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麦香里的约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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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面烤裂,冯家堡的麦田里,空气都裹着灼人的热浪,风一吹,带着麦秆的焦糊味往人毛孔里钻。冯团长的帽檐早被汗水浸出一圈白花花的碱印,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他手里的镰刀挥得比刚才慢了半拍,虎口被磨得发红,却还是扯着嗓子喊:“都加把劲!趁日头足,多割一把是一把,麦子晾透了才好存!”

贺峻霖走在收割队伍的最前头,蓝色粗布褂子早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像层湿答答的壳。他低头割麦时,掌心的血泡被汗水泡得发白,稍微一用力就钻心地疼,可他攥镰刀的手却没松半分。目光扫过脚下的麦田,他心里一阵发沉——前几年这时候,麦穗沉得能把麦秆压弯,割的时候一攥就是满满一把,今年一百多亩地,像样的麦株连一半都没有,好些麦秆细得像麻线,穗子上只挂着寥寥几颗麦粒。

“贺队长,歇口气不?”旁边传来李大叔的声音。贺峻霖抬头,看见李大叔蹲在麦垄里,粗糙的手正扒拉着麦茬,把藏在土里的半粒、一粒的麦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的布兜。那布兜已经有些鼓了,却都是些碎小的麦粒。“俺家孙娃快三岁了,还没尝过新麦熬的粥味呢。”李大叔说着,又捡起一颗麦粒,对着日头看了看,眼里满是稀罕。

刘花背着半旧的药箱跟在队伍后面,帆布药箱上印的红十字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她手里提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凉好的茶水,见有战士直起腰擦汗,就赶紧走过去递上碗:“张建军,慢点喝,别呛着。”又转头给旁边头晕的王大娘顺气:“大娘,您先到树荫下歇会儿,这天太毒,别中暑了。”她看着眼前稀疏的麦垄,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愁绪:“这麦子,真是用命换的。”

十天里,战士和乡亲们就这么从天亮干到天黑。天刚蒙蒙亮,麦田里就响起镰刀割麦的“唰唰”声;到了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冯团长带头不歇工,说“多割一刻,就多收一份粮”;夜里天凉了,大家就躺在麦地里歇脚,身下铺着晒干的麦秆,抬头能看见满天星子,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终于,最后一片麦田也收割完了。二十多辆牛车排着队,把捆好的麦捆往晒谷场运,牛蹄子踏在土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车辕上挂着的铃铛偶尔叮当作响,倒成了这苦日子里难得的轻快声。

到了晒谷场,大家又忙着卸麦、摊晒。冯团长指挥着战士们用石碾子碾麦,牛拉着碾子在麦堆上转圈,麦粒被压得“沙沙”响,细碎的麦糠随着风飘起来,落在每个人的头发上、肩膀上。刘双喜蹲在碾好的麦粒旁,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抓起一把麦粒,一颗一颗地数:“一、二、三……”数着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麦粒上,“这麦子,够俺家喝上几顿麦粥了。”

天快亮的时候,麦粒终于归拢成了几大堆,黄澄澄的,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战士们累得直接围着麦堆躺下,有的靠在麦袋上,有的干脆躺在麦糠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贺峻霖靠在牛车上,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硬的窝头——这是昨天晚饭省下来的,他闻了闻,又把窝头揣了回去,心里想着:分麦的时候,给村里的张二蛋留着,那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肯定没吃过饱饭。

冯团长蹲在麦堆旁,手里拿着个小簸箕,大致估算着产量。他抓了一把麦粒,在手里搓了搓,又扬了扬,看着麦糠被风吹走,声音里带着惋惜,却又透着股底气:“总共一万斤,虽不及往年的零头,但分给大家,省着点吃,能撑到种秋粮。”

为了防意外,众人用草木灰在麦堆周围画了个大圈,像给麦子筑起了一道保护墙。冯团长安排了轮班守夜,战士和乡亲们两两一组,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刘双喜主动要值第一班,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麦堆旁,手里拿着根木棍,眼神警惕地盯着四周:“俺盯着,谁也别想动一粒麦子!这可是大家的救命粮!”

夜里,凉风扫过晒谷场,带走了白天的燥热。麦堆旁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蹦起来,又很快落下。乡亲们的鼾声、战士们巡逻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混在一起,成了这灾荒年月里难得的安稳声响。贺峻霖躺在麦堆边,听着这些声音,心里踏实了不少——只要麦子在,大家就有盼头。

天刚蒙蒙亮,东方才泛起一点鱼肚白,晒谷场里突然响起刘双喜的喊叫声,那声音里满是惊慌,一下子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麦堆被偷了!快来人啊!麦堆被偷了!”

