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蛇蜕无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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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酸湖水像是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反复扎穿着刘天尧腿上每一个还在跳动的神经。右膝盖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变成一块沉重、麻木、却不断向外辐射着腐蚀性剧痛的大铅砣子。每一次拖动它爬行,都像是用生锈的锉刀在刮自己的骨头。肺里火烧火燎,吸进喉咙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湖水残留的腥臭和血腥味,呛得他不住干呕。

昏暗幽绿的磷火是这片死水唯一的光源,将那些嶙峋巨大的废弃矿石轮廓扭曲成蹲伏的魔怪。身后那片刚刚经历了死斗的浅滩早已没入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只有老狗那最后凄厉不似人声的嚎叫,仿佛还粘稠地滞留在冰冷的空气中,混着硫磺、硝石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刘天尧不知道自己拖着这条废腿在冰冷浑浊的水里挣扎了多久。每一次扑倒,冰冷的泥浆灌进口鼻,都像是死神冰冷的手在把他往下按。每一次呛咳着爬起,残存的意志力都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几乎彻底熄灭。

终于,前方巨大的矿渣堆深处,影影绰绰透出一点极其微弱、极不稳定的暖黄光芒。不像是磷火那种阴森的死绿,像是……煤油灯。

到了!

是蛇头在“墙”里留下的某个废弃的转运点?!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片冰冷湿滑、遍布细小金属碎屑的矿石滩岸。身体滚过尖锐的碎屑,留下几道新的划伤和粘稠的血迹,他却几乎感觉不到疼。只有右膝那持续不断的、带着酸蚀感的闷痛,如同背景噪音般嗡嗡作响。

他用沾满泥污和血污的手,扒拉着巨大矿渣堆缝隙里冰冷潮湿、长满滑腻苔藓的巨大板条箱,找到了那个近乎被腐朽木板遮蔽起来的、只容一人勉强挤过的入口——一道伪装成废弃货箱缝隙的锈蚀铁门。

咣…哐……

他用肩膀死死抵住冰冷滑腻的铁皮门板,发出喑哑无力的撞击声。门没锁死,带着刺耳的铁锈摩擦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混杂着霉味、劣质烟草、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劣质香水气息的浑浊热气扑面而来,冲散了身上湿冷的酸湖寒气,反而让他虚弱地打了个寒噤。

门内是个不大的空间,像是某个大型机械遗弃的内部骨架改造的庇护所。油毡铺地,几块看不出原貌的脏污毯子团在角落。墙壁是锈蚀弯曲的金属板,挂着一盏光线昏黄的煤油马灯,灯焰稳定地燃烧着,将金属壁上渗出的冷凝水照得油亮。中央一个锈蚀的汽油桶改的炉子,几块劣质蜂窝煤在下面幽幽地烧着,驱散着矿洞特有的阴寒湿气。

一个枯瘦的人影蜷缩在炉子旁唯一一把几乎散架的折叠椅上。灰扑扑的旧夹克裹着干瘪的身躯,头发花白凌乱,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岁月风化的树皮。听到门响,他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昏黄灯光下没什么波澜地瞥了一眼门口几乎不成人形的刘天尧,浑浊的目光里没有惊讶,也没有丝毫热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

正是老蛇,这鬼地方消息最灵、关系最野的老油子,也是刘天尧他们通过蛇头留下的“暗线”能找到的唯一接头人。

“哟,稀客。” 老蛇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他慢悠悠地拿起脚边一个油腻腻的白搪瓷茶缸,吹了吹浮着的几点廉价茶叶末子,啜吸了一口。“酸湖那澡泡得还舒坦?”

刘天尧没力气答话,喉咙里堵着血沫和酸水,猛地扑倒在冰冷粗糙的油毡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几下,才勉强抑制住翻涌而上的呕吐感。右腿膝盖砸在坚硬的油毡上,仿佛被重锤夯了一下,剧痛让他眼前瞬间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嘶……” 冰冷的汗珠混合着湖水残留的污迹,顺着额角滑落。

老蛇浑浊的眼珠在他那明显扭曲肿胀的右膝盖上停顿了足足几秒,又慢悠悠呷了口茶:“呵,挂彩了?看着像被老狗啃了一嘴。那老毒蛇的牙口,可带着邪火。” 他放下茶缸,佝偻着背站起来,走到角落一个同样油腻的旧金属工具箱旁,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叮当作响。“命真大……酸湖的水里捞起来还能喘气,比耗子还硬。”

很快,他拿着一把形状怪异、刀口磨得雪亮反光的钳子走了回来,蹲在刘天尧那条伤腿旁边,浑浊的眼睛凑近膝盖周围紫黑肿胀、不断渗出带着酸腐味儿血水的皮肉仔细观察。

“别动。” 老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直接摁在膝盖侧下方紫胀的皮肤上,狠狠一挤!

