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五仙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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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挥刀砍过去,刀刃劈在墙上,溅起片火星。蛇信子突然缩回墙里,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只灰色的爪子,指甲尖利如刀,在墙面上划出深深的刻痕,那些刻痕弯弯曲曲,渐渐连成祠堂供桌下的符咒图案。
「该还了……」
墙皮轰然倒塌,无数只老鼠涌了出来,它们的背上骑着指甲盖大的黄鼠狼,黄鼠狼的耳朵里钻着细小的黑蛇,蛇的鳞片间还粘着白色的刺猬刺。它们像股黑色的潮水,顺着地板朝我爬来,所过之处,木质地板冒出青烟,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我退到阳台,抓起晾衣杆乱挥。晾衣杆打到个毛茸茸的东西,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是只半大的狐狸,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正是祠堂里那个红衣服女人的原型。它的肚子上有个血洞,洞里露出截白色的骨头,和黑木盒里的指骨一模一样。
「铃铛……」它用爪子指着我的口袋,血沫从嘴角涌出来,「给我铃铛……」
我这才想起,那枚黄铜铃铛还揣在裤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块正在融化的冰。我掏出铃铛,刚想扔出去,却发现铃铛内侧刻着行小字,以前被泥垢遮住了,现在被血渍泡得清晰可见:
「丙戌年三月初九,换。」
那是我的生日。
狐狸突然笑了,碧绿色的眼睛里流出暗红色的泪。它猛地扑过来,不是抢铃铛,而是用尖牙咬住我的手腕。剧痛传来时,我看见它的牙齿刺穿皮肤,血珠滴在铃铛上,铃铛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一次不再是清脆的「叮铃」,而是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的哀嚎——有老鼠的尖叫,蛇的嘶鸣,黄鼠狼的吱叫,刺猬的哼唧,还有人的哭喊。声音撞在墙壁上,震得窗户玻璃纷纷碎裂,楼下传来「扑通」声,像是有人从楼上摔了下去。
我甩开狐狸,它的身体在铃声里渐渐透明,最后化作团红雾,被风卷着从阳台飘出去。那些涌来的鼠群、蛇和黄鼠狼也跟着消散,只在地板上留下层灰白色的粉末,像是烧尽的纸灰。
墙洞里的眼睛消失了,裂缝里渗出的血渍也慢慢干涸,只留下道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老槐树的年轮。
我瘫坐在地上,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滴在铃铛上,顺着刻痕汇成小小的溪流。这时我才发现,铃铛内侧的小字下面还有行更浅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五仙共命,缺一不可。」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屏幕虽然裂开,却亮得刺眼。来电显示是我爹的号码——他下葬那天,这号码就注销了。
我颤抖着接起,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动泥土。过了半晌,个熟悉的声音钻出来,一半苍老,一半稚嫩,像是三叔公和二柱子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后生,祠堂的牌位……得补齐啊。」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血红,照在对面楼的墙面上。我看见墙面上慢慢浮现出五个模糊的影子,第一个是狐狸,第二个是黄鼠狼,第三个是刺猬,第四个是蛇,第五个……是个人形,手里握着枚黄铜铃铛。
那影子转过头,脸对着我的窗户,五官渐渐清晰——是我的脸,嘴角咧着和狐狸一样的弧度,眼睛里映着团跳动的红布。
手腕的伤口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血液往心脏钻。我低头,看见伤口处的血不再是鲜红色,而是变成了墨绿色,像极了三婆胳膊上蔓延的毒液。
楼下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节奏和三婆上山时一模一样。声音越来越近,停在了我家门口。
紧接着,门把手动了。
「后生,」门外的声音带着笑,银戒指碰撞门板的声音清脆悦耳,「换命的时辰,到了。」
我握紧手里的黄铜铃铛,它烫得像是块烙铁。墙面上的影子慢慢转过身,第五个影子举起铃铛,和我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铃声再次响起时,我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变长,耳朵尖开始发烫,后背有什么东西正在拱起,毛茸茸的,带着股熟悉的腥气——那是后山老槐树的味道,是祠堂供桌下的泥土味,是三叔公坟头渗出的汁液味。
原来换命从来不是选择,是轮回。
就像老槐树枯了又青,红布烂了又换,五仙的牌位倒了,总会有人把自己填进去。
门板在「笃笃」声里慢慢裂开,蓝布衫的衣角先挤了进来,沾着湿漉漉的黑泥,泥里还裹着根白色的羽毛——三叔公寿衣上的最后一根。
门板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地板上的灰渍,扫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极了老槐树根在泥土里蔓延的形状。我握紧发烫的黄铜铃铛,指节被烫得通红,铃铛内侧的刻痕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血珠滴在地板上,竟顺着那道痕迹缓缓流动,像是在画某种符咒。
