锋嗡鸣直指殿门方向,“晋军将士!刻日发兵,擒拿叛臣带!”

晋国新绛城外,朔风凛冽,裹挟着坚硬雪粒抽打大地。黑云低垂压境,直迫人喘息艰难。骤然间,沉重城门在暗哑轰鸣声中开启,如巨兽敞口露出咽喉深喉。暗赤战甲洪流奔涌而出,踏碎满地琼白。

军阵前方,晋文公重耳周身玄甲覆盖,甲叶光洁映照黯淡天色泛着寒凉光泽。他背负长弓稳坐骏马之上,手中紧握一柄漆黑战旗,鲜红“晋”字在风中狂舞如血焰跳动。身后中军赤色旌旗层层叠叠,如燎原怒焰,随风舒展鼓动发出刺耳猎响,几乎将漫天阴霾撕裂。兵刃寒光映照铅云下,铁甲洪流踏过初雪覆盖的晋南平原,大地震动沉闷传向远方。温邑高耸城墙在寒云低垂的北境孤峙。

温邑城内殿宇。昔日温雅王子带一身狰狞兽皮甲胄取代锦袍玉带,发冠凌乱披散。他暴烈挥臂将整席珍馐佳肴扫落尘埃!碎裂玉器金银在脚下散乱狼藉。“重耳?!他凭什么来!”狂吼如濒死凶兽,手中金杯狠狠砸向殿柱,杯体深嵌柱身木纹。“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流亡十九载的老匹夫!也配来勤王?来杀孤??”猩红双目扫视阶下噤若寒蝉的戎狄头领,“把城门全给孤堵死!让他们攻!来多少,孤埋多少!孤看他们有几条命填这温邑城墙!”

城外,晋军阵前。重耳抬手,背后千军万马瞬间凝固无声,唯有战旗猎声呼啸不息。目光如冷彻冰刃扫过温邑城垛上林立矛戟,锁定中央巍然高耸的箭楼。他缓缓抽出那柄闻名天下的环首长刀,寒锋逆映苍穹阴霾光色。

“先登锐士!”重耳声音不大,字字沉如金铁相撞,“破城!”长刀向前平平挥出——

战鼓轰然炸响!浑厚悲壮鼓点撼动冻土!数十辆巨大云梯车在震天杀声中轰然启动,车轴碾压冰封大地,如史前巨兽缓缓加速奔袭!

“杀——!”山崩海啸般怒吼爆裂!赤潮玄甲席卷风雪向着铁灰色高墙猛扑!箭矢撕裂气流发出刺耳尖鸣,雨点般扑向城头!

温邑城上瞬间变成地狱图卷!飞蝗般箭雨扎入人体带出血箭;滚烫金汁被巨大木勺泼下,烧灼皮肉的滋滋声与厉声惨嚎交织;沉重擂石裹着死亡呼啸砸落!一个年轻晋军锐卒被滚油当头泼中,皮肉瞬间焦黑冒烟冒出浓烈臭味,惨叫声中翻滚坠落城墙……下方持续冲锋的脚步踩过温热的血肉肢体,甚至未曾半分停滞。血腥与焦糊的气息蒸腾在严寒空气中浓重得令人窒息。

城门内侧!巨大的门闩在沉重撞木一次又一次猛烈轰击下疯狂震颤!门板边缘木屑迸飞,裂纹如同狰狞蛛网急速蔓延扩张!每一次撞击都如重锤敲打温邑的心脏!“顶住!顶——!”王子带披发咆哮指挥着亲兵用木柱抵死摇摇欲坠的城门。然而——

“轰隆——!!!”

一声撕裂天地的爆响!巨大的城门连同半面门框在内力挤压下骤然由内向外爆碎!无数碎片裹着守城士兵身体激射而出!城外刺目天光与刺骨寒风瞬间涌入!碎裂木块与血肉残肢暴雨般砸落!

逆着强光,几个魁梧身影率先突入!为首正是重耳玄甲覆体,横刀悍立门洞烟尘之中!在他身后,黑红潮水般的玄甲锐士咆哮着涌入城门!

温主殿朱门被铁靴猛地踹得四分五裂!殿内浓烈酒气混合着血腥迎面扑来,烛火被劲风吹得疯狂乱舞。王子带鬓发散乱立于玉阶上,兽皮甲上沾染点点暗红血迹,脚边躺着几名戎将扭曲尸体。他已杀红了眼,如同发狂困兽,手中长剑仍在滴落温热鲜血。看见当先踏入的重耳,他竟不逃,反而仰头发出一阵嘶哑狂笑!

“重耳!”王子带笑声中淬满疯狂与无尽嘲讽,“你来晚了!她早就死了!曝尸三日了!”他踢开脚边戎人尸体,“死在你现在站的这块地上了!”猛地指向重耳脚下那昂贵柔软却浸透血污的毡毯,“你看清楚!她就在这儿!早就成一堆烂肉了!”他身体剧烈摇晃,双目燃着毒火逼视着重耳身后更深的阴影,“又是他叫你来的!是不是?我的好兄长!他自己没本事来拿我!又借别人的刀是不是?!”他如癫如狂挥舞滴血长剑,直指殿门外看不见的远方洛邑,“姬郑!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你只会躲!你永远在借刀杀人!”