贺峻霖猛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揉眼睛,就往麦堆跑。跑到跟前一看,他心里“咯噔”一下——最大的那堆麦子缺了个大角,黄澄澄的麦粒少了一大片,露出底下的麦糠。之前画的草木灰圈被踩出一道凌乱的印子,地上还留着几个沾着麦糠的布鞋印,旁边掉了根磨破的麻绳,显然是用来捆麦袋的。

乡亲们被喊声惊醒,纷纷涌到晒谷场。李大叔挤到麦堆前,看着缺角的麦子,急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可是救命的粮啊!是谁这么缺德,连救命粮都偷!”刘双喜蹲在地上,抓着地上的麦糠,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大腿:“都怪俺,是俺没好好护着麦堆,遭了贼!俺对不起大家!”

战士们立刻戒备起来,手按在腰间的枪上,警惕地看着四周。贺峻霖蹲下来,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他发现脚印的尺寸偏大,纹路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经常走土路磨出来的。脚印朝着村东的方向,而且印子很连贯,没有杂乱的痕迹。他站起身,对冯团长说:“冯团长,是对村里路熟的人,看脚印的方向,可能是邻村的——要是外乡人,不会这么清楚路。”

冯团长皱着眉,目光扫过躁动的人群,伸手按住想往前冲的乡亲,声音沉稳有力:“大家别慌!脚印没散,能追回来!”他立刻分起了任务,“贺峻霖,你带张建军、李铁牛、王浩三名战士,顺着脚印追查,务必把麦子追回来;刘花,你留下照看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别让他们受惊吓;剩下的人,守好剩余的麦子,不准再出半点差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先把麦子追回来,再论对错,别乱了人心!这时候,咱们得拧成一股绳!”

贺峻霖带着三名战士,顺着脚印往村东走。脚印在土路上很清晰,偶尔遇到岔路,也能很快找到方向。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远远看见村东头的破庙——那庙年久失修,屋顶漏了好几个洞,院墙也塌了一半,平时很少有人去。

还没走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带着委屈和饥饿。贺峻霖给战士们递了个眼神,几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庙门。

庙里的景象让他们愣了一下:邻村的老陈头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半袋麦子,袋子口敞着,散落出几颗麦粒。他的小孙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攥着几颗生麦粒,往嘴里塞,小脸蹭得满是麦糠,哭得满脸是泪:“爷爷,我饿……还要吃……”

老陈头听见开门声,猛地抬头,看见穿着军装的贺峻霖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慌忙把麦袋往身后藏,可刚一动,就没力气地瘫坐在地上。等贺峻霖走到跟前,老陈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同志,俺错了!俺不是故意偷麦子的!俺村今年颗粒无收,娃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昨天夜里实在没办法,才……才偷了半袋麦子……”

贺峻霖看着孩子可怜的模样,心里软了一下,但还是皱着眉问:“麦堆缺了三四袋,剩下的麦子呢?你只偷了半袋?”

老陈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着头说:“是……是俺村的李四。昨天夜里,俺准备去偷麦子的时候,遇上了他。他说‘冯家堡的麦子多,当兵的守不过来,多偷点能换钱’,还说要跟俺一起去。后来,俺背不动,偷了半袋,他拉走了三袋,说要往镇上的粮贩子那去,换点钱买东西……”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脚步声,冯团长带着李大叔等几个乡亲赶了过来。原来,冯团长担心贺峻霖等人遇到危险,安排好村里的事,就带着乡亲们跟了过来。

李大叔一进庙,就认出了老陈头,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把老陈头扶起来:“老陈,你咋能干这事呢?去年俺家收玉米的时候,你还来帮过忙,你也是被逼的啊……”

冯团长看了看老陈头和孩子,对贺峻霖说:“先去镇上追李四,麦子不能落在粮贩子手里。”

众人立刻动身,往镇上赶。好在镇上离村子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按照老陈头说的地址,他们很快找到粮贩子的仓库——那是个偏僻的院子,门口守着个壮汉。贺峻霖等人绕到后院,从墙缝里往里看,正好看见李四正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话,旁边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放着三袋麦子。

“王老板,这三袋麦子可是好粮,你给个公道价。”李四拍着麦袋,得意洋洋地说。

八字胡粮贩子伸手抓了把麦粒,看了看,撇着嘴说:“这麦子不算饱满,最多给你五十文钱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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