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疯狂的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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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维度的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灰蓝色的雾霭,像被谁用湿抹布反复擦拭过,却始终擦不亮那层沉郁。
街道上的人们垂着眼帘行走,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钝锤敲着生锈的铁皮,连风穿过巷口时都带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在这里,开怀大笑是比钻石更罕见的东西,大多数人习惯用沉默包裹自己,仿佛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亟待熄灭的灰烬。
没人说得清这种普遍的不快乐从何而来。
有人说是因为欲望太多,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永远追不上橱窗里的标价;有人归咎于价值的崩塌,曾经信奉的真理在某天清晨突然变成了笑话;更多人则在午夜梦回时被隐秘的念头啃噬——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嫉妒、未曾实现的妄念、藏在西装褶皱里的卑劣,像藤蔓一样缠得人喘不过气。
智者们提出过无数解决方案,有人主张用严苛的道德枷锁锁住人心,有人建议用无休止的劳作填满时间,可到头来,人们只是把不快乐藏得更深,深到在某个失眠的凌晨,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活着。
直到他的出现,像一颗突然砸进死水潭里的星子。
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
菜市场里剁排骨的大叔说,亲眼看见他从一道撕裂的阳光里跌出来,落地时裤脚还沾着金粉;图书馆里戴老花镜的管理员坚信,他是从古籍中走出来的先知,因为他第一次借阅的书里夹着一片三亿年前的蕨类化石;而街角那个总在酗酒的流浪汉则拍着胸脯保证,此人分明是未来派来的使者,否则怎么会对尚未发生的暴雨了如指掌。
他自己倒从不在意这些猜测,只是偶尔在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时,会对着空气轻声说:“管他呢,来处从来不是归宿。”
故事该从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讲起。
那天的阳光难得穿透了雾霭,把城堡后花园的玫瑰花瓣照得透亮,露珠在叶尖滚来滚去,像一群踮脚跳舞的小精灵。
突然,空气里响起一阵细密的碎裂声,像玻璃被揉成了粉末,紧接着,他就从半空中跌了下来,重重砸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
他趴在冰凉的草叶间,鼻腔里灌满了泥土与玫瑰混合的香气,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直到脊椎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才猛地睁开眼,看见蓝天白云在眼前旋转,像被顽童打翻的调色盘。
“这是哪里?”
他撑起身子时,发现手心沾着几根银色的草丝,那草叶凉得像冰块,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记得自己明明还在那个冗长的梦里。
梦里的他叫鹿鸣齐,是个穿着锦缎长袍的鹿家嫡子,在权力的棋局里步步为营。
他记得自己如何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如何在深夜的密室里篡改兵符,如何在城破之日站在城楼顶端,看着敌军的鲜血染红护城河。
可最清晰的,还是隔壁那个在海棠花树下弹琴的穆家姑娘……她的手指像白玉雕成的,琴弦一动,满树的花瓣就簌簌往下落,落在她青碧色的裙摆上,像落了一场粉色的雪。
他费尽心机得到了天下,却在某个黎明发现,海棠花树下的石凳空了,琴弦断成了三截,风里飘着一张字条,墨迹被露水洇得模糊:“君以天下为棋,妾不与为营。”
三个月后,她竟然与自己的儿时玩伴成亲!
梦醒时,他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他坐在床上发了三天三夜的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姑娘转身时的背影,她的裙摆在风里扬起的弧度,她最后看他时眼里的那点失望,比梦里失去的江山更让他心痛。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她,在大街小巷穿梭,逢人就描述她的模样,可人们要么避开他的目光,要么把他当成疯子。
直到某天,他在一面镜子里看见自己,才惊觉镜中人穿着陌生的衣服,眼神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茫然——原来那真的只是个梦。
可他偏要在现实里找到那个梦。
城堡的后花园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喷泉的声音,像谁在低声啜泣。
难道这一切还是梦?
他扶着玫瑰丛站起来,打量着眼前这座哥特式建筑,尖顶直插云霄,石雕的怪兽在墙头上沉默地蹲伏,窗玻璃上的彩绘描绘着不知名的神话,一个长着翅膀的少年正把箭射向自己的心脏。
他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前走,推开那扇雕花的橡木大门时,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城堡里空无一人。
巨大的水晶吊灯垂在穹顶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他喊了一声“有人吗”,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撞来撞去,最后变成微弱的回音消失在某个角落。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木质的台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呻吟,走廊两侧的油画里,陌生的面孔都在盯着他看,那些眼睛仿佛会动,在他转身的瞬间眨了一下。
直到他推开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
房间里堆满了相册,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时指尖微微发颤。
第一页是个婴儿的照片,皱巴巴的小脸埋在襁褓里,眉眼间却有他熟悉的轮廓;第二页是个背着书包的少年,站在一所学校的门口,笑容里带着点倔强;第三页是个穿着西装的青年,在某个颁奖典礼上举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一页页翻过去,照片里的人逐渐长大、变得成熟,每一张脸都是他自己,却又都不是他记忆里的自己。
他瘫坐在地板上,相册从手里滑落,照片散了一地。
那些不同年纪的“他”在地板上望着他,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眼神空洞,有的满眼沧桑。
冷汗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下流,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堡像一个巨大的胃,而自己是被吞进来的食物,正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着消化的过程。
“这不是真的……”
他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是他们,我是……”
他想说自己是鹿鸣齐,却发现这个名字在舌尖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老鼠跑过。
他猛地抬起头,想起自己还没检查过城堡的地下室。
也许那里有人?
也许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通往地下室的门藏在厨房的储藏室里,是一块伪装成墙壁的石板,他摸索着找到机关时,指尖还在不停地颤抖。
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点金属的味道。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下去,楼梯蜿蜒向下,扶手积着厚厚的灰尘。
“有人吗?”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地下室比他想象的大得多,像一个地下宫殿。
当他的手电筒扫过墙角时,突然被一片耀眼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
他愣了几秒,才慢慢看清——那里堆着的不是别的,是几百吨黄金。
金条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堵闪着光的墙,金砖铺在地面上,踩上去能听见清脆的响声,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细碎的金粉,吸入肺里,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恐惧瞬间被狂喜取代。
他扑到黄金堆前,抓起一根金条贴在脸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他想起梦里鹿鸣齐为了权力费尽心机,却连那个姑娘的一片衣角都留不住,而现在,他拥有的是比梦里更实在的东西。
“原来现实是这样的。”
他把金条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原来快乐可以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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