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龙旗西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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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面,是沉默如铁流般的京畿精锐骑兵!马蹄踏在宫门外的青石御道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震得宫门地段都在微微颤抖。
允堂被常德和东远七手八脚地套上了一身合体的、特制的玄色软皮甲,外面罩上了厚实的裘皮大氅。
他拒绝了让他乘坐马车的安排,执意要骑马。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御马被牵到他面前,这是南烁特意为他挑选的坐骑“玉狮子”。
允堂在张敬忠亲自扶持下,翻身上马。他紧紧抓着缰绳,努力控制着身下这匹高大神骏的坐骑,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马背上显得格外单薄。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皇帝金黄色的巨大銮驾侧后方,处于御前侍卫铁桶般的拱卫之中。
张敬忠策马紧紧跟在他身侧。
前方,南烁那身玄甲金袍的身影,在龙旗的簇拥下,如定海神针,引领着这支沉默而庞大的钢铁洪流。
队伍缓缓驶出巍峨的皇城。
宫门外,宽阔的朱雀大街上早已被肃清的羽林卫隔开。黑压压的百姓跪伏在街道两侧,鸦雀无声,只有马蹄声、车轮声、甲叶摩擦声汇成一片肃杀的洪流,碾压过诰京的心脏。
允堂坐在马背上,努力挺直腰杆。
他回头望去,皇城那熟悉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安全的阴影,正在视线中迅速后退、变小。前方,是笔直的官道,是望不到尽头的、被寒冬笼罩的灰蒙蒙的原野,是充满未知凶险的北境。
寒风卷着尘土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握紧了缰绳,手指发白。
心在狂跳,有对前路的恐惧,有离家的惶然,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一种紧跟在父亲身后的安心感。
父亲就在前面。他要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方向。
队伍的速度渐渐加快。玉狮子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紧绷的心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允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面迎风招展的、明黄色的龙旗。
“驾!”他低喝一声,双腿轻夹马腹。玉狮子迈开四蹄,融入了滚滚向前的钢铁军队。
京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行军的日子枯燥而艰苦。严寒是最大的敌人。
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即使裹着厚厚的裘皮,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夜晚扎营,帐篷里燃着炭盆也驱不散刺骨的冰冷。允堂第一次睡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和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久久无法入睡。
更让他难以适应的是饮食。
粗糙的干粮、冰冷的肉干、带着腥膻味的马奶酒……这些与宫中精致膳食天差地别的东西,让他难以下咽。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吃下去。
他看到父亲,还有那些普通的士兵,都吃得面不改色。
比寒冷和粗粝食物更冲击他心灵的,是路途所见。
起初离开京畿繁华之地,沿途还能见到一些凋敝但尚有人烟的村落。
越往北行,景象越是凄惨。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被冻得龟裂。路旁时常能看到被遗弃的、冻僵的牲畜尸体。
偶尔经过的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间,只有乌鸦在枯树上聒噪。一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地跪在路旁,看着这支庞大的军队沉默地经过。
允堂坐在马车上,连续几日的急行军,南烁终究还是强令他大部分时间待在特制的、铺了厚厚毛毯的马车里,只在天气尚可时允许他骑马活动片刻,掀起厚厚的车帘一角,怔怔地看着外面。
他看到一个蜷缩在破败土墙下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裹在破布里、早已冻僵的婴儿,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看到一个瘦骨嶙峋、拖着一条断腿的小男孩,趴在雪地里,费力地挖着草根。
看到路边,几具覆盖着薄薄积雪的尸骸,僵硬的手指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不知是饿死还是冻毙……
每一次掀开车帘,看到的景象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未经世事的心上。
他曾在奏疏里看过“流民”、“饥荒”、“冻毙”这样的字眼,可当这些冰冷的词语化为眼前活生生的、触目惊心的惨状时,带来的冲击是毁灭性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允堂猛地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脸色苍白,大口地喘着气。他想起宫中精美的点心,想起自己偶尔还会挑剔御膳房做的菜不合口味……
“殿下?”坐在车辕上的常德察觉到动静,担忧地低声询问。
允堂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闭上眼睛,可那些画面却顽固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就是北境?这就是他南朝的疆土?这就是……战争还未真正到来,就已经展现的疮痍?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痛彻地理解了父亲口中的“代价”。四姐远嫁和亲的代价,是换取边境安宁,避免更多的土地变成这样!父亲亲征的代价,是为了阻止更惨烈的景象在北境蔓延!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为了自己路上的辛苦,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承受苦难的生灵。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碾过冻土,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车厢里,允堂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那个曾经只看到重华宫方寸天空、只担忧父亲和哥哥姐姐的小皇子,正被残酷的现实,硬生生地拖拽着,去认识一个庞大而悲怆的疆土,去感受那压在父亲肩头、也终将压在所有皇子肩上的、名为天下的沉重。
车窗外,北风依旧在旷野上凄厉地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