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爷爷的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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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核心!在它‘嘴’的深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嘶声大喊,“那黑墨里有东西!”
录事官闻言,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她猛地一个矮身,躲过又一次墨柱喷射,金属杖不再是斩击,而是如同学者精准下笔般,精准地刺入了那怪物不断开合的、滴着墨液的“嘴”里!
“哧——啦——!”
一声如同无数书页被同时撕碎的尖锐嘶鸣从怪物体内爆发出来!它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表面的字符斑块疯狂闪烁,然后猛地僵住。
下一刻,它像一叠被水泡烂的纸般轰然垮塌,融化成一大滩冒着气泡的、字符污浊的粘液,最终“噗”的一声,彻底蒸发成一大团混乱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墨雾,缓缓散开。
墨雾散尽,录事官站在原地,金属杖尖端沾满了粘稠的墨泥和白色的纸灰。
而在杖头弯曲的问号处,却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纯粹、如同黑丝绒般的墨丝。
它不再扭曲,不再形成人脸,只是静静地缠绕在那里,散发出一种古老、忧伤、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录事官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像是用黑曜石打磨成的扁瓶,将那缕墨丝引导了进去,盖紧瓶塞。
她转向我,鸟嘴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那深色的晶石似乎注视了我很久。
“你看到了。”她说,这不是疑问。
“那是……叫我名字的东西……”我颤抖地说。
“是它的一块碎片。”录事官将黑曜石瓶收起,“一块充满痛苦和渴望的碎片。现在,它稍微安静些了。”
她走到那滩残迹旁,用金属杖拨了拨地上残留的、已经失去光泽的字符污渍。
“知识赋予它们临时的‘意义’,模仿智者,但那冲突会撕裂它们。而‘故事’的碎片,会被这种痛苦和虚假的‘理解’吸引,依附其上,就像书虫蛀蚀书卷。”她解释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什么,“你比我想象的……更能‘阅读’。”
她再次看向那座不断渗漏墨迹的“万卷之腹”。
“收集所有碎片的路会更危险。越来越多的污染体会被吸引而来。你现在还想跟我去吗?”她问道,“或者,你可以选择留在这相对安全的边缘,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我看着地上那个还在冒烟的腐蚀窟窿,又看向她手中那个封存着一缕墨丝的小瓶。
那里面,禁锢着召唤我前来、也可能是我归家唯一钥匙的东西。
古籍撕裂的画面再次浮现——爷爷的脸,还有那个扭曲的墨迹人脸。
我深吸了一口充满墨臭和记忆碎片空气。
“我跟你去。”我的声音不再颤抖。
我们走向那座不断书写又不断遗忘的巨塔,每一步都像踩在文明的尸骸上。
我知道,答案就在那片墨色的最深处。
录事官没有再说话,只是那鸟嘴面具几不可查地向我微微颔首。
她将封存着碎片的黑曜石瓶仔细收好,金属杖再次敲击地面,杖端问号形状的蓝光比之前似乎明亮了些许,像是在这愈发浓稠的昏暗中坚定地划出我们的路径。
我们朝着那座不断渗出思绪墨迹的“万卷之腹”进发。
越靠近,空气越是粘滞。
那些从无数裂缝中渗出的墨迹不再是纯黑,开始夹杂着暗金、血锈、靛蓝……仿佛沉淀了无数被压抑的情感。
它们缠绕着我的脚踝,试图攀上我的手臂,带来冰冷的触感和碎片化的低语——不再是景象,而是直接灌入脑中的知识和情绪:一段失传咒文的残篇、一股焚书时的炽热焦灼、一种被永恒禁锢在纸页中的无边孤寂。
录事官杖端的蓝光形成一个微弱的光晕,将我们笼罩其中,勉强抵御着这种精神侵蚀。
但光晕在颤抖,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知识洪流压垮。