「后生,别怕。」三婆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带着股腐烂的姜味,「换命不疼的,就像脱件旧衣裳。」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到阳台栏杆,冰凉的金属硌得脊椎生疼。栏杆上不知何时落满了黑色的虫子,是蜱虫,每只都鼓着圆滚滚的肚子,壳上的纹路里卡着暗红的血痂,和老槐树上积的黑泥一个模样。
门缝里突然伸进来一只手,枯瘦的手指戴着银戒指,指甲缝里塞满黑泥。那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抓起一根白色的羽毛——是刚才从墙缝里飘出来的那根,三叔公寿衣上的。
「你看,」三婆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他早就准备好了。五仙换命,总得有个新身子承着。」
那手突然指向我的手腕,伤口处的墨绿色正在往上爬,像条细小的蛇钻进血管。「你爹当年选了鼠,能钻洞,能藏污,可藏得再深,也躲不过蛇咬。」
「三叔公选了狐,聪明,能变人形,可尾巴藏不住,终究成了四不像。」
「我选了蛇,能蜕皮,能续命,可七寸被人攥着,活不过三季。」
她的话像冰锥扎进耳朵,我突然想起爹临终前抓着我的手,指缝里露出的灰色绒毛;想起三叔公坟洞里那张半人半狐的脸,尾巴上缠着的红布;想起三婆胳膊上迅速变黑的伤口,像极了蛇咬后的淤痕。
原来他们早就换过了。
「该你选了。」三婆的手停在我脚边,银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狐、黄、白、柳、灰,选一个,就能活下去。」
门缝突然变大,露出半张脸。三婆的眼睛变成了灰白色,像是蒙着层白霜,和祠堂里那些乌鸦的眼睛一模一样。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牙尖上挂着丝墨绿色的黏液,滴在地板上,烧出个小小的黑洞。
「不选?」她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蛇的嘶鸣,「不选也得选。你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早就跟五仙缠在一处了。」
阳台的窗户「哐当」一声被风吹开,夜风吹进来,带着股熟悉的腥气。我看见窗外的空调外机上蹲着个黑糊糊的东西,是刚才那只长着碧绿色眼睛的狐狸,它的嘴里叼着个黑木盒,正是祠堂里那个。
狐狸纵身一跃,跳进阳台,黑木盒「啪」地落在地上,盖子摔开,里面滚出一堆白骨——不是小孩的指骨,是五根成年人的指骨,每根指骨的关节处都刻着个小小的字:鼠、狐、蛇、猬、鼬。
最后一根指骨滚到我脚边,上面刻着的字是「人」。
「你看,」三婆的手抓住我的脚踝,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早就给你留着位置了。」
手腕的疼痛突然加剧,墨绿色已经爬到了手肘,皮肤下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窜动。我低头,看见掌心的血珠滴在铃铛上,竟在铃铛表面晕开一个模糊的影子——是只刺猬,浑身尖刺竖起,刺上扎着无数根灰色的毛发。
「白老太……」我喉咙发紧,想起三叔公说过,刺猬性子最烈,认准了谁,就会钉谁一辈子。
「选刺猬?」三婆的声音里带着惊讶,随即又笑了,「也好,刺猬能藏,能守,只要把心裹在刺里,谁也伤不着。」
她的手突然松开,门缝里飘进来块红布,落在黑木盒里,盖住了那堆白骨。红布上绣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是用暗红色的线绣的,像是用鲜血染过:
「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阳台的狐狸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在原地打了个转,竟化作一团红雾,钻进黑木盒里。紧接着,墙缝里钻出无数只灰色的老鼠,纷纷跳进盒中;地板下传来「窸窣」声,一条黑色的小蛇游出来,盘在盒沿;门后突然滚出个刺球,是只刺猬,尖刺上还沾着蜱虫的尸体。
五仙都进去了。
三婆的手慢慢缩回门缝,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地板,带起一阵灰雾。「记着,每月初三,把血滴在红布上。忘了的话……」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刮过玻璃:「它们会自己来取的。」
门板「咔哒」一声合上,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地板上的黑木盒还在,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盒身微微颤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拱动。
手腕的疼痛渐渐消退,墨绿色的痕迹慢慢变淡,最后只剩下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片蜷缩的刺猬刺。掌心的黄铜铃铛不再发烫,内侧的刻痕变得模糊,只有「丙戌年三月初九」那行字,依旧清晰得刺眼。
我蹲下身,看着黑木盒。红布下的颤动越来越剧烈,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老鼠啃骨头,蛇吐信子,狐狸打喷嚏,黄鼠狼磨牙,还有刺猬团成球时刺与刺摩擦的「沙沙」声。
它们在里面等着。
手机突然又亮了,屏幕裂开的蛛网里,映出我自己的脸。我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嘴角不知何时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和窗台上那只狐狸的笑容一模一样。
窗外的月光依旧惨白,照在对面楼的墙面上。那五个影子还在,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还有那个握着铃铛的人形。人形的脸慢慢转向我,眼睛里的红布越飘越近,最后贴在玻璃上,像块凝固的血痂。
