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治的奠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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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元年的春雨来得绵密,垂拱殿前的青砖地被洗得泛着幽光。赵普撑着油绢伞穿过宫巷时,看见新任的枢密承旨曹彬立在雨中,正盯着廊下新刻的《文武七条》出神。

“曹承旨。”赵普将伞倾向对方,“雨凉伤身。”

曹彬如梦初醒,指着碑文上“清心、奉公、修德、务实”八字苦笑:“昨夜梦到韩通将军,他在问我,这文绉绉的玩意儿,可能挡得住契丹铁骑?”

二人转进廊庑,听见殿内传来激烈的争辩。户部侍郎李昉的声音带着文官特有的尖锐:“...河北军镇犹擅截留漕粮,此乃裂土之兆!”

“裂土?”赵匡胤的声音混着茶盏轻叩的脆响,“李卿可知,昨日沧州节度使献来何物?不是首级,是账册。”

赵普掀帘入殿时,正看见御案上堆着三摞文书——左边是泛黄的五代旧档,右边是新印的《刑统》,中间摊开的漕运图则被朱笔画出密密麻麻的经络。

“先生来得正好。”天子从文书里抬头,眼下带着青影,“朕与诸卿在说,该如何让武人们心甘情愿交出手中的漕运。”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雨声敲在琉璃瓦上,衬得李昉接下来的话格外刺耳:“依五代旧例,当择一二桀骜者族诛以儆效尤...”

“陛下!”曹彬突然出声,“可否容臣讲个旧闻?”他不待应允便自顾自说下去,“去岁臣巡边至潼关,守卒偷卖军粮被擒。问他缘由,他说不想像他父亲那样——父亲跟着安重荣造反,死后连块埋骨之地都没有。”

雨声忽然大了。赵匡胤的手指划过漕运图上汴河的曲线:“所以朕在想,与其让他们偷偷卖,不如朕明明白白地买。”

一个崭新的制度就在这场春雨中萌芽。当夜福宁殿的烛火亮至三更,赵普看着天子亲手在《漕运新策》上写下“置转般仓,均输平准”八字,墨迹透纸三分。

转般仓首先在泗州设立时,当地守将王仁瞻连着三日称病不出。幕僚们聚在节度使府邸后院,看着满园春色唉声叹气。

“这是要断我们的财路啊!”掌书记摔碎茶盏,“没有漕粮截留,拿什么养亲兵?”

王仁瞻却盯着廊下新筑的燕巢发呆。他突然问:“你们说,燕子为何年年归来?”

众人愕然。

“因为记得这屋檐能遮风挡雨。”老将起身拍拍袍袖,“明日开仓交接。”

新政推行得比想象中顺利。当泗州的漕粮顺利抵达汴京时,赵匡胤在郊迎大典上亲手盛了碗新米,递给身旁的赵光义:“尝尝,这是规矩的味道。”

但裂痕很快出现。五月端阳,黄河汛期骤至,漕船在滑州受阻。监押官是文官出身,坚持要按新制等转板仓调配,押船的军校却带着士兵要强行闯关。

消息传到汴京时,赵匡胤正在试穿新制的绛纱袍。他沉默片刻,突然问赵普:“若是石守信在,会如何处置?”

“会斩了违令的军校。”赵普答得干脆。

“那便依这个法子办。”天子解下腰间玉带,“不过要让文官监斩,武将观刑。”

滑州码头的血案很快被写进奏章。但赵普在抄报里添了段插曲——斩首那日,黄河上游漂来无数百姓投下的艾草,说是给冤魂辟邪。

新政的涟漪荡到江南时,已近重阳。苏州知府张颙在接风宴上接到漕运改制文书,当场砸了歌姬捧来的菊酒。

“好个杯酒释兵权!”他醉醺醺地对商会首领们冷笑,“如今连市舶司的油水都要刮走...”

但三个月后的腊日,当第一艘依新制运行的海船抵达杭州时,张颙却冒着风雪站在码头。他看见市舶司的账簿比往年厚了三倍,看见商贾们主动捐钱修筑海塘。

回府后,他给朝廷写了封长奏,最后一句是:“今乃知文治非空谈,实乃泽被苍生之春雨。”

这话传到汴京时,赵匡胤正与曹彬对弈。天子执黑子落在“三三”位,忽然问:“若现在让曹卿选,是要文治的春雨,还是武功的雷霆?”

曹彬盯着棋盘上渐成的“双飞燕”布局,良久方道:“臣愿做润物的春雨声里,那把不曾出鞘的刀。”

年关前最后一场朝会,发生了件小事。御史中丞刘温叟弹劾赵普擅改漕司旧制,言语间牵出不少武将的怨言。赵普默然不语,只将户部新呈的岁入账簿轻轻放在御案上。

账簿展开的声响很轻,却压住了满殿窃语。比去年多出三成的数字,像无声的惊雷滚过文武百官的心头。

退朝后,赵匡胤独自登上午门城楼。汴京城里万家灯火,笙歌顺着积雪的屋檐流淌。他看见通济渠上漕船如织,看见州桥夜市新挂的彩灯,看见更夫提着灯笼走过《文武七条》的石碑。

曹彬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听见天子轻声哼着不成调的乡谣。那是淮南采菱曲,韩通最爱唱的。

“陛下在想什么?”

“想这些灯火里,有多少是真心亮着的。”

禁军换防的号角吹响时,雪又下了起来。新募的士兵踏着整齐步伐经过皇城,他们的铠甲映着灯火,像把散落的星辰织成了网。

赵普撑着伞寻来时,看见雪地上有两行并行的足迹——一行深,一行浅,向着文德殿的方向延伸。那里今夜灯火通明,三馆学士正在校勘新修的《五代史》。

“走吧。”天子转身时,大氅扫起细雪,“该去给史官们送些茶食。”

宫巷深处的更鼓声沉沉响起,雪光映出《文武七条》碑明暗交错的刻痕。有个老宦官在扫雪时听见,文德殿方向传来久违的、朗朗的读书声。

【第六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