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并存的土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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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块，在无尽的黑暗与压力下坠落。没有梦，没有光，只有纯粹虚无的包裹。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感知如同海底的气泡，缓缓上浮，破裂，带来一阵剧烈的、撕扯般的咳嗽。
李琟醒了。
或者说，他的身体先于意识苏醒了。喉咙和肺叶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气。眩晕感依旧强烈，世界在他紧闭的双眼后缓慢旋转。但不同于之前那种彻底的虚脱，这一次，某种尖锐的、来自胃部的痉挛，提醒着他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他还活着，并且，他的身体正在为那点刚刚获得的、微不足道的能量而激烈反应。
那个油纸包。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触碰到了裤袋里那个依旧存在的小小凸起。不是幻觉。那个包裹着未知食物和植物茎秆的油纸包，真实地被他藏了起来，连同之前那枚硬币，那片玉兰叶子，那截粉笔头，还有腰间冰冷的打火机。
而在他身前，那片潮湿的水泥地上，有两个并排的、小小的土堆。一个掩埋着象征性的、或许永无发芽之日的种子；另一个，则掩埋着那个油纸包——来自未知同盟的、实实在在的生存物资。
他没有立刻去挖出油纸包。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谨慎，压制住了生理上疯狂的渴望。
他需要确认安全。
他维持着瘫倒的姿势，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适应着禁闭室内永恒的昏暗。感官如同刚刚被擦去的镜片，开始重新捕捉外界的信息。
首先感受到的，依旧是那道来自窥视孔的、冰冷的注视。它存在，如同房间里的第四面墙，恒定而沉默。但李琟敏锐地察觉到，这道目光的“质地”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少了几分戏谑和等待的玩味，多了几分……纯粹的、不带感情的观察？仿佛“屠夫”暂时收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心态，进入了一种更模式化的监视状态。
是因为他之前没有碰那个塑料袋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李琟无法判断。但他将这细微的变化记在心里。
他的听力也在恢复。门外走廊一片死寂，没有巡逻的脚步声，没有其他任何杂音。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时机。
他极其缓慢地、利用身体咳嗽带来的自然颤动作为掩护，将手挪到了那个埋着油纸包的土堆旁。手指像挖掘珍宝的盗贼，小心翼翼地将表层的湿土拨开。
油纸包露了出来，带着泥土的潮气。
他没有全部取出。只是用指甲，在油纸包的一角，划开了一个更小的口子。然后，他用指尖，从里面极其小心地，抠出了一点点……深褐色、质地坚硬如石的碎屑。
是肉干。被仔细切碎、压缩过的肉干碎屑。
他将这一点点碎屑放入口中。
甚至来不及咀嚼，那一点咸腥混合着浓郁肉味的物质就在唾液中迅速软化，像一滴滚烫的油，瞬间点燃了他干涸的味蕾和空瘪的胃囊。一股强烈的、几乎要让他呕吐的生理冲动涌了上来，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闭上眼，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所带来的、近乎疼痛的满足感。
还不够。远远不够。
但他停了下来。将油纸包重新用泥土仔细掩埋好，抹平痕迹。
他不能一次用完。他需要计划，需要让这点珍贵的能量，支撑他尽可能长的时间。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了油纸包里那几根植物茎秆。很细，很短，质地坚韧。他捏起一根，放在鼻尖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气息，但又带着一丝苦涩。
这是什么？药草？
他没有犹豫，将其中一根更短的茎秆含进了嘴里。清凉苦涩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奇异的是，喉咙的灼痛感和脑袋里那种撕裂般的眩晕，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
是错觉？还是这不知名的植物真的具有某种镇痛或提神的效用？
无论是什么，这来自暗处的援助，精准地指向了他此刻最迫切的需求——维持清醒，缓解痛苦。
他含着那根草茎，重新瘫回角落，闭上眼睛，开始像反刍动物一样，极其缓慢地、用唾液浸润着口中那一点点肉干碎屑，最大限度地吸收着那微乎其微的营养。
体内，那点由食物带来的热量正在缓慢扩散，对抗着深入骨髓的寒冷。
精神上，那个油纸包和其中的内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其本身的价值。它证明了那条联络通道的真实与有效，证明了在那个未知的角落里，确实有一个（或者多个）意识，在与他同步思考，在冒着巨大的风险，试图支撑他活下去。
他将嘴里的草茎转动了一下，苦涩的味道让他更加清醒。
“屠夫”的塑料袋还放在门口，像一个沉默的嘲讽。
而他，选择了埋藏在泥土下的、来自黑暗同盟的馈赠。
这不仅仅是生存方式的选择。
这是他划下的界限。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窥视孔的方向。尽管虚弱不堪，尽管依旧身处绝对的劣势，但他的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火星，却因为体内那一点点热量和口中那丝苦涩，而燃烧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知道了，在这片绝望的土壤上，除了魔鬼的馈赠和虚幻的微光，还存在着第三种东西。
一种由沉默、风险、以及冰冷的计算所浇灌出来的……真实的连接。
这连接很细，很脆弱，随时可能断裂。
但此刻，它真实地存在着。
支撑着他，在这片并存的、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土壤上，继续等待，继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