我拿起黑木盒,红布的边角蹭过手指,带着股温热的触感,像是刚从谁的胸口扯下来的。盒子很沉,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盒而出。
阳台的栏杆上,不知何时落了只乌鸦,一只翅膀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盒子,嘴里叼着根灰色的毛发——是从我手腕的疤痕上掉下来的。
它突然扑棱棱飞起,朝着老家的方向飞去,黑色的翅膀划破惨白的月光,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黑影。我知道,它是回去报信的。
报信说,新的「人」选好了。
黑木盒里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是铃铛响了。不是我手里这枚,是藏在红布下的另一枚,三叔公那枚被狐狸叼走的铃铛。
两枚铃铛隔着红布共鸣,声音清越,却带着股化不开的腥气,顺着窗户飘出去,飘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那里有无数个紧闭的门窗,无数道墙缝里的眼睛,无数个等待着换命的「后生」。
我把黑木盒塞进衣柜最深处,上面压满了旧衣服。转身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后颈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浅浅的抓痕,和三婆、我爹的一模一样。
衣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布料。我知道,它们在找舒服的地方待着,就像当年躲在三叔公的床底、我爹的柴堆、三婆的炕洞里一样。
今晚不用关窗了。
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它们的门窗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条尾巴。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慢慢变形,尾椎处微微隆起,长出一撮毛茸茸的灰毛,在月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换命,开始了。
衣柜里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慢悠悠地刮着木板。我背对着衣柜站在镜子前,看着后颈的抓痕渗出细密的血珠——那些血珠没有滴落,而是顺着皮肤往下爬,在衣领上晕开淡淡的红痕,形状像极了刺猬背上的纹路。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映出衣柜门缝里透出的一点红光。是条陌生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该喂了。」
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整,正好是三叔公下葬的时辰。
我走到衣柜前,手指刚碰到柜门,就感觉到里面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带着股甜腻的腥香,像是熟透的石榴混着铁锈味。这味道我认得,三叔公坟头塌陷处渗出的汁液就是这个味,三婆屋里泡着黄鼠狼尸体的玻璃罐里也飘着这味。
「吱呀——」
柜门被我推开一条缝,红布从黑木盒里溜出来,像条活蛇缠上我的脚踝。布面湿漉漉的,沾着些黏腻的液体,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和老槐树下的血沟一模一样。
黑木盒里的动静停了。
我蹲下身,看见红布下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是只灰老鼠,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它正叼着半块指甲盖,那指甲盖的月牙白处有道浅浅的裂痕——是我上周不小心被门夹到的那根。
「原来你们早就取过了。」我喃喃自语,声音竟带着种诡异的平静。
老鼠突然松开嘴,指甲盖「当啷」一声落在盒底。它后腿一蹬,竟直立起来,前爪抱在胸前,像是在作揖。紧接着,盒里钻出只黄鼠狼,尖嘴叼着根白色的羽毛,轻轻放在我手背上;一条黑蛇游出来,信子舔过我手腕的疤痕,留下冰凉的触感;刺猬团成刺球滚到我脚边,刺尖沾着的蜱虫尸体轻轻蹭着我的裤脚。
最后出来的是那只狐狸,碧绿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它嘴里叼着枚黄铜铃铛,正是祠堂里被我砸过的那枚,铃铛内侧刻着的「换」字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
它把铃铛放在黑木盒中央,五只动物围着铃铛站成一圈,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千百遍。红布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化作五根红绳,分别缠上它们的脖颈。
「丙戌年三月初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换命承继,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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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说出口,五根红绳突然收紧,五只动物发出一阵细碎的哀嚎。它们的身体开始扭曲、融合,老鼠的尾巴缠上蛇身,黄鼠狼的尖牙咬进刺猬的硬刺,狐狸的爪子按住老鼠的脑袋,最后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钻进黑木盒里。
红绳重新变回红布,盖在盒上时,布面浮现出五个小小的血印,分别是狐爪、黄牙、白刺、蛇鳞和鼠爪的形状。
