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上加霜(1/1)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换亲,农村女娃的命运就该如此吗》最新章节。
田武这条顶梁柱轰然倒塌,留下的是一个摇摇欲坠、债台高筑的家。县医院的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张都重如千钧,压得田老太和秀秀娘喘不过气。矿上那点“意思意思”的医药费,连个零头都不够。田家曾经因为田武“捣腾”而比别人家厚实些的家底,在昂贵的医药费和后续治疗费面前,如同烈日下的雪糕,迅速融化殆尽。
田武躺在炕上,下半身缠着厚厚的、散发着药味和淡淡腐臭味的绷带。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腰杆挺直的壮劳力,而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眼神浑浊、整日被疼痛和绝望折磨的废人。剧烈的疼痛让他整夜整夜地呻吟,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易怒,稍有不如意就对身边的人破口大骂,摔打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
田老太守着儿子,曾经抱着金孙时的满足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甚于以往的刻薄和怨毒。她那双三角眼像淬了毒,扫视着家里每一个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几乎成了田家新的背景音:
“丧门星!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妨的!”她指着炕上因疼痛而扭曲着脸的田武,唾沫星子飞溅,“要不是你非要钻那黑窟窿,我儿能成这样?我老田家的顶梁柱能塌?!你这个讨吃鬼!妨主货!”她不敢真对儿子撒气,所有的怨毒都倾泻在秀秀娘身上。
秀秀娘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田武弄脏的被褥,或者熬着苦涩的中药,眼泪无声地流进药罐升腾的热气里。她不敢辩驳,也不能辩驳。在这个家里,她似乎永远背负着“生女娃”和“妨夫”的原罪。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哭出钱来?哭能让我儿子站起来?”田老太的骂声更加尖利,“丧门星!哭丧着脸给谁看?还不滚出去挣钱!等着喝西北风啊?等着我老婆子去要饭养你们这一窝子?”
现实的压力像冰冷的绞索,越收越紧。秀秀娘抹干眼泪,把刚满两岁、正是最缠人时候的强强往田老太怀里一塞:“娘,你看会儿强强,我……我去镇上看看,找个活儿。”
田老太抱着强强,像抱着烫手山芋,立刻又骂开了:“看孩子?我看得了吗?我这把老骨头还得伺候炕上那个祖宗!你生的崽子你自己看!想甩给我?没门儿!”
最终,是十岁的秀秀怯生生地站了出来。她看着痛苦的父亲,绝望的奶奶,哭泣的母亲,还有懵懂无知、只会伸手要抱抱的弟弟,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压在了她稚嫩的肩膀上。
“娘,你去吧……我,我带着弟弟。”秀秀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她走过去,从奶奶怀里接过扭动着身子要哭的强强,努力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拍着他的背。
秀秀娘看着女儿单薄的身体抱着胖乎乎的弟弟,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猛地别过脸,吸了吸鼻子:“秀秀……娘……娘对不起你……”
就这样,十岁的田秀秀,背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弟弟。每天天不亮,她就得爬起来,先帮弟弟把尿,哄着他别哭闹吵醒爹和奶奶,然后麻利地生火烧水,热上点稀粥或玉米糊糊。自己胡乱扒拉两口,就把弟弟绑在背上,或者牵着他跌跌撞撞地往村小学走。
课堂上,强强成了最不守规矩的“旁听生”。他饿了会哭,困了会闹,想尿了会扭来扭去。秀秀不得不一边竖着耳朵听老师讲课,一边手忙脚乱地照顾弟弟。哄他,喂他随身带的干粮,抱着他溜出教室把尿。老师同情秀秀的遭遇,尽量宽容,但课堂秩序终究被打扰,其他孩子好奇或不满的目光,常常让秀秀如坐针毡,小脸臊得通红。
放学铃声一响,别的孩子像小鸟一样飞出去玩,秀秀却要立刻背上或牵着弟弟往家赶。家里还有一堆活计等着她:烧火做饭,给爹端水喂药,清洗爹弄脏的衣物被单(那刺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干呕),收拾被爹发脾气摔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强强正是满地乱爬、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稍不留神就可能磕着碰着,或者把不该碰的东西塞进嘴里。秀秀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刻不得闲。
田老太呢?她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田武炕前,但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发泄。她给儿子喂饭时,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多少也是个废人!” “看看你干的好事!祖上攒下的那点家底全填了你这无底洞了!”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有那个丧门星媳妇!还有那俩讨债鬼!” “家里穷得叮当响,连点像样的药都买不起!你就躺着等死吧!” 她的骂声像毒液,腐蚀着田武残存的意志,也弥漫在整个四合院里,让本就压抑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偶尔她心情“好”点,会抱着强强在院子里晃悠,指着那些因为田武出事而疏远、或者来看笑话的邻居背影,教唆着牙牙学语的孙子:“强强,看见没?那些都是坏人!白眼狼!以前舔着脸来咱家看电视,现在躲得远远的!记住他们!长大有出息了,一个都别搭理!”
秀秀娘在镇上一个小饭馆找到了活计,当服务员。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披星戴月才回来。小饭馆油烟重,活儿累,客人吆五喝六,老板脸色也不好看。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指被洗碗水泡得发白发皱,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油烟味。她挣的钱,大部分都变成了田武的药和维持这个家最基本的口粮,自己连个雪花膏都舍不得买。
晚上,秀秀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常常看到女儿趴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强强已经在炕角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秀秀娘会走过去,摸摸女儿的头,看着她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和小冻疮的手,还有那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秀秀,作业写不完就明天写,早点睡……”秀秀娘的声音沙哑。 “娘,快写完了。”秀秀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明天老师要检查呢。” 她低下头,继续写。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韧性。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好读书。只有读书,也许才能改变点什么。爹以前说过,让她念书识字,虽然爹现在成了这样,但这句话,她死死记在了心里。
曾经因为电视机而热闹过的堂屋,如今冷清得可怕。那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像一个被遗忘的旧梦。田家那曾经令人羡慕的“富裕”,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沉重的债务和一个十岁女孩过早扛起的、看不见尽头的重担。秀秀在作业本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耳边是奶奶永不停歇的咒骂和爹痛苦的呻吟,弟弟在睡梦中不安地呓语。她握紧了铅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