“它们在害怕,”录事官突然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故事’的回归,对它们是毒药,也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前方,建筑的轮廓已然清晰。
万卷之喉并非高耸,而是匍匐在大地上,像一个被无数自身书写压垮的巨兽,用最后的气力渗出思想的残渣。
它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油腻的墨垢,那些渗漏墨迹的裂缝如同溃烂的伤口。
而在它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坍塌形成的入口,深不见底。
那里流出的墨迹最为浓黑,几乎凝成沥青般的实质。
入口周围,影影绰绰,不再是零星的污染体,是成群的无脸居民。
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那里,但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默诵。
它们平滑的面部朝向那漆黑的入口,身体有节奏地起伏,一种无声的、集体的渴求弥漫在空气中,比任何喧嚣更令人胆寒。
而在它们之中,混杂着更多那种被知识污染的个体。
它们身上的字符光斑更加刺眼,行为更加狂躁,如同陷入谵妄的学者,围绕着核心疯狂舞动,撕裂着自己,喷吐出零星的墨柱。
它们在等待,等待那“故事”的完全显现,或者等待将其彻底分解吸收。
“来不及了。”录事官的声音极其凝重,“碎片之间的共鸣太强,它正在主动聚合,吸引所有‘载体’前来……我们必须进去,在它彻底苏醒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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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在那巨大的、流淌着最浓黑墨迹的入口处,墨液剧烈地翻腾起来。
一个身影,缓缓地、挣扎地、从那片浓黑中爬了出来。
它是由至少十几个融化了大半的污染体强行聚合而成的怪物。
它的躯干是无数字符烂泥和纸灰的混合,伸出十几条扭曲不定、滴落着粘液的手臂和肢足,那些手臂时而变成扭曲的笔,时而变成撕书的利爪。
而在它的“头部”位置——是一张巨大、扭曲、由浓黑墨迹和痛苦知识强行拼凑而成的脸。
那张脸,依稀就是我曾在古籍墨迹中见过的轮廓,但放大了十倍,充满了痛苦和狂怒。
墨迹和知识在它脸上翻滚,试图形成一个稳定的五官,却不断溃散、重组,每一次重组都更加狰狞。
它的“嘴巴”是一个不断开合、喷涌着黑墨与破碎纸屑的巨大黑洞。
一种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咆哮以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默诵的无脸者们如同被狂风吹倒的书架,齐刷刷地匍匐下去,身体剧烈颤抖。
那些狂舞的污染体则像是受到了最终的召唤,疯狂地扑向那巨大的聚合体,融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让它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恐怖。
“余……梦……笙!”
不再是直接侵入脑海的意念,而是从那巨大的、翻滚的墨迹巨口中发出的、真实而沙哑的、混合着无数破碎吟诵的咆哮!
它看见了我。
那由墨迹和知识构成的巨大“眼睛”猛地锁定了我所在的位置。
录事官猛地将我拉到一堆巨大的、凝固的墨块后面:“它感知到你了!你是最后的‘注脚’,是它拼回完整的坐标!”
“那怎么办?!”我几乎无法思考,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
“碎片……必须收集……”录事官急促地说,她快速取出那个黑曜石瓶,又拿出另外两个不知何时收集的同样的小瓶,“但它们现在被污染了,充满了痛苦和混乱……直接聚合,只会诞生一个吞噬一切意义的怪物!”
那巨大的聚合怪物开始向我们移动,它庞大的身躯碾过地面,留下冒着黑烟的腐蚀痕迹。
它所到之处,那些匍匐的无脸居民像遇水的纸一样软化、分解,被它吸收。
“只有一个办法。”录事官猛地看向我,鸟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由你来‘书写’。”
“什么?!”
“你是‘故事’呼唤的对象,你的记忆、你的情感,是唯一能理清这份混乱、赋予它新‘意义’的笔!”她的语速快得惊人,“但极其危险!你的意识会被覆盖,你会变成新的空白,或者……更糟,成为它新的篇章!”
那怪物越来越近,它伸出十几条由融化的肢体和墨迹构成的触须,抓向我们藏身之处——没有时间了!