我把黑木盒塞进衣柜深处,上面压着件蓝布衫——是我昨天在旧货市场淘的,样式和三婆那件一模一样,后颈处也有几道磨破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关柜门时,我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后颈的抓痕变成了五个小小的血点,排成梅花状,和三婆银戒指内侧的花纹一模一样。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是我姑打来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昨晚梦见我爹了,「你爹蹲在灶台前抽烟,烟锅子灭了又燃,他说灶膛里的蛇蜕烧不尽,总在夜里爬出来,缠得他喘不过气……」
「姑,」我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的血点,「你家墙角有老鼠洞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姑尖利的尖叫,混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爪子在抓挠话筒。
「有……有好多老鼠……它们眼睛是红的……」
「还有蛇……从下水道钻出来的……脖子上缠着红绳……」
我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楼下的单元门口,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站着,后颈的抓痕在路灯下闪着光。她抬起头,朝我挥了挥手,银戒指在夜色里亮得刺眼。
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只乌鸦,一只翅膀不自然地扭曲着,嘴里叼着根灰色的毛发——是从我衣柜里飘出来的,沾着红布上的黏腻液体。
它看见我,突然张嘴,吐出半片指甲盖,正是刚才老鼠叼着的那半块。指甲盖落在窗台上,很快就化作一滩血水,渗进砖缝里,长出株小小的绿芽,芽尖是暗红色的,像极了老槐树新抽的枝。
衣柜里传来铃铛的轻响,「叮铃——叮铃——」
是那只狐狸叼来的黄铜铃铛在响,声音清脆得像是在笑。我知道,它们又饿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我的影子。影子的尾椎处微微隆起,长出一撮灰色的毛,在月光里泛着银光。我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带着温热的触感,和黑木盒里传来的气息一模一样。
楼下的老太太转身往巷子深处走,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墙角的老鼠洞,惊起几只黑色的飞虫。飞虫盘旋着飞向夜空,翅膀上的磷光在黑暗里连成线,像极了当年送葬队伍手里的白幡。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个半年没联系的老同学,他老家也在那片山脚下。编辑短信时,我的手指在屏幕上越敲越快,指甲盖蹭过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极了老鼠在啃木头。
短信内容很简单:「有空吗?想跟你打听个事,关于五仙的。」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衣柜里的铃铛突然响得急促起来,红布从门缝里溜出来,在地板上写出两个字:
「新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不知何时塞满了黑泥,和三婆手指上的一模一样。后颈的血点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镜子里的我咧开嘴笑了,碧绿色的眼睛在月光里亮得吓人,嘴角的弧度和窗台上那只乌鸦的喙一模一样。
原来换命从不是选择题,是接力棒。
老槐树的根在土里蔓延,红布在风里飘了又飘,总有人要接过那枚黄铜铃铛,在每个凌晨三点,对着黑木盒里的影子说:
「该喂了。」
老同学的短信回得很快,只有一个问号。
我盯着那个问号看了半晌,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后颈的血点突然一阵灼痛。衣柜里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红布顺着门缝爬到脚边,布面的血痕渐渐晕开,拼出半张人脸——是老同学的脸,眉眼间还带着当年在村口小河里摸鱼时的憨气。
「他爷爷是看山的。」我对着空气说,声音里带着股陌生的沙哑,「小时候总见他爷爷往山里送肉,用黑布包着,从来不让人看。」
红布突然绷紧,像根被拉紧的弓弦。黑木盒里传来「咔嚓」一声,像是骨头被嚼碎的声响。
我编辑了第二条短信:「你爷爷还往山里送肉吗?我记得他总在初三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我走到窗边,看见辆白色轿车停在单元门口,老同学从车上下来,穿着件黑色夹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袋——和当年他爷爷进山时拎的袋子一模一样。
他仰头往楼上看,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的眼角有块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只蜷缩的刺猬。
「上来吧,」我对着手机麦克风说,声音自动从楼下单元门的对讲机里传出去,「我在404。」
这栋楼根本没有404室,我住的是403。但他像是没听出异样,点点头,拎着黑布袋走进楼道。脚步声从一楼慢慢上来,每一步都踩在红布拖出的痕迹上,发出「黏答答」的声响,像是在踩没干透的血泥。
衣柜里的动静突然变得兴奋,铃铛响得又急又脆,红布在地板上欢快地扭动,像条刚蜕壳的蛇。我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老同学站在404的门牌前,手里的黑布袋渗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指滴在楼道的地毯上,烧出一个个小小的黑洞。
