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甗血玉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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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
彻骨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叛军的心头。公子潘部下一个头目在混乱中嘶声狂吼:“退!退!退啊!”他的声音在铁甲碰撞、弓弦厉啸、垂死哀鸣的狂乱背景音中,显得如此苍白、惊恐、不堪一击。
主心骨崩塌的恐惧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无数双疯狂的眼睛黯淡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斗志。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调转方向,朝来时的缺口或者根本无法逾越的城墙盲目奔逃。更多的人则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动作迟缓、手足无措,成为守军精准射杀或者冲杀而至的士兵的绝佳靶子。
城头守军的士气在那一刻,被点燃了!两面巨旗就是无声的命令,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代表着最终胜利的昭示!
“杀——!”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整齐、都要洪亮、都要震彻全城的怒吼从宫墙、箭楼、垛口的每一个角落冲天而起!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爆发的裂口!
守军的反攻如雪崩般迅猛。刀盾兵结阵步步紧逼,长戟如同钢铁荆棘般无情推进,箭雨变得更加绵密精准。方才还在悍勇冲击宫门的叛军,瞬间从猎食者变成了被驱赶宰杀的猎物。溃退,在两面俯瞰全城、震慑人心的巨旗的威仪下,变得混乱而不可阻挡。
当第一缕真正意义上淡金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照射在“高阙台”巨大的玄底金乌吞蛇大旗上、为那只图腾巨鸟镀上一层金边的瞬间,临淄宫城之外,大部分坊区混乱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硝烟滚滚,夹杂着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和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在渐渐明亮的空中盘旋升腾。几条主要街道上,零星的抵抗和绝望的哀嚎仍在持续,但叛军大规模成建制的冲击已经完全崩溃。守军的精锐分队已经离开城头工事,开始逐街逐巷地清剿残敌,甲片撞击声和兵刃挥砍的冷响回荡在死寂或惨叫此起彼伏的深巷里。
国懿仲如同生了根的铁石,依旧伫立在“高阙台”最高处冰冷的箭孔旁。他那身深玄色的朝服袍袖上沾染了溅射状的暗褐色斑点,那是在昨夜厅堂内或方才城楼一角指挥时沾染的血迹。初升的阳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落在他布满沟壑、如同历经风雨冲刷般冷硬的面容上,却没有在他眼底的冰封带来丝毫融化,那双眼睛依旧冷彻地穿透全城的残破与狼藉。
高傒缓缓地登上角楼顶端宽大的木制平台,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他苍老的身躯在宽大厚重的朝服包裹下,在这破城后的晨曦中,背影显得愈发枯瘦、佝偻,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但他的步伐却极其稳固,没有一丝颤抖。他在国懿仲身旁站定,两位老人默然无言,肩并肩站在晨风料峭的猎猎风口中,一同眺望着这座几乎被他们亲手从崩溃边缘拉回的古老城池。
东方,朝霞似火,熔金般的颜色侵染了大半个天空,然而下方笼罩宫阙的硝烟依旧浓厚如墨,倔强地盘旋升腾。
高傒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烟和血腥气味的冰冷空气,再缓缓吐出。他侧过身,声音被城头的风撕扯得有些模糊破碎,却字字清晰地送到国懿仲耳边:“城门内外……须再彻查。尤其是……”他话锋微顿,目光如炬,穿透城阙的阴影投向东南那片狼烟升腾的方向,“……通往‘甗’地的……要道!务必肃清!”
