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灰色地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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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职后的第三天,张博涛在正午的阳光里拉开窗帘,金箔似的光线涌进来,却穿不透客厅里弥漫的灰翳。茶几上堆着半盒抽剩的烟,烟蒂歪歪扭扭地插在玻璃缸里,像片濒死的芦苇。餐盒的油渍在桌面上晕开圈,酱油色的纹路蜿蜒交错,活脱脱一幅抽象的败局图 —— 就像他此刻的人生,找不着清晰的轮廓。
他走到阳台,玻璃上的指纹被阳光照得清晰可见。楼下行色匆匆的人影缩成模糊的黑点,沿着斑马线移动,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前同事老周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对方拍着他的肩说:"你这种人,离了工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连风都不知道往哪吹。"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他正对着镜子数眼下的青黑。三道,像用墨笔描过的伤痕。是琼姐发来的信息:"下午有空吗?过来聊聊,正好有个项目想听听你的想法。"
张博涛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 "好" 字上方,指甲盖把虚拟按键按出淡淡的白痕。他从衣柜拿出西装穿上后匆匆出门了。
他开车驶出小区时,导航提示全程四十分钟。车刚拐上三环,引擎的轰鸣声突然搅乱了思绪。那些被刻意压制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像台失控的放映机 ——
离职那天 —— 宋海洋那张脸,像结了层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温度。递过来的辞退信边缘泛着冷白的光,对方甚至懒得抬眼多看他一下,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废纸。
父亲病床上痛苦蜷缩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监护仪规律的 "滴滴" 声,父亲额上沁出的冷汗,还有他攥着自己手腕时那无力的颤抖,此刻都成了尖锐的碎片。这些碎片混着宋海洋冷漠的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狠狠砸在他三年来如履薄冰的兢兢业业上。
他忽然想起这三年里,自己无数次在深夜的办公室核对报表,想起为了赶项目进度,想起庆功宴上宋海洋拍着他的肩说 "年轻人有冲劲"—— 那些曾被他当作勋章的付出,在这一刻全成了笑话。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连方向盘都在掌心微微发颤。
“嘀 ——” 刺耳的鸣笛声像把锥子,猛地扎破了回忆的泡沫。张博涛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后视镜里,一辆银灰色丰田正斜斜地别在他车后,保险杠上的划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嘴。
他的心跳瞬间撞得肋骨生疼。推开车门时,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鞋底仿佛要被烤化。丰田车主是个戴眼镜的男人,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表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并线不看路?赶着投胎啊!" 男人的声音劈了叉,唾沫星子喷在张博涛脸上,"知道我这车刚做的保养吗?"
张博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并线时,对方直行的车根本没减速。"我打了转向灯......"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您车速太快了。"
"我快?" 男人猛地把手机怼到他眼前,行车记录仪的画面晃得人眼晕,"你自己看时间!我刚过路口绿灯,你就跟瞎了似的猛打方向!"
争吵声引来了围观的人。有人举着手机录像,镜头的红点像只窥视的眼睛。张博涛的后颈渗出冷汗,浸湿了衬衫领口。他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划出丑陋的弧线。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偏离轨道的人,连辩解都显得苍白。
交警赶来时,他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水。穿制服的年轻警官围着两辆车转了圈,白色手套在张博涛的车门上敲了敲:"并线车辆要让直行,你全责。"
张博涛点头的瞬间,脑子 "嗡" 的一声 —— 行驶证落在琼姐那里了。上次她借去处理违章,还没来得及还。"警官,我忘带行驶证了......" 话音刚落,他看见交警皱起的眉峰,慌忙摸出手机给琼姐打电话,指尖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琼姐,我在东三环出了点交通事故,行驶证......"
"你发个位置。一会到。" 琼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地镇定,像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浇灭了他心里乱窜的火苗。
等待的时间里,丰田车主还在不依不饶地抱怨,说自己下午要去机场接客户,耽误了生意要张博涛赔偿。张博涛靠在车身上,望着车流如织的三环,忽然觉得自己像粒被风吹偏的尘埃,连飘向哪里都由不得自己。灰色的轨迹在脚下蔓延,看不见尽头。
半个小时后,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不同于普通轿车的闷响,带着种嚣张的穿透力,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张博涛抬头望去,一辆红色法拉利在拥堵的车流中划出道凌厉的弧线,车身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最终稳稳停在路边的应急车道上。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琼姐涂着正红唇膏的侧脸。她今天穿了件黑色吊带裙,外面罩着件香槟色西装外套,脖颈间的丝巾在风里飘出个优雅的弧度。看见交警时,她只是扬了扬下巴,声音不高不低:"警官,他的行驶证在我这。"
张博涛看着那辆法拉利,忽然觉得脸上发烫。琼姐上次开法拉利还是参加她公司慈善晚宴上,那时只觉得气派,与有荣焉。可此刻,那跃动的红色像道无形的屏障,把他和这个世界隔成了两半 —— 她在光亮里沿着既定轨道前行,他在阴影里踉跄。
交警接过行驶证时,原本紧绷的脸明显缓和了些,登记信息时甚至笑着搭话:"林总今天亲自跑一趟?您这朋友车技得练练啊。"
琼姐的目光在交警胸前的警号牌上顿了两秒,唇角弯出得体的弧度:“吴警官,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她抬手拢了拢被风掀起的丝巾,指尖划过颈间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我们还有急事得赶时间,您看能不能麻烦您帮忙把车送去 4S 店?我已经让助理在那边等着了,维修手续她会办妥的。”
吴警官的笑纹立刻在眼角绽开,手里的罚单本往臂弯里一夹:“林总吩咐,自然没问题。” 他接过琼姐递来的车钥匙时,指腹刻意避开了她的指尖,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张博涛看着那串熟悉的车钥匙从自己掌心移开,金属环碰撞的轻响里,琼姐已经转身朝法拉利走去,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的声音清脆利落,像在为这场仓促的交接打拍子。
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那眼神里有安抚,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小时候他摔破膝盖时,母亲看他的眼神。
事故单开出来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丰田车主捏着单子转身,引擎声很快汇入车流。琼姐靠在法拉利车门上,高跟鞋的鞋跟在柏油路上轻轻点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在为他错乱的轨迹打拍子。
"上车。" 她朝张博涛抬了抬下巴,"带你去个地方。"
张博涛拉开车门的瞬间,皮革座椅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车载音响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萨克斯的旋律像条滑溜溜的鱼,钻进耳朵里就不肯出来。他系安全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副驾储物格里露出的半截口红,色号和琼姐今天涂的一样,红得像团燃烧的火,在这片灰色里格外刺眼。
车汇入车流时,琼姐忽然开口:
"你父亲的复查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能自己拄着拐杖走几步了。"
又是一阵沉默。爵士乐还在流淌,车厢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法拉利在一个路口拐进辅路,朝着山西的方向驶去。夕阳的余晖洒在车身上,把红色镀上了层金边。张博涛靠在椅背上,看着琼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忽然觉得,或许灰色轨迹的尽头,并非只有荒芜 —— 总有束光,会循着轨迹找到迷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