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漕渠暗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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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五年的槐花汛来得格外早。四月刚至,汴河上游的桃花水便挟着碎冰奔涌而下,新筑的转般仓堤岸在连天阴雨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水监陈承昭踩着齐踝的泥泞巡视河防时,发现堤基渗出的浊水带着熟悉的铁锈味——那是去年整治漕运时,为加固堤防掺入的矿渣。

“陈水监。”漕运判官张去华提着灯笼追来,官靴已看不出本色,“下官查验过,渗水处正是王仁瞻当年督造的段落。”

陈承昭望着河心打转的漩涡不语。三日前,这位泗州节度使的请罪折子与讣告同时送达京师,说是暴病而亡。但漕兵中流传着另一种说法:老王将军是饮了御赐的鸩酒。

垂拱殿的晨议被暴雨笼罩。赵普捧着工部奏报声音沉痛:“...泗州段溃堤三十丈,淹没漕船二十七艘。若不能在汛前修复,今岁江南漕粮将无法北运。”

“岂止漕粮!”曹彬的拳重重砸在幽云沙盘上,“北线军需全赖这条水道。契丹细作已在边境散布谣言,说我朝漕运断绝...”

珠帘后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赵匡胤拂开帘幕走出,龙袍下摆沾着未干的墨迹:“朕记得显德六年,周世宗亲持夯杵与军民共筑堤防。如今汴河两岸三十万河工,可还有人记得先帝手上的血泡?”

满殿朱紫尽数垂首。雨声里,年轻的水部员外郎范旻突然出列:“臣愿往泗州督工!”

“你去?”赵光义冷笑,“可知王仁瞻的副将今晨已在狱中自尽?这趟浑水...”

“正因水浑,才要摸清暗礁。”范旻举起手中《河防考》,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槐叶——正是当年树鸣案中那棵古槐的落叶。

泗州堤上的火把彻夜不熄。范旻看着民夫从溃口处捞起半截铁锹,锹柄上“侍卫司”的烙痕让随行官吏脸色骤变。

“继续挖。”范旻解下官袍掷入泥中,“挖到见着河床岩层为止。”

第五日深夜,溃口处突然传来惊呼。民夫们挖出个铁匣,匣中账册记载着令人胆寒的交易:某权贵假借修堤之名,将工部拨来的精铁转卖契丹,换回的银钱竟在边境购置了万亩私田。

更蹊跷的是,账册最后一页贴着张褪色的彩绘——竟是当年陈桥兵变时,某个士卒私藏的《黄袍改制图》。

“果然...是要掘断新朝的根基。”范旻将账册浸入油囊,忽见下游亮起诡异灯火。数十艘无旗的快船正趁着夜色潜近,船头之人皆着夜行衣,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汴京皇宫的滴水檐下,赵匡胤正在观摩窦仪临终前校订的《水部式》。雨水顺着鸱吻流淌,在青砖上汇成蜿蜒的河网。

赵普匆匆穿过雨幕:“范旻八百里加急送到——账册指向光义殿下府中属官...”

话未说完,曹彬浑身透湿闯进殿来:“陛下!泗州急报,不明船只袭击堤岸,范大人亲率河工持楫御敌!”

雨声骤然激荡。赵匡胤凝视着案头碎裂的黄河舆图,忽然将传国玉玺重重按在泗州位置:“拟旨:开放武库,授河工兵械之权。”

当夜,汴河下游出现奇景:万千百姓手持锄耰火把,如星河般汇向溃堤处。某个更夫看见,已故的窦仪大人撑着破伞立在雨水中,伞面上《刑统》金字与烽火交相辉映。

泗州决战发生在破晓时分。范旻带着浑身泥浆的河工死守堤坝,溃口处突然浮起无数扎着铁刺的草囊——竟是陈承昭带人连夜沉下的“水底蒺藜”。

偷袭的快船在漩涡中倾覆时,朝霞染红了汴河水。范旻从某个俘虏怀中搜出信物,竟是刻着晋王府纹样的玉珏。

捷报传回京师时,赵匡胤正站在新铸的漕运鼎前。鼎身铭文尚带余温:“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漕本,法作河堤。”

他命人将玉珏碾成粉末,混入筑堤的灰浆。翌日大朝,当赵光义颤巍巍呈上请罪奏疏时,天子却将泗州新贡的莲藕分赐群臣:

“诸卿尝尝,这藕节虽断,丝络犹连。”

漕运恢复那日,陈承昭在重修堤坝上发现异象:新砌石缝间生出无数透明晶簇,日光下宛如冰棱交织。老石匠说这是矿渣与泪水凝成的“法理石”,遇冤屈则会嗡鸣。

范旻升任水部郎中的诏书抵达时,他正在河神庙栽种新槐。树苗旁立着块无字碑,碑底压着那页绘有黄袍的图纸。

春风掠过漕渠,带来远方纤夫的号子。新生的槐叶在阳光下舒卷,叶脉恰似汴河新修的航道图。

【第十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