国懿仲布满青筋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冰冷石雉堞上粗糙的沙砾。他干涩的嘴唇几乎看不见嚅动,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冰冷似铁、淬过火般的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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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
这声音低沉得像是石块相互磨砺,却又带着一种铁水灌注的沉重感,砸在肃杀的晨风里。两个老人沉重的身影在初升的、惨淡金红的朝阳映照下,如同两尊镇守着劫后城池的青铜巨鼎。
齐鲁大野的春天,终究与南方迥异。三月才至,寒意料峭未消,但旷野之上,雨水却骤然多了起来。昨日一场透雨之后,道路的泥泞达到顶峰。原本可以并行两乘战车的古驿道,此刻如同被无数凶兽利爪蹂躏过的腐尸表面,粘稠湿滑的红褐色泥浆覆盖了一切痕迹。车轮碾过,泥浆翻滚着将笨重的木质轮辐陷住,再被蛮横的力量扯开时,便发出“噗叽、噗叽”令人牙龈发酸的粘滞闷响,拖曳出两道深可盈尺、不断向外渗着浑浊浆水的辙痕。
在这种地狱般的道路上,一支规模远比此前伐齐时更为庞大、也更为狼狈的军队,正强行向前蠕动。宋襄公的青铜戎车依旧在队列最前方,充当着利剑破风的尖端。但这柄利剑此刻沾满了泥泞。车轴、车板、甚至车轼上象征权势的兽首纹饰,都被厚厚的、滴滴答答的烂泥包裹着,只在剧烈的颠簸中偶尔露出一点暗沉冰冷的金属光泽。车后的大纛,那“宋”字的金纹被泥浆糊满,再也无法在暗沉天色下闪耀,湿透的沉重旗布拖在车后泥水里,如同一面惨遭蹂躏的抹布。
御戎死死勒紧四匹神骏但此刻也泥浆斑斑、口鼻喷着浑浊白气的骏马缰绳。车轮再次被吸住。右侧车轮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般的“嘎吱”声!车体猛地向右侧歪斜!旁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徒兵立刻扑上去,毫不犹豫地用肩膀、用脊背,甚至是脸贴着冰冷湿滑的泥泞地面死死顶住车厢板!身体深深陷入泥浆!口中发出沉闷的呼吼,泥点溅了他们满头满脸。整个车身在剧烈抖动中一点点艰难地摆正。
车中,宋襄公的身形纹丝不动。那双布着细微血丝却依旧燃烧着不甘之火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泥泞道路尽头那片更显苍茫的地平线——甗地的方向!公子昭的那辆革车就紧随其后,车身摇晃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扁舟。他整个人蜷缩在车厢里,脸色比身上的素裳还要惨白几分,指节死死抠着车板边缘,指甲缝里嵌满了乌黑的污泥。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肠胃翻涌,几乎将胆汁呕出。腰间那块象征太子的血玉璜在疯狂颠簸中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冰冷的革车护板,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混乱敲击声,如同他此刻纷乱绝望的心绪,似乎随时可能在这地狱之路的尽头碎裂。
“咻——!”
一支羽箭厉啸着撕裂雨后的湿冷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公子昭车驾右侧一名刚刚奋力顶住车厢后还未来得及站直身体的徒兵!
“噗!”
箭头狠狠贯穿了那壮汉粗糙坚韧的皮护肩!箭头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力量奇大,连带着那名徒兵整个人被带得向后一个趔趄,几乎要扑倒!紧接着,箭簇从他身前皮甲内透体而出半截!
“呃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刚出口,那徒兵瞳孔涣散,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低头看向胸前那截冒着热气的、鲜血淋漓的箭簇,身体晃了晃,轰然砸进泥浆之中,溅起一大片腥热的红褐色泥浪!
“敌袭!右翼!”
凄厉的示警声骤起!尖锐地穿透了行军沉闷的杂音!
整个行军队列猛地一窒!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混乱!宋国军队的前端、中段、后卫,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入的蚁群,立刻开始无序地涌动、推搡!中军徒兵慌乱地将木盾举起,胡乱遮挡着前后左右,阵型瞬间散乱!而靠近右翼边缘的部队更是混乱不堪,士兵们惊恐地想要结阵或者躲避,彼此推挤着,反而将阵线撕开更大的口子!
几乎在示警声发出的同时,右侧那片刚刚经历过雨水冲刷、在晨曦薄雾下泛着湿润青光的稀疏林子边缘,几十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骤然扑了出来!他们根本不成队形,赤着上身或只穿破烂麻衣,身体黝黑精瘦如同铁石,每一个脸上都涂抹着狰狞恐怖的黑白或朱砂色彩!手中挥舞着简陋到极致的兵器——砍削粗糙的长竹矛头闪烁着恶意的绿芒,巨大的石斧边缘残留着明显啃砸出来的不规则豁口,甚至有人只用削尖的粗大木棍!他们奔跑的姿势诡异而迅捷,如同林间窜出的豺狗!毫无章法,却带着扑食般的原始狂暴,嘶吼着听不懂的腔调,直扑向被示警惊扰、阵脚已乱的宋军侧翼!其中最为迅捷的一个蛮人高举着一柄刃口粗砺、却沾满不明污血的大石斧,嘶嚎着跳过一滩烂泥洼坑,直朝着公子昭车驾旁另一名刚刚挺起短戟、试图结阵的年轻甲士兜头猛劈!
