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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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用藤条编个笼子?”竹取翁试探着开口,话音未落就被老妻的手掌拍中脑门。

“作死的老东西!”老太太气得直拍席面,震得陶碗里的水泛起涟漪,“这般金贵的人儿,如何能住在粗陋的笼子中!”她忽然又放软了语气,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要贴上小人儿,“瞧瞧这眉眼,比竹林里的月光还清亮……”

竹取翁揉着发红的额头,望着老妻忙前忙后的模样,摇头苦笑。窗外竹影婆娑,几片青翠的竹叶飘进窗棂,轻轻落在小美人的绸缎上。

……

“不过,这般精致的小美人,到底该唤作什么名儿才好?”竹取翁握着柴刀的手顿了顿,刀刃在竹节上磕出清脆的响声。早风顺着竹叶而来,凉意渗进脚趾缝里。他望着满地青翠的竹屑,突然想起昨夜老妻给小美人喂米汤时,那孩子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流转的微光。

“咔嚓—— ”这次刀刃传来的触感不对。竹取翁眯起昏花的老眼,只见劈开的竹节里渗出细碎金光。他颤颤巍巍地扒开裂口,十几枚金币哗啦啦地滚到脚边,在幽暗的竹林里亮得刺眼。更深处还嵌着卷泛着幽蓝的绢纸,展开时竟有星火般的微光在字迹间游走。

“辉夜……”他脱口而出的瞬间,竹林中突然掠过一阵清风。那些原本看不懂的墨迹突然像活过来一样钻进眼底,老翁布满茧子的指尖抚过绢纸上流转的月纹,“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光彩照人……”

背着竹篓回家时,竹取翁的草鞋已经沾满了金粉。他刚进门就因为激动不慎踢翻了腌菜缸,金币混着金条撒了满地。老太太举着捣衣杵冲出来,却在看到满地金光时呆若木鸡。

不过老太太又突然抓住竹取翁的手腕:“老头子你瞧!”她枯槁的手指悬在小美人的上方,“今早还只有三寸……”此刻蜷在绸缎中的小人儿分明已有半尺长,月白云纹的襁褓竟随着身形自动舒展。

三个月后,曾经仅有三寸的辉夜竟已出落成少女模样,而且已经能倚着青竹屏风抚琴了。她的黑发垂落如瀑,发梢扫过榻榻米时会带起细碎的银光。

“哎呀呀,这定是天神大人的恩赐!”老妇人抹着泪把新衣披在辉夜肩头,丝绸滑过她瓷白的肌肤竟发出风铃般的清响。竹取翁却注意到庭院里的异状——昨日刚栽的竹苗已蹿得比屋檐还高,叶片上凝结的水珠都泛着淡淡银辉。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竹取翁暴富的消息像野火燎过村庄。总有黑影在月夜翻过土墙,可说来蹊跷——村东头的赌徒刚摸到后院窗棂,就被突然窜出的竹鼠咬破了裤裆;浪人武士的短刀还没出鞘,脚底青苔就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最玄乎的是从其他镇上赶来的神偷,明明记得翻进了金库,睁眼却躺在村口粪池里,怀里还抱着偷鸡贼落下的破草鞋。

直到某个雾霭沉沉的黎明,醉醺醺的樵夫瞥见了终生难忘的景象。竹取翁家的纸窗内流转着银河般的光华,那名身姿曼妙的少女此刻正微微俯身,专注地轻抚着面前的古琴——仿佛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不慎坠落凡间。他手里的斧子“当啷”砸在石板上。

辉夜姬的美名如同春日的柳絮般在街巷间飘散开来。起初不过是村口老槐树下的闲话,几个赤着脚帮工的小子偷瞄过竹取翁家窗棂后,便整日红着脸在溪边石板上打转。可随着过路商队里添油加醋的传言,这阵风渐渐卷成了惊涛骇浪——三室户的斋部秋田曾得见辉夜一面,后来就把辉夜姬的容貌说成是“天照大神下凡尘”;驿道上的快马驮着金丝楠木箱,箱子装在竹取翁家的土墙外,四季都浮着熬煮艾草般的焦灼气息。

开春时还只是三五个穿粗布短打的乡野汉子,揣着新摘的野花在门口探头探脑。待到蝉鸣聒噪的盛夏,竟有披着金线唐衣的公子哥儿跪在晒得滚烫的泥地上,任凭随从举着伞盖的手被日头烤得脱皮。

寒来暑往,竹取翁家的门槛早被媒婆的木屐磨出了凹痕。装婚书的漆盒在库房里堆成了小山。可无论来者奉上东海珊瑚还是西域琉璃,辉夜姬总隔着青竹帘轻声细语:“妾身不过是山野间一寻常女子,当不起诸位厚爱。”那嗓音清泠泠恍若竹筒接住的初雪,听得人骨头发酥,却又透着股子月光照不暖的凉意。

久而久之,大多数人也放弃了心中的希冀。那些最初围在土墙外的唐衣终究褪了色,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浮世绘,只留下斑驳的墨痕。偶有不知情的行商路过,还会被断墙边堆积的枯败花束绊住脚步——那些曾系着金银丝带的樱枝早已化作黑褐色的残骸,与腐叶一同融进潮湿的泥土里。

不过总有些固执的影子里在白日中晃动。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外墙的倒影恰好落在五位贵人的肩头。石作皇子缀着金丝菊纹的直衣下摆沾满露水,藤原皇子腰间悬着的翡翠勾玉正在晨风中叮当作响。他们身后跟着捧礼盒的侍从,漆器表面凝结的水珠不断滚落,在青石板路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此等庸脂俗粉岂能入眼?”右大臣阿倍御主人曾这般嗤笑,此刻却将嵌着水晶的沉香木匣抵在胸口。大纳言大伴御行用折扇挑起被雾气打湿的鬓发,扇骨上“风雅”二字的金漆已有些剥落。中纳言石上麿足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帽,镜面映出他眼皮下的两团青黑。

庭院里传来竹耙刮过沙砾的声响。竹取翁握着扫帚的手微微发抖。自从上个月不知谁家的侍从翻墙跌断腿后,老翁后颈的白发又多了几簇。他望着廊下堆积如山的漆盒与礼物,突然想起前日劈竹时看到的幻象——竹膜上浮现出五位贵人面容扭曲的倒影,转眼又被忽然出现的竹沥浸得溃散。

老翁的回忆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藤原皇子镶着玛瑙的鹿皮靴正在门槛上留下新月状凹痕。竹取翁开门时,五道影子立刻如饿虎般扑上来,却又在触及老人衣角的瞬间僵住——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竹叶正贴着他们的鼻尖缓缓坠落。

“她真的不是我女儿,这事我做不了主。”老人的辩解第无数次被淹没在贵公子们的声浪里。

当他们终于悻悻离去时,石上麿足冠帽上插着的隼羽不知何时已换成枯黄的竹叶。石作皇子直衣后摆沾着的竹花突然绽开,细碎的花粉在阳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微光。没有人注意到,辉夜姬闺房的竹帘轻轻晃动,帘后传来的琴音比往常多了几分促狭的颤音。

直到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而这五个人还不知道,他们的这番决心,最终将会导致何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