“我该怎么做?!”我嘶喊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奇异的决心同时攫住了我。
“回想!”录事官将三个黑曜石瓶猛地塞到我手里,瓶子冰冷刺骨,在我手中剧烈震动。
“回想与你爷爷相关的一切!最清晰的记忆!最强烈的情感!用你的‘真实’,对抗它的‘虚无’!当我说‘现在’的时候,打开它们!”录事官说。
她猛地站起,金属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蓝光,如同一支蓝色的火炬,主动迎向那庞大的怪物,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吼——!”
怪物被蓝光激怒,数条触须狠狠砸向她。
录事官灵巧地跳跃躲闪,杖光每一次挥动都能削下一大块污秽的躯体,但更多的触须立刻弥补上来,她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顷刻间险象环生!
我蜷缩在掩体后,双手死死攥着那三个滚烫的黑曜石瓶。
瓶子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里面被封存的碎片疯狂地冲击着瓶壁,它们渴望合一,渴望被阅读。
我闭上眼,伴随着恐惧,努力回想……爷爷……
然后,我看到了——不是这里的墨迹怪物,而是……爷爷书房里,那盏温暖的台灯。
灯光下,爷爷戴着老花镜,用一支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缓缓地、认真地抄写着什么。
墨香混合着宣纸的味道,安静地弥漫。
他偶尔会停下来,摸摸我的头,把着我的手,教我握笔的姿势:“梦笙啊,字如其人,要端正,要有力。”
温暖的、安宁的、属于家的记忆汹涌而来,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周围的冰冷和恐惧暂时推开。
手中的瓶子震动得更加疯狂,瓶壁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录事官的呼喊声和怪物的咆哮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就是现在!打开它们!”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拔掉了三个黑曜石瓶的塞子!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三缕极其纯粹、却又蕴含着无尽狂乱和痛苦的黑色墨丝,如同挣脱囚笼的黑龙,从瓶口中冲天而起。
它们在空中扭曲、尖叫,然后猛地向下,并非冲向那巨大的聚合怪物,而是径直冲向了——我!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三股冰冷的、充满负面能量的墨迹就猛地钻入了我的口鼻和双眼!
“啊——!”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我的灵魂。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意识被覆盖、被冲刷、被无数外来的痛苦知识和记忆强行灌输的酷刑。
我看到文明的兴起与覆灭,看到无数典籍被焚毁又被重新书写,感受到被撕裂、被误解、被禁锢亿万年的无边孤寂和愤怒!
那是“它”的记忆!是“古老墨痕”的痛苦!
我的记忆,爷爷慈祥的教导、温暖的书房、灯下的墨香,在这狂暴的洪流中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变得模糊遥远!
我要被冲走了……我要被重写了……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瓦解的瞬间——一幅画面,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我即将黑暗的视野中央。
不是爷爷,而是我。
是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偷偷爬上爷爷的书架,踮着脚去够那本最高处的、厚厚的、封面有着奇异纹路的古籍。
我太矮了,用力一拉,书本哗啦啦地掉下来,摊开在地上。
我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想把它合上,手指却无意间划过那些我不认识的、古老的字迹……
然后,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慈爱和一丝担忧的叹息。
“……这本书,还不是时候读啊,小梦笙……”
是爷爷的声音!真真切切!不是记忆的回响,而是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嗡——!”一股温暖、醇厚、带着明亮金色光点的墨迹,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我自己的胸口猛地扩散开来。
它轻柔却坚定地推开那冰冷漆黑的痛苦洪流。
那是我最初的、对“书”的好奇与触碰!是懵懂,是探索,是亲情的守护,是知识的种子!是爷爷留在我生命最底层的印记!