“稳住阵脚!不得自乱!弩车右移!压前!” 宋襄公炸雷般的厉吼从高车上骤然压下,仿佛能瞬间盖住所有喧嚣!那声音里蕴含的威仪穿透混乱的空气,如同定海神针!
混乱瞬间被强行抑制!原本混乱的士卒被吼声刺激,下意识地恢复着训练带来的纪律!那年轻甲士面对兜头劈来的石斧,眼中虽闪过一丝惊惧,却本能地将手中短戟横举!“铿”一声刺耳炸响!火星四溅!粗砺沉重的石刃狠狠砸在戟杆上!戟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甲士只觉一股狂暴巨力砸得他双臂瞬间麻木,喉头一甜,身体蹬蹬蹬连退数步,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入泥浆!但那蛮人眼中凶光暴射,另一只空着的手竟闪电般抓向甲士的前胸皮甲搭扣!五指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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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一匹快马从车队左侧疾驰而至!马背上是一名身披轻型锁子甲的传令骑士,人未到,一道雪亮的剑光已如匹练般削向那蛮人抓向甲士胸甲的手腕!“嚓!”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声!那蛮人半截手掌连同几根手指被应声斩下!剧痛让凶悍的蛮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嚎!紧接着,骑士的坐马毫不留情地撞在他身体一侧!沉重的冲力让他踉跄摔入泥浆!数名反应过来的甲士立刻挺着矛戟刺下!
宋襄公的目光只在那小小插曲上一掠而过。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像鹰隼般越过短暂而混乱的接触战场,死死盯着那片稀疏林子的更深处,几乎是在对身边的亲兵牙将嘶吼:“不是伏击主力!是蛮夷奴隶所驱之猎犬!射雕都尉何在?!”
话音未落!
嗡——嗡——嗡——!
一阵奇异而低沉的弓弦震鸣声猛然从宋军中后部响起!那声音连绵成一团低沉而恐怖的合奏!刹那间,超过百支特制的、分量沉重、箭头宽厚如铲、尾羽粗壮的巨大弩箭带着撕裂天空的尖啸,如同骤然升腾的死亡阴云,粗暴地撕开稀薄晨雾,划出惨厉的抛物线,狠狠地朝着刚刚那群蛮兵扑出的稀疏林地边缘,以及林后更远方地势略高的坡地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噗——!”
沉闷而密集的箭矢入肉声响成一片!伴随着几声更为短促凄厉、戛然而止的惨嚎!刚才还嚎叫着扑出来的几十个身影,至少有半数以上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箭镞狠狠钉在地上或被砸入泥浆!那沉重的弩箭动能极大,甚至将其中一人的胸腔完全炸开!血肉飞溅!更有一箭正中林中某个隐蔽指挥处,一个身着简陋兽皮坎肩、头插彩色野鸟长翎、正挥舞着骨刀似乎在喝令指挥的蛮人头领!巨大的特制箭镞如同一柄沉重的战锤,直接将其上半身砸得血肉模糊,斜飞出去挂在一丛矮树的断枝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残存的零散蛮人如同被滚水泼到的蚂蚁,瞬间发出惊恐的哀鸣,连爬带滚,毫不迟疑地放弃了冲锋,掉头就朝来时更幽深的、远未被弩箭覆盖的林莽深处狼狈溃逃而去!连头领的尸体也无人敢去收殓。
“清道!拔营!”宋襄公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酷得如同这雨后清晨的北风,甚至带着一丝不屑。那仅仅只是一个混乱的开胃小菜。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车队前方的泥泞深处,越过这片被血腥和混乱短暂污染的林地,钉死在西南方那片更为广阔平坦、名唤甗地的巨大洼泽方向。那里,如同巨兽张开等待的血盆大口,才是真正吞噬一切的战场。
低沉的号角声呜咽着划过荒野,苍凉而肃杀。惨白的薄雾如同怨灵的叹息,沉甸甸地悬浮在甗地这片广袤平坦、土色暗红的巨大沼泽洼地上空,久久不散。湿冷刺骨的风穿行在几丛稀疏低矮的柽柳和成片倒伏、枯黄的芦苇丛中,发出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呼哨。
雾中,沉重而压抑的轰鸣从不同方向逼近,渐渐汇聚成令人窒息的死亡浪潮。
“轰隆隆隆——!”
