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决绝的割舍与废墟上的依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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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决绝的话语,母亲那最后的眼神,吉普车远去的烟尘……这一切,构成了一副她永生难忘的、残酷的画面。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眼泪流干。巨大的悲伤和茫然过后,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开始在她心底慢慢凝聚。

她想起了还在考场奋笔疾书的廖奎,想起了父亲昨晚沉重的嘱托,想起了他们那个藏在洞天福地里的秘密小家……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省农科院的结业考试终于在所有学员或轻松或沉重的吐气声中结束了。廖奎随着人流走出考场,秋日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心中却并无太多考试结束后的放松,反而被一种莫名的不安萦绕。

他第一时间抬眼望向校门外那个熟悉的位置——往常谢薇等待他的地方。今天,那里空无一人。

心头那丝不安瞬间放大。薇怎么会不在?她说了会等他的。是临时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

他快步走到校门口,左右张望,依旧不见那道倩影。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细蛇,悄然缠上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冷静,或许她只是去附近供销社买东西了?

然而,等待了十几分钟,依旧不见谢薇回来。廖奎心中的焦虑越来越盛。他决定先去宣传科看看,也许谢薇是回了单位。

就在他穿过农科院行政楼前的空地时,几个职工模样的中年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的声音,隐约飘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军区那边出大事了!”

“哪个军区?咱省军区?”

“还能哪个?就谢政委家……上午的事儿,直接被带走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谢政委那么大的官……”

“官再大有什么用?这风头上……唉,可惜了,他家那姑娘,刚结婚吧?这下可惨了……”

“轰——!”

廖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后面那些人的议论声他已经听不清了,只有“谢政委家”、“被带走了”、“刚结婚的姑娘”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最坏的预感,成真了!而且,就在他考试的这几个小时里!风暴,以如此迅猛、如此残酷的方式,降临了!

薇!薇在哪里?!她一定回去了!她看到了那一幕!

廖奎再也顾不上其他,像一头发疯的豹子,猛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农科院,朝着军区大院的方向狂奔而去!他撞到了人,引来几声惊呼和咒骂,但他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谢薇!立刻!马上!

他从未跑得如此之快,肺像要炸开一般,双腿肌肉酸痛,但他不敢停歇。脑海中不断闪过早上岳父岳母那异常郑重的送别,闪过谢薇那强装镇定却难掩不安的眼神……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警觉,为什么没有坚持留下来!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冲到军区大院谢家小楼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

小院外围观的邻居已经散去大半,但那种压抑的、事件刚刚发生后的余波仍在空气中弥漫。而最刺眼的,是那扇熟悉的、他曾多次进出的小院木门上,赫然交叉贴着两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封条!白色的封条纸在深色的木门上,像两道狰狞的伤疤,宣告着这个家庭的骤变与沦陷。

就在那紧闭的、被封条封印的院门前,青砖铺就的地面上,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是谢薇。

她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而是以一种极其无助的、婴儿般的姿势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其中,瘦弱的肩膀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她身上那件为了陪考而穿的、廖奎觉得最好看的浅蓝色列宁装,此刻沾上了尘土,显得凌乱而狼狈。她就那样缩在冰冷的门前,仿佛一只被无情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试图将自己藏进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安全角落。

周围偶尔有路过的邻居,投来或同情、或惋惜、或复杂难明的目光,却无人敢上前。她就那样被隔绝在所有人的视线和脚步之外,独自承受着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

廖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步步,沉重地走到谢薇面前,缓缓蹲下身。

“薇……”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听到他的声音,谢薇埋在膝盖间的头猛地动了一下,却没有抬起。

廖奎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颤抖的肩膀,指尖却在即将碰到她时,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冰凉。

就在这时,谢薇猛地抬起头来!

那张原本明媚动人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泪水早已糊满了整张脸,纵横交错,将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空洞而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是廖奎时,那空洞的眼神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像是看到了唯一的浮木,又像是被最深的痛苦再次刺穿。

“奎……奎哥……”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孩童般的委屈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们……爸爸妈妈……他们……不要我了……呜……”

她说着,刚刚稍微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鼻涕和灰尘,狼狈又可怜。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又像是被这个残酷的事实本身再次击垮,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爸爸……爸爸他说……我和谢家没关系了……他不要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妈妈……妈妈也被带走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啊……奎哥……我怎么办……”

她猛地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抓住廖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不会沉没的东西。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哭泣而剧烈地抽搐着,呼吸急促而不稳,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哭声不似人声,更像是一只受伤濒死的小兽发出的哀鸣,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和无助。她不再是那个在巷战中冷静挥棍的飒爽女子,也不是那个在系统空间里娇羞幸福的新娘,此刻的她,只是一个骤然失去所有庇护、被最亲的人亲手推开、沉浸在巨大悲痛和恐惧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孩。

廖奎看着她这副模样,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她的眼泪和哭声揉碎了。他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一股炽热的酸意直冲鼻梁,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此刻他不能垮。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他没有说什么“别哭”、“没事的”之类的空话,他知道那些话语在此刻的谢薇听来,苍白无力。他只是用力地、坚定地,将她那冰冷而颤抖的、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整个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带着奔跑后的汗水和一种令人安心的、坚实的力道。他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瘦削的、不断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脸轻轻埋在自己的肩窝处,让她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

“我在。”他在她耳边,用尽全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薇,我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坚固的堤坝,试图阻挡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痛苦洪流。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但是薇,你听我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从我们领证的那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是最亲最亲的人。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谢薇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担心和绝望都通过泪水宣泄出来。她紧紧回抱着他,仿佛他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廖奎就这样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肩膀,任由她在自己怀里颤抖、哭泣。他红着眼,目光却越过她颤抖的头顶,落在了那两张刺眼的白色封条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了。曾经的庇护所已然崩塌,前路注定荆棘密布,危机四伏。

但他不怕。

他紧紧抱着怀中哭泣的妻子,在心中立下无声的誓言: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敌人是谁,他廖奎,必将用尽一切,护她周全,为她撑起一片新的天空。

秋日的夕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和那扇被封死的门上,构成一幅无比沉重,却又带着一丝绝望中生出坚韧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