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四海禾声,礼铸新篇(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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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坊的铜铃在芒种那日摇碎了晨雾。赵无恤立于廊下,看韩母将新织的 "四海纹" 布挂上青竹竿,布面如摊开的画卷 —— 狼山的赭红岩壁洇着朝霞,曲沃的黄土田垄浮着黍浪,江南的靛蓝河水裹着月光,金线绣的铜铃在风里轻颤,似将三地的声响都揉成了细碎的银沙。
"无恤先生!" 赵狗儿抱着捆竹简撞开晨露,竹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黍壳,籽粒饱满如未褪的星辰。"智仲从曲沃带回的,智越与赵稷新补的 ' 晋水礼 '。" 他脚边的陶瓮里,母本竹卷发的芽已蹿至半尺,嫩茎缠着 "礼" 字的刻痕,像给这千年古字系了条翡翠腰带。
赵无恤展卷时,指腹抚过一片粗糙的竹面 —— 陈石从陈国寄来的拓片上,黑黍与稻子的根在泥土里缠成同心结,炭笔描的 "南稻北黍,水脉相连" 被雨水泡得发胀,笔画间漫出的墨晕,恰似刚浇过的田垄上蒸腾的湿气。
狼山的消息裹着夏至的热浪而来。阿木的弟弟阿石牵着两匹驮马立在打谷场,马背上的皮囊鼓如满月,倒出的狼山黑黍滚落在青石板上,颗颗圆如乌珠,泛着层被长生天吻过的油光。"阿木哥让捎这个。" 少年解开皮囊深处的油布,露出块岩画拓片,"祭田篇" 的刻痕里填着狼山特有的红土,像把岁月的血痂嵌进了石头。
"部落的老人现在天天对着岩画诵经," 阿石的辫梢系着半截红绳,是从去年那幅狼皮绣品上拆的,绳结里还卡着粒晋地的黍米,"说这礼比腾格里的苍狼更护佑我们。" 拓片边缘刻着群欢舞的小人,举马奶酒的狄人袍角飘着中原的云纹,捧黍穗的农人腰间缠着狼尾,最边上那个缺牙的小姑娘,正踮脚把自己的影子刻进石头 —— 阿古拉沁画的正是她自己。
韩母突然用染刀指着拓片角落:那里刻着株谷穗,穗粒却串成了小铜铃,铃舌处隐约可见 "共生纹" 的回字。"这是把我们的布纹刻进石头里了。" 她转身走向织布机,木梭穿过经线时带起风,"老身得织幅新的,让这谷穗铃真能摇出声响。"
陈国的商队在大暑的蝉鸣里抵达。领头商人抱着的麻布被汗水浸得发沉,上面印着黑黍与稻子共生的图案,靛蓝底色里特意掺了晋地的黄土,像把故乡的阳光揉进了江南的烟雨。"那孩子在淮河岸边开出片奇特的田," 商人往陶碗里倒黍酒时,酒液里漂着粒稻壳,"当地农户学他把黑黍种在稻埂上,说这样 ' 一水养两季,土脉永不竭 '。"
麻布夹层藏着片竹简,陈石的字比去年端正了许多,只是 "渠" 字的捺笔仍带着点流民特有的潦草:"南边的雨确如韩母说的那般疯,挖了三尺深的渠,黑黍就站得稳了。" 竹片背面的笑脸补全了嘴角,陈石听阿古拉沁说,那姑娘的新牙已长得齐整,笑起来能接住江南的月光。
曲沃的合卷仪式选在秋分,这天的日与夜一般长,恰如南北的礼一般重。
智越带着赵稷立在染坊的竹榻前,两人各捧半卷竹简,拼接处的 "轮作篇" 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该长在一起。智越缺指的右手按在 "菽豆" 二字上,磨出的茧子比铜铃的包浆更亮;赵稷的左手覆在 "黑黍" 旁,掌纹里还嵌着曲沃的黄土,与狼山红土在竹面上晕出片褐,像块被岁月焐热的琥珀。
"曲沃的田埂现在会说两种话了," 智越的声音比去年沉了些,喉间滚过的音节带着马奶酒的清冽与粟米的醇厚,"长出的黑黍沾着游牧的奶香,结的菽豆裹着农耕的土气。" 他从行囊取出个陶瓮,混种的新粮在里面轻轻碰撞,黑黍如夜、黄粟似昼、绿豆若星,缠成团能酿出天下味的彩线。