金属轮辐碾压稀泥烂沼的沉闷巨响率先撕破寂静!一辆、两辆、三辆……无数辆来自不同方向、样式各异却都杀气腾腾的战车,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巨兽,冲破薄雾的层层帘幕,彼此撞入这片血色的天地!青铜的轮毂在湿滑的泥浆里疯狂旋转、搅动,车辕剧烈颠簸!车厢内的甲士必须拼命抓牢才能勉强维持不被颠簸!拉车的驷马口鼻喷吐着浓稠的白气,眼珠因极度的兴奋、疲惫和本能恐惧而布满血丝!战车互相追逐、穿插、乃至凶狠碰撞!战车冲撞的巨大声响混合着刺耳的青铜与硬木折断的脆响,令人牙酸!被撞得车轴崩裂、车身解体的战车上,甲士和驭手如同断裂的石像般狠狠摔进泥沼!
“公子元在此!挡我者死!”
一辆装饰最为华丽、车头插着黄色大旗的双驾战车上,公子元单手死死扳住车轼,另一只手紧握镶嵌着绿松石的青铜长剑,朝着不远处一辆同样高速斜刺里撞来的青骢马战车怒吼!
“嘿!好二哥,你那几亩薄田的人,不够吾儿郎塞牙缝!”公子商人驾驶着四匹健硕黑马拉曳的重型兵车,毫不示弱地发出洪亮的嘲笑。那笑声在混乱的战场背景中如同夜枭啼叫。他战车前端的尖锐冲角正试图狠狠撞向公子元右侧车驾的马匹!马上的披甲骑射手却早已弯弓搭箭,“咻”一声,一支迅疾如电的弩矢擦着公子商人的鼻尖飞过,没入雾中!
混乱!
彻底疯狂的混乱!
战车之间捉对厮杀,互相追逐冲撞。马上的乘者挥舞着长矛、短戈或青铜重剑,在颠簸的车厢内互相狠命劈刺!战车失去控制,拉车的战马被旁边刺来的长戟贯穿了脖颈,嘶鸣着扑倒在血泊里!整辆车轰然翻倒,车厢上精美的彩绘被泥浆和血浆迅速覆盖!另一辆战车为了躲避,车轮陷入泥潭,徒兵们奋力推搡,而敌人战车毫不留情地撞来碾过!惨叫声和骨裂声被车马巨响吞没!
战车与步卒的绞杀更加惨烈。失去车阵庇护的徒卒,立刻成为泥淖中血腥角逐的猎场!公子潘的徒卒结成的方阵刚刚用盾牌架住一柄沉重的石斧劈砍,旁边一支突如其来的锋利长矛无声刺穿了方阵前排士兵的后心!步兵们吼叫着互相劈砍!青铜矛、断掉的戈杆、沉重的石头、赤手空拳的扭打!浓雾里人影翻腾、兵器挥动带起的模糊寒光如毒蛇吐信!
“死——!”一名公子潘部属的彪悍步兵头目,赤裸着精壮上身上刺着诡异的野兽图纹,面孔因为狂怒和兴奋扭曲狰狞。他口中爆出嘶哑的狂吼,双手紧握一柄刃口崩缺但分量惊人的大石斧,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般冲了出来。沉重的脚步踩在吸力强大的烂泥里,每一步都激起大团的泥浆!他无视射向他的流矢,眼中只有不远处的公子商人!那名正站在稍稍高些的土坡上试图指挥战车的目标!
石斧撕裂空气的沉重呼啸声由远及近!公子商人的亲卫牙将猛扑上前格挡!但石斧来势实在太沉!“砰”的一声巨响!牙将手中的青铜戈杆应声断裂!沉重的石斧余势未消,狠狠砸在牙将的青铜护心镜上!护镜瞬间凹陷!鲜血从断裂的肋骨处喷射出来!牙将惨嚎着倒飞出去!石斧巨汉狂吼着甩开尸体,红着眼睛再次挥起滴血的石斧直扑公子商人!