噗嗤!

一股混着脓血、带着强烈硫磺硝石臭味的暗黄色浓液,如同被挤压的烂脓包,猛地从一处溃烂的伤口滋了出来!溅了几点在油毡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呃啊——!” 刘天尧身体猛地一挺!脖颈上青筋瞬间暴凸!剧痛如同冰冷的电钻再次钻透了骨髓!要不是身体早已虚脱,恐怕会直接从地上弹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里衣!

“忍着!” 老蛇低喝一声,动作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他看准了浓血挤出后暴露出的一个位置——那里,一片薄而锋利、隐隐泛着不祥暗蓝色的尖利玻璃茬子,如同毒蛇的尖牙,深深楔进了皮肉深处,边缘还带着被强酸腐蚀的痕迹!刚才的挤压使得这块碎玻璃露出了更多锐利的边缘!

“操!” 老蛇咒骂一声,磨得雪亮的钳子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夹住了那块玻璃露出的一个尖锐棱角!

没有任何犹豫!

手腕猛地一拧!一拔!

嗤——!

伴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于生肉被剥离的锐响!

一块足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边缘布满细小锯齿和酸蚀孔洞、沾满了暗黄脓血和破碎肉丝的暗蓝色碎玻璃片,硬生生被从刘天尧膝盖的血肉里给拔了出来!

“呃——嗬!” 刘天尧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临死前的抽气声!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剧烈地痉挛弓起,几乎背过气去!膝盖那个血窟窿瞬间涌出大量暗红的血,混着之前残留的脓黄液体,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酸臭和血腥气猛地炸开!几乎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庇护所!

冷汗如同瀑布般在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浸透衣衫,身体在剧痛中筛糠般抖个不停。意识时而模糊,时而又被膝盖传来的、如同被千万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硬生生刺醒。

老蛇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被拔出的玻璃碎片,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脸色更加阴沉。他没急着管那直冒血的伤口,而是迅速将那块还滴着血的玻璃碎片扔进旁边一只盛着半缸子浑浊液体(像是汽油和机油的混合物)的小号白搪瓷缸里。

滋啦……!

碎片落入缸中,液体表面瞬间冒起一连串细微的灰色泡沫,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机油味,而是一种混合了腐烂鱼虾、劣质火药和化学药剂的怪诞气味,令人作呕。

“妈的!蚀骨鱼腥味儿混着‘黑火药’……” 老蛇盯着缸里那快速溶解消失的灰色泡沫,低声咒骂,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凝重,“老狗那老鬼果然憋着坏水!他用这玩意儿泡他的‘粉’?!这鬼东西会要你的命!烂到骨头里!”

蚀骨?!黑火药?!刘天尧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嗡嗡声,只有老蛇阴沉的咒骂断断续续传入轰鸣的耳膜。他虚弱地抬眼看向自己的右腿,膝盖处的伤口如同小孩子的嘴,正汩汩地向外涌着暗红色的血,染透了裤子和身下粗糙的油毡,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被侵蚀得失了些许光泽的膝盖骨轮廓!而那诡异的麻木感似乎伴随着玻璃片的拔出减弱了一些,但被强酸烧灼和硬物刺穿的剧痛却成百上千倍地爆发出来!

老蛇动作麻利地抓过一团粗糙的棉纱布,又从一个装着深棕色药膏(散发着浓郁刺鼻,近乎辣眼睛的草药和矿物混合气味)的铁盒子里挖了一大坨,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拍在那个血窟窿上!

“忍住了!鬼嚎也没用!” 老蛇低吼着,粗糙沾满污垢的手指用力将药膏往创面深处死命地摁压、揉搓!

