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糊名誊录(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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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三年的春雨缠缠绵绵下了半月,礼部贡院前的青石板路被磨得镜面般光亮。寒门举子张松踩着满地的槐花碎影走过龙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一队朱轮马车碾过积水,车帘掀起处露出几双绣着暗纹的锦靴。

“又是权贵家的郎君。”身旁老儒生喃喃自语,“听说今科知贡举李昉大人府前,投帖的车马堵了整条御街。”

张松默默握紧袖中那管秃笔。笔杆上刻着父亲临终前留下的八字:“墨痕深处,自有青云。”

此时的礼部后堂,李昉正对着满案名帖出神。烛光映着案头两摞文书——左边是《科举新制》草案,右边是各路权贵的请托信,其中最扎眼的是赵普府上管家的拜帖,随信还附了首咏雪诗。

“好个‘白玉堂前千堆雪’。”李昉苦笑着将诗笺凑近烛火,“可惜这雪里掺了太多杂质。”

门帘突然被掀开,巡夜的老宦官提着灯笼探头:“李大人,宫里有句话——陛下说今科要见真才实学。”

灯笼远去时,李昉注意到老宦官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当年在滁州军中约定的暗号,意味着事情有变。

果然,次日拂晓诏书送达:今科试行糊名誊录制,所有试卷由书吏重抄后再予评阅。

贡院锁院的第十夜,暴雨如注。张松在号舍里就着闪电疾书,墨迹在潮纸上洇开朵朵乌云。策问题关于漕运改制,他想起三年前在汴河堤岸目睹的民夫械斗,笔锋陡然变得沉痛:

“...今闻转般仓吏强征糙米,以次充好,岂不知粒米皆含血泪?”

同一时刻,阅卷堂内灯火通明。李昉盯着某份试卷沉吟不语——虽然笔迹已被书吏改写,但文中引用的《河渠书》冷僻注疏,分明是集贤院上月才校勘的秘本。

“大人。”副主考指着另一份试卷惊呼,“这篇论及禁军改制,竟与枢密院密奏如出一辙...”

雨声骤急,李昉起身推开北窗。但见汴河方向火光隐隐,似是漕船遇险。他忽然想起皇帝昨日密谕:“水浑才好摸鱼。”

放榜那日,贡院外墙下挤得水泄不通。张松站在人群外围,听见落第举子们的哭骂声:“什么糊名誊录!中榜的还不是那些熟面孔!”

当“卢多逊”的名字高悬榜首时,人群突然寂静。这个赵普夫人的内侄,去年秋闱还名落孙山。

张松转身欲走,忽闻马蹄声如雷震响。曹彬率禁军驰至,竟当场将金榜揭下:“经查今科有泄题之弊,三日后重试!”

混乱中,张松感觉有人往他袖中塞了枚温热的物件。回寓所掏出一看,竟是块刻着“明镜高悬”的铜牌——这是监察御史的腰牌。

三日后重试,考题变成一道简单的策问:“何谓公平?”张松望着题纸,忽然想起父亲在县衙为胥吏欺压的往事,泪水砸在砚台里溅起墨花。

垂拱殿上,新科进士们跪听唱名。当听到“张松”位列一甲时,寒门举子几乎站立不稳。

赵匡胤亲自将进士巾戴在他头上,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朕读过你的漕运策——那夜汴河火光,是朕命人点的。”

退朝时,老宦官引张松至偏殿。李昉正在焚烧满筐请托信,火光映着墙上新挂的《贡院规制图》。

“可知为何选你?”李昉指向图中糊名房,“那些权贵子弟的试卷,特征太明显。反倒是你这篇泣血之作,在誊录后更显本色。”

暮鼓声中,张松走出宫门。满城灯火倒映在雨后积水中,他看见几个落第举子正在街角焚烧诗稿,灰烬如黑蝶扑向新贴的《科举新制》告示。

那夜他梦见父亲。老人依旧在磨墨,墨锭却是那块监察御史铜牌的形状。醒来时枕畔放着吏部文书——授福建某县主簿,三日后赴任。

离京那日,漕船经过汴河闸口。张松看见河堤上新刻着《漕运十戒》,其中第六条正是他试卷中的原话:“粒米皆含血泪”。

船头老舵工忽然开口:“小官人可知,去年在此处淹死的漕工,今春他儿子中了童生。”

春风拂过河面,吹起层层涟漪。张松想起重试那日的考题,此刻终于明白——公平不是恩赐,是无数人用血泪融化的坚冰。而他要做的,是让这春水,流到更远的地方。

【第八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