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幕深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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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允堂惊喜地叫出声,黑亮的眼睛里迸发出巨大的光彩,那是一种发现了自身力量的狂喜。

他不再犹豫,带着初生牛犊的莽撞和兴奋,张开小胳膊,像一只刚学会扑腾翅膀的雏鸟,跌跌撞撞地朝着南承瑾的方向冲去。

一步,两步,三步!虽然每一步都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扑倒,但他竟然奇迹般地冲过了这几步的距离,一头扑进了南承瑾早已敞开的、等待着他的怀抱里!

“太子哥哥!堂堂走!”允堂的小脸因为兴奋和用力涨得通红,他紧紧抱住南承瑾的脖子,在他耳边大声宣告自己的胜利,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几乎要盖过窗外沉闷的雨声,“堂堂自己走!”

南承瑾稳稳地接住他,手臂有力地环住弟弟小小的、还在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脸上露出了这阴霾雨季里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明朗得如同瞬间破开乌云的阳光。

他抱着允堂小小的身体,原地轻轻转了一个圈,衣袂带起的微风吹动了允堂柔软的额发。

“好!堂堂真厉害!走得真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喜悦。

就在这时,通往内殿的门被推开了。南烁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处理不完的政事留下的凝重。

他大概是被允堂那声充满胜利喜悦的宣告所吸引,目光投向这边。当他看到小儿子稳稳地站在地毯上,不再需要任何扶持,那张被忧劳刻满痕迹的脸上,也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微弱的、近乎欣慰的波澜。

“父皇!”允堂一看到南烁,刚刚学会走路的兴奋劲儿立刻找到了新的出口。他挣扎着从太子哥哥怀里滑下来,双脚刚一沾地,就迫不及待地朝着南烁的方向,迈开了他尚不稳健却无比热切的小步子。

“父皇看!堂堂走!”他一边摇摇晃晃地前进,一边大声地喊着,脸上是纯粹的、急于向最亲近之人展示成就的快乐。

他摇摇摆摆地走到南烁身前,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父皇龙袍冰冷的、绣着金线的下摆。他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进南烁深沉的眼眸里,用尽全力表达着自己最新的愿望,把刚刚学会的走路本领和长久以来的渴望结合在一起。

“堂堂走!堂堂走!看水!外外!”

这三个词——“走”、“看水”、“外外”——像三颗小小的石子,被孩子纯真的力量投进了南烁沉重的心湖。

他深深地看着允堂充满期待的小脸,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窗外翻涌的积雨云,混杂着疲惫、沉重,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言说的痛楚。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压抑着什么。

允堂抓着他龙袍下摆的小手,还在固执地轻轻摇晃着,传递着无声的催促和恳求。

南烁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抱起允堂,只是伸出宽厚却冰冷的手掌,极其克制地、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力道,落在允堂小小的、因为刚学会走路而挺得直直的肩头上。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殿外风雨的寒意。

“承瑾,”南烁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粗砺的质感,“带弟弟去休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允堂黯淡下去的小脸上艰难地移开,落到南承瑾身上,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守着他。外面……水更深了。”

说完,猛地直起身,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转身大步走向御案的方向,宽大的袍袖在身后甩开一道沉重的弧线,只留下一个被无数重担压得挺直却孤寂的背影。

允堂呆呆地站在原地,小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悬在半空。

小脸上刚刚还闪耀着学会走路的兴奋光芒,此刻彻底熄灭了,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失落。他不懂那些关于水深水浅的忧虑,他只知道,他展示了自己最了不起的本领,却依旧被那道无形的宫门隔绝在外。

黑亮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小嘴扁了扁,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哭出来,那无声的委屈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南承瑾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弯下腰,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允堂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下颌轻轻贴了贴弟弟柔软的发顶,传递着无声的抚慰。

允堂温顺地伏在太子哥哥的肩头,小脸埋进那带着淡淡书墨和熏香气息的衣料里。他不再看外面那永不停歇的雨,只是安静地趴着。

日子在连绵的阴雨和宫墙的沉默中,一天天向前挪动。允堂渐渐习惯了被圈禁在方寸之地的生活。

他走路越来越稳当了,小小的身影时常在铺着厚毯的偏殿里、在连接几座宫殿的抄手游廊中,追着一只偶然飞落的雀鸟,或是绕着巨大的鎏金铜鹤香炉蹒跚地跑上几圈。

跑累了,他就蹬蹬蹬地跑到正在案前批阅奏报的太子哥哥身边,小身子一歪,依赖地靠在他的腿边,仰着小脸,用简单却清晰的字眼表达需求。

“太子哥哥,糕糕。” 或者,“太子哥哥,背。”

南承瑾总会暂时放下手中的笔,或是将他抱到膝上,或是耐心地牵着他的小手去寻点心,又或是真的背起他在殿内缓缓踱步。允堂伏在哥哥宽厚而安稳的背上,小手搂着他的脖子,小脸贴着他束发的玉冠,常常在规律的步伐中沉沉睡去。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那被宫墙和雨水围困的小小世界里,才透进一丝安稳的暖意。

殿内的空气似乎永远带着一股驱散不尽的潮湿霉味,混合着安神香燃烧后留下的余烬气息。

允堂的生辰,在宫人们的低声絮语和翻动皇历的窸窣声中,被一次次提起。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小太监陈安,有一次一边替他整理衣襟上的小盘扣,一边对着旁边的小宫女念叨。

“……小殿下的生辰礼,库房那头也该预备起来了,掐指算算,可不就剩下两个月出头了么?唉,只盼着这天爷开开眼,到那时……”

允堂听到了“生辰”两个字,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他记得去年他生辰时,殿里挂满了红绸,有很多他从没见过的人进进出出,给他带来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他立刻仰起小脸,看向正在旁边书案前凝神细看一卷摊开的大纸的南承瑾,声音清脆地问。

“太子哥哥,生辰糕糕?冒烟烟?”

南承瑾的目光从那张绘制着密密麻麻线条和标记的图纸上抬起。那图纸异常陈旧,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纸上除了墨线,还有许多蝇头小楷的批注和修改的痕迹,显然被反复摩挲研读过许多遍。

他听到允堂的问话,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迅速地将那卷图纸小心地卷起,收入宽大的袖中,动作流畅而自然。

他起身走到允堂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弟弟充满好奇和期待的眼睛。

“嗯,堂堂的生辰,会有糕糕。”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允堂的小鼻子,眼神里带着一种温暖的承诺,还有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深意,“还会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

“惊喜?”允堂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疑惑。

“对,惊喜。”南承瑾肯定地点点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那笑容里藏着窗外密云背后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是堂堂最喜欢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哥哥带堂堂去‘看’。”

这个“看”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允堂小小的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最喜欢的?是外面那些被雨水模糊了的、高高低低的屋顶?是宫墙根下偶尔爬过的、有着硬壳的小虫?还是……那从未真正见过、却总被提起的、凶猛的“大水”?巨大的好奇瞬间攫住了他。

“看水?”允堂脱口而出,小手激动地抓住了南承瑾的衣袖,眼睛瞪得溜圆,“看大水?”

南承瑾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温暖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允堂抓着他衣袖的小手,那动作带着一种安抚和保证的意味。

“到时候,堂堂就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哥哥答应你。”

窗外,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暴雨,声势似乎终于显出一点微弱的颓势。那砸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倾覆一切的狂暴,渐渐变得有些疏落、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