这金色的、温暖的墨迹,与那三股冰冷的、痛苦的黑色墨丝猛烈地撞击、交织、融合。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剧烈的、内部的调和。
黑色的痛苦被金色的温暖包裹、安抚、沉淀。
那些外来的、狂暴的记忆碎片如同找到了归处的溪流,缓缓汇入我自身的记忆之海,不再具有破坏力,反而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悲伤的理解。
我似乎明白了,那“古老墨痕”,那“故事”,并非恶灵。
它是文明诞生之初的……一缕意识,是“书写”这个概念本身凝聚的灵性。
它被无序的涂改和遗忘所撕裂、禁锢。
它呼唤我,并非恶意,而是因为在我年幼无知、第一次触碰那本古籍的那一刻,我的好奇和爷爷守护的意念,与它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我是它漫长禁锢中,唯一捕捉到的一丝来自“扉页之外”的微光,是它拼回自己、寻求理解的唯一坐标。
外界,那巨大的、由污染体聚合而成的怪物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释然的哀鸣,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飘散的、不再带有任何意义的普通纸灰。
所有匍匐的无脸居民停止了颤抖,它们平滑的脸部依旧空白,却似乎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茫然。
录事官拄着金属杖,站在满地狼藉中,鸟嘴面具沉默地对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能感觉到,那融合后的意识——古老而温暖,悲伤而睿智——就安静地沉淀在我的心底深处。
它不再是一个外来的“故事”,而是我的一部分记忆,一个沉重的秘密。
我抬起手,一缕纯净的、带着点点温暖金光的墨迹,如同温顺的笔毫,从我指尖流淌而出。
它不再是冰冷的黑色,也不再是狂乱的字符。
它是我,也是它。
万卷之腹停止了剧烈的渗漏,只是缓慢地、平稳地呼吸着。
这个纸张的世界,并未崩塌,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狂乱,似乎正在慢慢平息。
“你……融合了它。”录事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疲惫,以及……敬畏?
“是理解。”我轻声说,看着指尖的墨迹变幻出爷爷那本古籍的微小轮廓,然后又散去。
我看向那座巨大的入口,看向这个纸灰的世界。
古老的意识在我心中低语,告诉我离开的“路”并非穿过文脉或空白区。
“门”的碎片,还在我坠落的地方。那需要……同样的共鸣去重新“书写”,我看向录事官,“我要回去了。”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卷帙之都需要平衡,不需要完整的‘故事’。你带走它,是最好的结局。”她顿了顿,“也许……这个世界能真正安静下来了。”
没有过多的告别,我转身,循着内心那缕温暖墨迹的指引,走向来路。
这一次,无脸的居民们不再注视我,它们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如同真正的空白书页。
我回到最初坠落的地方,地面的纸灰上,还残留着我摔倒的痕迹。
我集中精神,回想那本撕裂古籍的形状,回想爷爷抚摸它的温度,回想那最初的好奇与温暖。
指尖,那缕融合后的金色墨迹缓缓流出,渗入下方的纸灰之中。
纸灰开始发光,发出微弱的嗡鸣。
一个由柔和光线勾勒出的、不断旋转的书籍虚影缓缓浮现——这就是门。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光怪陆离、由纸张和记忆构成的世界,一步踏入了那旋转的光影之中。
失重……旋转……耳边无数低语远去……
“咳!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猛地睁开眼,肺部火辣辣地疼,咳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墨臭味。
我正躺在书房冰冷的水泥地上,夕阳的余晖几乎完全消失,只有天边最后一抹暗红。
一切都和我坠落前一模一样,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立刻知道不是——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的金色墨迹,它盘旋了一瞬,然后悄然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地上,那本爷爷珍爱的古籍,书页撕裂,静静地散落着。
只是,那些泛黄的、破损的纸页边缘,此刻却变得光滑平整,再也闻不到任何陈旧墨臭,只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温暖的馨香。
仿佛所有的疯狂和痛苦,都被一次彻底的阅读和理解所净化了。
我慢慢爬起身,将散落的书页小心地、一页一页地收集起来,按照记忆中的顺序,轻轻抚平,将它们重新合拢。
虽然撕裂的痕迹无法完全消失,但它现在只是一本古老而安静的书。
我环顾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书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超越墨香的、古老而忧伤的气息。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我的冒险结束了。
我将那本修复的古籍紧紧抱在怀里。
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一段古老的墨痕,一个纸张构成的世界,成为了我灵魂深处永久的秘密。
而我指尖,或许在某一天,还能再次流淌出一缕纯净的、带着点点金光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