他抬起手,敲响了404的门。
门板是我昨天用三合板钉死的,里面堆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破烂。但此刻,那扇门竟缓缓开了道缝,缝里透出和黑木盒里一样的甜腻腥香。
「王爷爷让我来的。」老同学的声音带着股机械的僵硬,「他说404的主人要添新祭品。」
门后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手,和三婆的手一模一样,枯瘦,戴着银戒指,指甲缝里塞满黑泥。那手接过黑布袋,指尖划过老同学的手腕,他的袖口立刻渗出暗红色的血渍,形状像极了蛇信子。
我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衣柜上。柜门「吱呀」一声敞开,黑木盒里的红布突然腾空而起,贴在猫眼上,布面映出404门后的景象——
里面没有墙壁,是片黑漆漆的林子,老槐树的枝桠从天花板垂下来,枝桠间挂着无数块红布,每块布上都缠着根白骨。三婆、我爹、三叔公的脸在红布间若隐若现,他们的眼睛都是碧绿色的,嘴角挂着和我一样的笑容。
那只灰老鼠从黑木盒里跳出来,顺着我的裤腿爬到肩膀上,尖嘴凑到我耳边,吐出半片指甲盖——是老同学的,月牙白处有道浅浅的划痕,是他小时候被镰刀割到的旧伤。
「新的,」老鼠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该刻名字了。」
我摸出黄铜铃铛,铃铛内侧的刻痕突然变得滚烫。衣柜深处传来「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木头。我知道,那是刺猬在磨尖它的刺,蛇在褪新的皮,黄鼠狼在练习撕咬的力道,狐狸在舔舐爪子上的血痂。
它们在等新的名字刻上去。
楼道里的脚步声往403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停在门口。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像只刺猬在用鼻子蹭门板。
「我看见你了,」老同学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你后颈的抓痕,和王爷爷的一模一样。」
猫眼上的红布突然滑落,露出外面的景象——老同学站在门口,眼角的刺猬印记已经变成了墨绿色,正顺着脸颊往下爬。他手里的黑布袋空了,袋口沾着几根灰色的毛发,和我影子里长出的那撮一模一样。
他的身后,404的门敞开着,黑木盒就放在楼道的地毯上,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盒身微微颤动着,像是在欢迎新客人。
我抬起手,指尖的血珠滴在黄铜铃铛上,顺着刻痕缓缓流动。这一次,我看清了那些模糊的刻痕——是无数个名字,层层叠叠地覆盖着,最上面的是我爹的名字,再下面是三叔公的,三婆的,还有些早已看不清的名字,笔画间都缠着红布的纹路。
最后一个空白处,正等着被新的血珠填满。
敲门声又响了,这一次带着抓挠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刮着门锁。
「进来吧,」我对着门口说,声音里带着种陌生的熟悉感,「我给你留了位置。」
后颈的抓痕突然绽开,涌出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流,在衬衫上晕开五朵血花,分别是狐、黄、白、柳、灰的形状。衣柜里的铃铛响得震天,红布腾空而起,在屋里织成一张网,网眼处透出无数只眼睛,红的、绿的、灰的,都在静静地盯着门口。
门「咔哒」一声开了。
老同学站在门口,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眼角的墨绿色已经爬到了眼底。他的手里拎着个东西,是只刺猬,尖刺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血珠滴在地板上,立刻被红布吸了进去。
「王爷爷说,」他走进来,关上门,「换命的人,总得带份见面礼。」
衣柜里的黑木盒突然弹开,红布飞过去,缠上他的手腕。他没有挣扎,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尾椎处微微隆起,长出一撮灰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我知道,换命的接力棒,传到他手里了。
而我,终于成了那个站在楼下的老太太,成了祠堂里那五个牌位的看守者,成了老槐树下那截红布的新主人。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同学老家的乡邮编号。
内容只有三个字:
「该喂了。」
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整。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单元门口,老同学的白色轿车还停在那里,车窗上落满了黑色的乌鸦,每只都歪着头,用灰白色的眼睛盯着403的窗户。
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老槐树的影子仿佛从山那边延伸过来,爬过城市的屋顶,爬过楼道的墙壁,最后缠上我的脚踝。红布在地板上欢快地扭动,拖出的痕迹在晨光里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的腥香,像极了老家坟地春天里弥漫的气息。
衣柜里传来新的动静,是五只动物在打闹的声响,混着铃铛的轻响,像支诡异的童谣。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晨光里慢慢变形,尾椎处的灰毛越长越长,在地板上扫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老鼠在刨土,又像狐狸在摇尾巴。
换命,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