如同滚烫的火炭直接按进了伤口!又像是伤口被涂满了最辣的朝天椒!

“呃啊——!!!” 刘天尧喉咙里爆出一声完全不成调的嘶哑嚎叫!剧痛让他瞬间挣脱了虚弱!上半身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全身的肌肉因这非人的痛楚而疯狂抽搐、绷紧!豆大的汗珠混杂着无法控制的眼泪,滚滚而下!牙齿咬得几乎崩裂!

这比刚才拔玻璃碎片的痛楚还要强烈数倍!

就在他被这钻心剧痛反复凌迟,意识沉浮,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时。

吱呀——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门口传来。

老蛇脸色骤然一凝!扔下手里沾满血污和药膏的纱布,动作奇快地抄起炉火旁烧得通红的火钳!

刘天尧也瞬间绷紧了残余的神经,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那把伴随他出生入死、沾满血污泥泞的军刀还在!冰冷的刀柄触碰到指尖,带给他一丝微弱的支撑感。

庇护所入口那扇伪装用的沉重锈蚀铁门,被从外面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

一个湿透的、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丢了进来!

噗通!

沉闷的落地声。那具瘦小的躯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破麻袋,滚落在冰冷粗糙的油毡地面上,发出几声无力的撞击。破布条缠绕而成的衣服湿透了,紧贴在枯槁干瘪的躯体上,勾勒出如同骷髅般的轮廓。

是老狗!

或者说,是老狗的尸体。

灯光昏暗,但能清晰地看到老狗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被酸湖腐蚀的破洞,被玻璃碎片划开的口子,最显眼的是他后背心偏下方位置,深深嵌进去的一整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厚玻璃片。玻璃几乎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点染着黑红色血污的锋利尖角和旁边绽开的皮肉!大量粘稠、呈现出诡异暗褐色的血液混合着一些粉白色的碎末(像是组织液或骨髓?)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在油毡地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痕。口鼻微张,里面塞满的淤泥已经被水流冲掉一些,残留的痕迹像是临死前吞下的一大口地狱的泥沙。他双眼圆睁着,瞳孔早已扩散失焦,只剩下两个浑浊死寂的窟窿,无神地对着锈蚀的天花板,仿佛至死都在诅咒这片囚禁了他灵魂的地狱矿坑。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劣质蜂窝煤在桶里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另一个同样湿漉漉的身影,低着头,弯着腰,艰难地从那窄小的门口挤了进来。动作有些踉跄不稳。

陈小川!

他身上那件防水的冲锋衣被刮烂了好几处,头发湿透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同样沾着几道凝固的血迹和泥污,左边颧骨高高肿起一片乌青,嘴角还有干涸的血痂。眼神带着一股狠戾的疲惫,但更多是完成某种非人指令后的麻木。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似乎是脱了臼,只用另一只手吃力地扶着那扇沉重的铁门,才勉强站稳。那几乎被拧成麻花的左臂晃晃荡荡的悬在身侧,显然为了拖回这具尸体,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一进来,立刻避开老蛇警惕的目光和刘天尧投来的复杂视线,只沉默地盯着地上老狗的尸体,剧烈地喘息着,仿佛拖回这东西耗尽了所有力气,胸口起伏不定。

老蛇浑浊的眼睛在陈小川和老狗尸体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那股警惕的杀意才缓缓收敛了些。他没放下手中通红的火钳,只是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

“呵……” 老蛇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干笑,像是在嘲弄什么,“倒是个守信用的狠崽子。”他用那根通红的火钳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看向刚处理完伤口、正因剧痛而虚弱喘息的刘天尧,“怎么?打算拉回来喂矿坑里的耗子?”

刘天尧没回答,强压下膝盖那股如同被滚油反复浇淋的撕裂感,挣扎着坐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剧烈的喘息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老狗的尸体,眼神复杂难明。就是这东西,在毒瘾发作下像厉鬼一样追得他在酸湖底亡命奔逃,又在最后的混乱中撞在他的伤腿上,引发了诡异反噬而被那片夺命的玻璃扎穿了肺腑……此刻这具枯骨就静静地躺在几米之外,所有的狂暴和阴狠都散尽了,只剩下冰冷和丑陋的死亡,像是对他们这种亡命徒结局的最好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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