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曙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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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垂死者不甘的叹息，即将彻底沉沦于西方的山脊。兰州城南面的城墙缺口处，战斗已进入最残酷、最原始的阶段。

守军的防线被压缩到了极致，活着的人背靠着背，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骸，用卷刃的刀、断裂的枪，甚至拳头和牙齿，与不断从缺口涌入的敌军进行着绝望的厮杀。

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防线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蛛网，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巡抚杨继盛，此刻已不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统帅，他像一个最普通的老兵，挥舞着那柄缺口累累的长剑，站在了缺口防线的最中央。

他的巡抚官袍早已被撕烂，露出内里伤痕累累的躯体，花白的胡须被鲜血黏成一绺一绺。

每一次挥剑都显得无比吃力，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视线也开始模糊，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援军…援军…”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这已不是鼓舞士气的话语，而是意识涣散前唯一的执念。

他知道，城，马上就要破了。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敌军铁蹄踏碎城内街巷，听到子民惨遭屠戮的哀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地间，似乎隐隐传来了一种异样的声音。起初，这声音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所淹没。但渐渐地，那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是战鼓！

是低沉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并且，伴随着战鼓的，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如雷、并且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这声音并非来自城内，而是来自……东南方向！

“援军！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城头上，一个眼尖的、几乎力竭的哨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

这声呼喊，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让濒临崩溃的守军防线出现了刹那的凝固。所有还能动弹的守军，都不由自主地朝着东南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线，伴随着扬起的冲天尘土，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兰州城席卷而来！

潮线最前方，一杆巨大的、迎风猎猎的“周”字将旗，刺破了昏黄的暮色，清晰可见！旗帜之下，是无数身披黑色铁甲、手持雪亮马刀的骑兵，

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使者，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楔入了正在攻城的草原联军侧后翼！

是京营骑兵！是周猛将军的旗帜！

“杀——！”周猛一马当先，怒吼声如同霹雳，他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紧随其后的京营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瞬间就将攻城敌军混乱的后阵冲得七零八落！

这些草原骑兵正专注于眼前的攻城，根本没想到身后会突然杀出一支如此精锐的生力军，顿时阵脚大乱，人喊马嘶，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攻城的敌军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和混乱。前方的部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震天的喊杀声来自背后，军心瞬间动摇。

“呜——呜——呜——”

草原联军大营中，传来了急促而苍凉的退兵牛角号声！联军指挥官反应极快，眼见侧翼被精锐骑兵突袭，攻城部队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立刻下令撤退，试图重新集结阵型。

如潮水般攻城的敌军，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丢下满地狼藉的尸首和伤员。

城头上，残存的守军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许多人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确认敌军真的在退却，劫后余生的狂喜才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还活着的人们相拥而泣，或是瘫倒在地，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夹杂着痛哭。他们……守住了！在最后一丝力量耗尽之前，他们等来了援军！

“援军…来了…终于…来了…”杨继盛巡抚听到了那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声，也听到了退兵的号角。

他那双几乎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努力地想要望向东南方，望向那带来生机的“周”字大旗，那饱经风霜、布满血污的脸上，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挤出了如释重负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这笑容，凝固了。

他手中那柄支撑着他身体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染血的城砖上。

那挺立了二十多个日夜、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躯，晃了几晃，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般，缓缓地、面朝着京城的方向，轰然倒地。

“抚台！”

“杨大人！”

周围的亲兵和将领发出凄厉的呼喊，扑上前去。但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张带着最终安宁表情的、再无生息的、苍老而刚毅的面容。

这位以一己之力，凝聚全城军心，坚守兰州直至最后一刻的老臣，在亲眼看到胜利曙光、听到援军战鼓的这一刻，油尽灯枯，力竭而亡。

倒在了黎明到来前最深的黑暗里，终究……没能亲眼看到太阳重新升起。

周猛率领骑兵在城外来回冲杀，驱散了城下的敌军，确保安全后，才带着一身血污，快步登上伤痕累累的城头。

当他看到被将士们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上、已然殉国的杨继盛时，这位铁打的悍将，虎目瞬间通红，缓缓摘下头盔，单膝跪地，对着这位可敬的老臣，低下了头颅。

夕阳彻底沉下，夜幕降临。兰州城内外，火光点点，哭声、欢呼声、救治伤员的嘈杂声混杂在一起。城，守住了，但代价，是如此的惨烈。

杨巡抚，将生命永远融入了这座他用鲜血守护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