公子商人脸色微变,却并未慌乱,眼神骤然变得像饥饿的毒蛇一样阴寒。就在石斧巨汉的嘶吼扑近的刹那,公子商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猛地扬起!一块边缘被打磨得锋利无比、泛着青幽冷光的沉重青玉石手锤,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闪电,带着极其刁钻狠辣的角度劈向石斧巨汉的下盘——砸的正是他因踩踏烂泥而抬脚后露出的、仅包裹着简单兽皮的小腿胫骨!
“咔嚓!”
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声!清脆得如同枯枝折断!石斧巨汉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脸上狂热的狰狞瞬间冻结为无法置信的、深入骨髓的极致痛苦!紧接着爆发出超越人耳极限的凄厉惨嚎!巨大的身体失去支撑,轰然砸进腥臭粘稠的泥潭!剧烈的痛苦让他蜷缩成虾米状,双手死死抱住那条形状诡异地向外扭曲、白森森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浑浊泥水中的断腿,口中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呜咽!泥浆迅速被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
但这不过是庞大泥淖战场上微不足道的一隅。
血红的沼泽洼地已完全化为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
天空,一群被浓烈无比的血腥气和惊扰气旋吸引而来的食腐寒鸦如同不祥的黑云,盘旋着,越聚越多,发出喑哑刺耳的聒噪,如同地狱的招魂曲。
就在这片血肉横飞的修罗场陷入胶着泥淖之时,东北方向!
那面象征着宋国公室的赤色九斿大纛,如同一轮浴血升起的太阳,带着一股新锐而狂暴的气息,骤然刺破浓雾的阴霾,在血色沼地上空高高扬起!巨大的“宋”字如同被无形的怒潮点燃,在惨淡天光下灼灼燃烧!
在大纛之下,是宋襄公的青铜戎车!它如同上古洪荒的战神所驾驭的座驾,碾过外围混乱奔逃的零星溃兵和纠缠的尸骸,无视这片正在互相吞噬的漩涡,如同一支裹挟着钢铁洪流的长矛,毫不犹豫地、笔直地刺向公子元那片陷入苦战的车阵侧后翼!青铜车首尖锐的撞角在雾中闪耀着冰冷的寒芒!
宋国的兵锋,终于以无可阻挡之势,撞入了齐地兄弟相残的漩涡中心!
甗地的硝烟尚未散尽,大地上暗红的泥泞如同浸透了无法洗刷的罪愆。又是漫长的八年时光无情流走。齐国临淄的宫城,依旧巍峨,檐牙斗拱在午后的阳光下沉寂,唯有一缕飘散的香烟在深阔的殿堂内游弋。
齐孝公立于雕满蟠虺云雷纹的青铜案几之后。身披华贵的玄端朝服,金线绣成的玄鸟纹在光线下流动着沉滞的光泽,袖口织锦的饕餮暗纹隐现凶相。案面光洁如冰鉴,映出一张棱角分明、已被岁月凿刻出沧桑痕迹的脸。昔日公子昭眼底那些惶恐、脆弱与激愤的星火,早被漫长的时光和冰冷的权座淬炼殆尽,沉入深潭般的眼底,唯余一片冷硬如磐石的幽深与久居高位沉淀下来的凛凛威仪。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曾执拗地抓住流亡车的扶手,曾在颠簸的战场上握紧冰冷的剑鞘。如今,它变得稳定、有力,指节分明如同石刻,掌心因长期握持铜剑剑柄而磨出的茧子尚未完全消褪。掌中托着的,是一卷沾染了些微路途尘埃的薄木牍。牍上所载之字,早已由密探以染了鸦血丹砂的细密小字刻入他的脑海——
“乙酉日,君不见,鲁侯伯禽之裔,于洮水之滨,盟卫侯……” “丙戌日,续于向邑,莒子执牛耳……”每一笔刻痕都如同烧红的针尖,狠狠刺进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深处!那并非简单的背弃盟约,而是将他君父齐桓公辛苦缔造的霸业基石,当做可随意交易的筹码!更是将他——齐孝公——这由宋国大军扶立才得以返国践祚的君主威仪,视作粪土!在践踏的刹那,他甚至能幻听到那些诸侯使臣唇边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轻蔑与谋算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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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阳光斜射入窗,如同利剑劈开殿堂的昏暗。那刺眼的光柱恰好落在他手捧木牍的玄端袖袍之上。锦金交织下的玄鸟仿佛被烈焰点燃,于一片晦暗中迸裂出刺目的金色锋芒,如同君王内心怒意被点燃的凶戾眼神!他的手指骤然收拢!