阿古拉的马队在午时的日头里赶到,驮来的岩画拓片被马汗浸得发皱,倒像块洗旧的麻布。"长生天说," 他举起拓片往韩母的织布机上比,岩画的纹路竟与布上的 "共生纹" 严丝合缝,"你看这石头与丝线,原是照着同一个模子长的。" 马队带来的 "礼酒" 敞着陶瓮口,酒香漫过打谷场时,惊飞了檐下铜铃上栖息的麻雀。
陈石的信使在黄昏的霞光里现身,是个拎着竹篮的江南少年,篮里新收的黑黍穗比晋地的长一寸,穗尖垂着的露珠里,晃悠着淮河的影子。"陈石哥让带这个。" 少年展开的麻布上,绣着条贯通南北的河,河上漂着三卷竹简,竹片的纹路与水流的脉络缠成一体,"他说淮河的黑黍熟了,穗子沉甸甸的,能压弯江南的月光。" 麻布角落用苏绣技法绣的 "礼" 字,旁边依偎着株稻黍共生的禾苗,根须在布纹里织成张网,网住了晋地的土、狼山的石、江南的水。
赵无恤将三地的竹简铺在打谷场的青石上,母本竹卷的嫩芽已爬满整个陶瓮,嫩茎缠着 "礼" 字的笔画往上蹿,根须顺着刻痕往四周蔓延,在 "江海" 二字处扎得最深,仿佛要把这两个字拖进土里,种出片新的山河。他让智越、阿古拉、江南少年各按个手印,与去年三个孩子的印子叠在一处,青石板上顿时绽放出朵五瓣花,瓣纹里渗出的汁液,带着黍香、奶香与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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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给礼策起个全名了。" 韩母的织布机在此时停了,最后一根金线穿过 "四海纹" 的铜铃,阳光透过布面在众人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就叫 ' 赵氏禾书 ' 吧," 她摸了摸布上那株贯通南北的禾苗,"老身听流民说,天下的禾苗原是一家,只是在不同的土地上,长出了不同的模样。"
霜降那日,染坊的竹筐里躺着卷新竹。
赵无恤用骨刀在卷首刻 "赵氏禾书?总篇" 时,刀锋切开竹纤维的轻响,恰似春苗顶破冻土的微声。下面列着的狼山 "祭田篇"、曲沃 "轮作篇"、陈国 "水土篇",每篇末尾都留着片空白,像在等更多土地上的故事来填空。
智伯勤的小孙子趴在竹卷旁,用狄人送的狼毫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大大的箭头,箭头穿过狼山的红土、曲沃的黄土、陈国的黑土,最后落在片陌生的土地上,那里画着株从未见过的禾苗 —— 他听江南少年说,那叫 "水稻",能在水里长,穗子垂得比任何庄稼都低。
韩母把新织的 "四海纹" 布铺在竹卷上,布上的铜铃正对着箭头的方向,金线在日光下流淌,像条看不见的河。"老身多织了半匹," 她的手指抚过布上的禾苗,叶脉里还留着去年的血痕与今年的酒香,"等陈石把 ' 赵氏禾书 ' 带到更南的地方,就能接着绣。"
赵无恤摸向胸口的旧伤,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像条被岁月磨亮的河床,暗河的水、黄河的浪、淮河的波,都曾在这道沟壑里流淌。母本竹卷的嫩芽已长得高过陶瓮,根须钻进打谷场的泥土深处,把三地带来的新粮都缠成了团,在黑暗里孕着明年的春。
远处的暗河传来铜铃的脆响,是赵狗儿在教新马驹认路。少年的歌声混着铃声漫过来,唱的是韩母新编的调子:"黑黍走千里,泉眼随路行,一卷禾书在,四海皆生根......"
赵无恤望着南边的夜空,北斗的斗柄正指向稻黍生长的方向,银河的浪涛里,仿佛漂着无数卷竹书,每卷都写着同一个字。他知道,"赵氏禾书" 的新苗已顺着暗河的褶皱、黄河的肌理、淮河的脉络往远方走,就像去年的黑黍种,总要在陌生的土里,扎下属于自己的根。
竹卷上的嫩芽突然轻轻一颤,顶开块冻土,露出的新牙尖上沾着星子的碎屑,正朝着少年歌声传来的方向,一寸寸,往天亮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