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松林里的木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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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雨脚刚歇,黑松沟的晨雾就漫进了七号煤窑的洞口。松针上坠着的水珠顺着枯枝滚下来,打在王小英晾晒的蓝布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她正蹲在伙房窑洞前择新采的荠菜,指尖捏着嫩绿的菜根,眼里映着不远处梯田里晃动的人影——吴新辉队长带着二十多个战士在翻地,铁犁插进新雨润过的泥土里,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妈妈,你看我这个!”
栓柱举着根磨得溜光的木棍冲过来,木棍顶端被王世天削成了枪的模样,还缠着圈红布条。五岁的孩子跑得急,裤脚沾着泥点,小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挂着汗珠。他跑到田埂边,学着战士们的样子把“枪”扛在肩上,小腿一蹬,朝着松林深处喊:“冲啊!”
王小英笑着直起身,掏出手帕给他擦汗:“慢些跑,别摔进沟里。”她的目光越过孩子的头顶,落在松林边缘——王世天正蹲在那里,给几个年轻战士演示如何用松枝伪装哨位。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捏着根枯枝,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阳光透过松针落在他脸上,把那道去年在鹰嘴崖留下的疤痕照得很清晰。
“你哥现在可比刚来的时候精神多了。”赵春燕端着半盆玉米粒从窑洞里出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感叹。她把玉米粒撒在石碾子旁的空地上,引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过来,“那会儿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扛根木杆都费劲,现在打枪能打中三十步外的松果。”
王小英笑着说,“那多亏娶了嫂子你,把我哥照顾的好。”王小英低头继续择菜,指尖触到荠菜根部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来黑松沟一年多了,日子像是老石磨盘,慢慢转着,把粗粝的时光磨出了些温润的模样。刚来时大家挤在潮湿的窑洞里,夜里能听见外面狼群的嗥叫,现在窑洞周围砌了石头墙,还辟出了半亩菜园,吴队长说,等夏粮收了,就给孩子们做新衣裳。
“吴队长说啥时候种土豆不?”她抬头问。去年带来的土豆种在煤窑后坡,收成不算好,却让所有人都尝到了饱饭的滋味。
“说是等这拨谷子下了种就弄。”赵春燕往伙房走,声音飘在风里,“他今早还跟王世天念叨,说要去平凉那边换点新土豆种,那边的品种更耐冻。”
“平凉”两个字让王小英的动作顿了顿。她攥着荠菜的手指紧了紧,那地方可不太平,她把那棵攥蔫了的荠菜扔进竹篮,忽然听见田埂那边传来一阵笑闹声。
栓柱正举着木枪追大牛,两个孩子踩着刚翻过的泥土,把新播的谷种踩得七零八落。吴新辉队长站在田埂上叉着腰笑,军帽檐上还沾着片草叶:“小兔崽子们,再踩坏了苗,晚上就让你舅舅用枪把你们‘突突’了!”
王世天从松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只刚套住的野兔,听见这话回头笑:“队长可别吓唬孩子,我这枪是打狼的。”他把野兔递给旁边的战士,大步走到孩子们跟前,弯腰从地上捡起颗谷种,塞到栓柱手里,“这是啥?”
“是米。”栓柱把谷种攥在手心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王世天背上的步枪——那是去年从马匪手里缴来的,枪身磨得发亮,王世天总说这枪比他自己的命还金贵。
“是将来的米。”王世天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茧子蹭得孩子直缩脖子,“踩坏了,冬天就没得吃了,知道不?”
栓柱似懂非懂地点头,把谷种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又举起木枪:“舅舅,你教我打枪吧,我也想打马匪。”
周围的战士们都笑了。吴新辉走过来,拍了拍王世天的肩膀:“行啊,等这小子长到能扛动枪,你就给他好好教。”他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山峦,晨雾已经散了,青灰色的山脊线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说正经的,下午你跟我去趟后沟,看看那片新辟的地能不能种玉米。”
“得嘞。”王世天应着,忽然瞥见王小英竹篮里的荠菜,“英子,晚上做荠菜窝窝?我去弄点野葱,调着吃香。”
“早给你备着呢。”王小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野葱,是早上赵春燕在松林边挖的,绿油油的带着水珠。
日头爬到头顶时,田地里的活计歇了。战士们三三两两地往伙房走,裤脚沾着的泥土被太阳晒得发白。王世天扛着锄头走在最后,路过栓柱身边时,被孩子拽住了衣角。
“舅舅,你的枪能借我摸摸不?”栓柱仰着脸,眼睛盯着他背上的步枪,小手里还攥着那根木枪。
王世天停下脚步,把枪从肩上卸下来,却没递给孩子,只是让他摸了摸冰凉的枪身:“这玩意儿金贵,得等你再长三年,我教你拆枪装枪。”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栓柱手里,“给,昨天套的。”
是颗圆滚滚的野山楂,红得发亮。栓柱欢天喜地地接过去,举着木枪又跑进了松林,丫蛋和几个孩子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
王小英端着水碗走过来,递给王世天一碗凉水解渴。他仰头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着,脖颈上的汗珠顺着疤痕往下淌。
“胳膊上的伤没事了?”她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绷带,是前几天帮老乡修屋顶时被钉子划破的。
“早好了,就蹭破点皮。”王世天不在意地摆摆手,把空碗递回去,“李医生非让缠,说怕感染。”他往松林里看了眼,栓柱正举着木枪趴在树根后“瞄准”,小模样学得有模有样,忍不住笑,“这小子,天天盼着扛真枪呢。”
“都是你惯的。”王小英嘴上嗔怪,眼里却带着笑意。王世天对栓柱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冬天把自己的芦花垫给孩子铺床,夏天进山打了野味,总留着最嫩的给孩子炖汤,连那根木枪,都是他用了三个晚上削出来的,枪托上还刻着几道防滑的纹路。
“孩子嘛,就得野着养。”王世天往伙房走,声音隔着几步远传过来,“将来才能跟咱们一样,经得起摔打。”
午后的阳光透过松针,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吴新辉带着王世天去后沟勘察土地,王小英和赵春燕在伙房里忙着蒸窝窝。面团在石臼里被捶打得砰砰响,混合着野葱的清香,飘出老远。
“听说吴队长要派人去平凉?”赵春燕往灶膛里添着松柴,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听他跟王世天念叨过。”王小英揉着面团,手腕用力,把面团捏成圆圆的窝窝,“说是换点种子,顺便看看那边的情况。”
“平凉那边乱得很。”赵春燕压低了声音,“前阵子有个货郎说,黑风寨的马匪被打散了,一部分跑到平凉地界,投靠了国民党的队伍。”
王小英的动作慢了些。她想起刘双喜,想起他临走时穿着的那件蓝布褂子,也是在袖口打了个补丁。她把窝窝放进蒸笼,蒸汽腾地冒出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吴队长心里有数。”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做事稳妥。”
正说着,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尖叫。王小英赶紧掀开蒸笼盖跑出去,只见栓柱坐在地上哭,手里的木枪断成了两截。丫蛋站在旁边急得脸通红:“是他自己摔的!非要爬那棵老松树!”
王世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蹲在孩子身边,捡起断成两截的木枪看了看。栓柱哭得更凶了:“我的枪……我的枪坏了……”
“哭啥,坏了再做一把。”王世天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拍掉他身上的泥土,“这次给你做个带刺刀的,比这个威风。”
栓柱抽噎着点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王世天抱着他往窑洞走,路过王小英身边时,她看见他手里的木枪断口处,还留着他刻的几道防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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