“笃!” “笃!” “笃!”
沉重的木牍被猛地摔下,狠狠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黑釉地砖上!
沉闷冰冷的撞击声瞬间击碎了殿阁的宁静!原本侍立两旁的寺人、宫女如同受惊的水鸟,身体齐齐一颤,头颅垂得更低,视线死死胶着在自己鞋尖前方一寸之地,连呼吸都屏住了。空气骤然凝固,唯余那几张象征屈辱盟约的木牍在光滑的地面上不甘地轻微颤动、跳动了几下,最终彻底沉寂,如同断气的蝶。
齐孝公的身影凝固在阴影之中,脊梁挺直如孤峰。冰冷的威压如同凝结的寒冰,无声地蔓延至殿宇的每一个角落。他缓缓抬起头,下颌的线条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那双深沉如渊的眼眸深处,一点森然冷光骤然亮起,灼灼刺目!
“击鼓。”两个字从他喉间挤出,低沉得如同古鼎震动,带着钢铁摩擦的沙哑质感,“点兵。”
轰隆隆——!
齐国沉重的战车碾过尚未完全解冻的齐鲁大地。玄底金纹、纹饰狰狞的帅旗飘扬,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翻涌的怒潮。蹄声沉闷如雷滚动,烟尘直冲天际。车轮碾过刚刚复苏的草木,发出骨头碎裂般的脆响。
这支庞大军队的铁甲洪流轻易便踏过了分隔齐鲁的汶水。碧绿的河水被沉重的青铜轮毂压碎、践踏,激荡起浑浊的水花与黑色的沉泥。齐国的军旗在汶水北岸林立,兵锋锐不可挡,直指鲁国。
春寒料峭,旌旗在风中发出撕裂般的声响。军阵的最核心处,齐孝公的战车停驻在一片地势略高的坡地上。他坐在厚重华贵的车驾中,玄端披风在猎猎风中翻飞。眼神穿透烟尘,如鹰隼般锁死南方的地平线,嘴角紧抿出一道刚硬的线条。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斥候的战马浑身蒸腾着热气,口鼻喷吐着浓稠的白沫,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上了主帅车驾所在的土坡!斥候滚鞍下马,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顾不得疼痛,声音嘶哑颤抖得几乎变了腔调:“君上!谷……谷地……谷地急报!”
齐孝公的眉峰骤然堆起刀刻般的褶皱。
斥候猛地抬起沾满尘土汗水的脸,眼中是无法压抑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楚……楚军!楚国大旗漫山遍野!谷城守将……已然仓皇退入营垒!他……他说……楚人!楚军主力突……突至!”
那嘶哑的“楚”字尾音尚未在带着血腥味的风中完全散尽,天空猛地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一道惨白而巨大的闪电如同上苍震怒劈下的巨镰,悍然撕开了积压着沉雷的灰蒙天幕!
轰隆——!!!
紧随而来的雷声滚滚炸裂!整个大地都在声浪中颤抖!
就在电光撕裂天际的刹那!
在南方,谷城城头!
一面巨大得足以遮蔽半个城楼的黑底火焰猛虎战旗如同从地狱深渊破土而出的巨兽,迎着这凄厉的闪电霹雳,骤然升起!旗面被飓风鼓胀,那暗火勾勒的、睥睨咆哮的巨虎纹章狰狞欲裂!
而在巨虎大纛之下,另一个令北方诸侯闻风丧胆的图腾旗也正被狂风卷动!黑底!赤纹!那是一只姿态古拙、如同巨鸟又似飞蛇、缠绕着升腾火焰般长角的蛟龙!狰狞盘踞,似要择人而噬!
暗火猛虎!赤角腾蛇!
楚国最凶悍的两支大军!
闪电刹那间的刺目雪亮,清晰无比地定格住那两幅恐怖图腾——狰狞的猛虎巨口大张,仿佛能吞噬山河;缠绕火焰赤角的蛟龙身躯扭动,如同地狱毒蛇降临人间!
旗角在狂风与电光中猛烈翻卷、撕扯,如同两只狂舞的魔神在向远方的齐国大军发出无声、却足以震裂肝胆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