重耳面容在跃动烛火下冷凝如千年玄冰。他身后无声涌出亲卫甲士,冰冷甲片摩擦声组成死亡合奏。重耳缓缓抬手示意——肃静。

甲士肃然如石雕,长戈森然成林。

重耳目光平视玉阶上咆哮的癫狂身影,一字一句清晰穿透狂笑与风声:“奉天子诏命,擒拿祸乱宗室、勾结戎狄之叛臣带——死活勿论。”

“死活……勿论?哈哈……哈哈哈……”王子带笑声陡然中断!他身体猛地一震如遭电击!狰狞笑容冻结脸上!这最后四个字如寒冰钢针狠狠刺穿了他扭曲狂躁的气焰!他眼珠暴凸死死盯着重耳!

寒光乍起!电光石火!

王子带身后阴影中,一名晋军锐士如潜行猎豹暴起!环刀划出一道凄厉银弧!精准劈开那兽皮甲护颈!热血刹那迸溅!喷涌出凄厉温热的虹!

所有疯狂狂笑、所有扭曲质问、所有怨毒不甘,都在这一刻被那抹致命寒光彻底斩断!王子带身体僵立原地,喉间发出短促漏气声响。他瞳孔骤然扩大,瞬间布满血丝,里面映出重耳那张毫无波澜的冰封面孔。血色从脖颈骇人伤口疾速蔓延衣甲,生命的光彩在他眼内疯狂褪去。

他身躯剧烈摇晃一下,直挺挺从玉阶上栽倒下来,沉重砸落冰冷金砖铺设地面,激起微尘。那双至死未能合拢的眼空洞大睁,凝固地瞪着殿宇顶部彩绘藻井——那里,祥云瑞兽依旧在华丽色彩中盘旋腾飞,俯视着地上这场刚刚终结的喋血。

洛邑王城,朝阳缓慢攀过东侧宫墙,在巨大广场投下斜长冰冷的影子。巍峨殿宇历经烟火灼烤残破不堪,九鼎黝黑身躯上的兽面铜雕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狰狞巨眼如深渊冷冷瞪视着肃杀广场。王旗低垂,在死寂风中一动不动。宗正寺卿,太卜,内史……列位重臣勋贵依次无声排列于丹陛两侧,面容凝滞似陶俑,沉重压抑笼罩着每一寸空间。

“啪!啪!啪!”沉重的、一下下践踏坚硬石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分明而充满冰冷的、无可抗拒的意志力量,踏碎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晋公重耳身着朝服,甲胄已在入城前卸去。身后两名玄甲武士,盔甲染遍战火风尘,面色森然如铁,横亘长戟交叉架着一名衣衫破碎、血迹凝结的人犯,拖行在冰冷石板上划过暗红血痕。每一步都带起微弱的锁链拖曳声响,清晰得刺耳。那囚犯头颅低垂,沾满血污的乱发遮蔽面容,唯余脖颈一道暗红可怖裂口赫然在目,皮肉翻卷。正是王子带尸身。

阶上正殿厚重门扉中,一道身影缓缓步出。姬郑身着玄端冕服,十二旒白玉珠垂旒遮蔽了面容神情,身形在宽大衮服中更显清瘦。他走下玉阶几步,停下脚步,静静站立,沉默注视着广场中心那具已无声息的躯体。

重耳肃然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浑厚打破广场的死寂:“臣重耳,奉王命东向。赖天子威德,将士用命。叛臣带伏诛于温,特此献其逆首于阶下,以正典刑,以告宗庙!”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响彻每一寸被血腥浸润过的宫墙。

死寂。

姬郑在冕旒遮掩下缓缓走下最后一级玉阶。他的步伐缓慢沉稳,落步石阶激起轻微回响。他一步步穿过广场,走向那具血迹干涸扭曲的尸骸,走向那贯穿他半生梦魇的最终形态。他最终在王子带尸体前驻足。目光透过晃动垂旒,停驻在那道深可见骨的裂口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冻结。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他长久地伫立不动。风微微卷起他冕服一角。终于,他缓缓抬首转向重耳,声音穿过垂旒玉珠,低沉平稳无波:“晋侯辛苦。”

随王驾前来的司刑官无声上前一步。

“乱臣贼子带,”姬郑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晰回荡广场,不含悲喜,亦无愤怒,只余一种磨去所有棱角的、历经万事的深深倦怠,“戮于宗庙之前,悬首示众七日。”语句如同宣读早已镌刻于铜鼎上的判词,平淡却又无可挽回。

司刑官挥起重斧。斧刃寒芒映日。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钝响——噗嗤——在广场冰冷的石板上绽开。深红血泊于玉石间静静漫漶开去。

姬郑缓缓转身,目光越过阶下屏息垂首的百官,穿透巍峨宫门,落向洛邑伤痕累累的城门方向。残破门楼下,王子带的首级已被长矛挑起悬挂于半空,被风卷起如枯草的乱发遮蔽了容颜。

姬郑收回视线,步履沉重踏上玉阶。阶上的玄色雍鼎巍然矗立,鼎身刻录着周室开国峥嵘岁月。姬郑伸出手,衣袖滑落半截,露出的手腕纤细苍白如纸。他指尖触碰上古朴冰凉的青铜鼎腹,鼎身铭文里那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隐约刺着指腹,传递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触感。

广场所向,文武大臣的头颅垂得更低。

重耳静立阶下广场中心,目光低垂注视地上尚未干涸的血痕,随即缓缓抬首,追随姬郑背影穿过大敞的殿门步入深阙。大殿内幽暗如同巨兽沉眠,姬郑身影被那幽深吞没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寂寥悄然弥漫。

风骤然加大,卷过空旷广场,发出空洞呜咽悲鸣,将悬挂城门首级干枯发丝疯狂吹乱,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只有雍鼎巨足无声伫立,鼎腹上饕餮双目在暗淡光线中,亘古不变地凝望着这片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