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偷图者与不速之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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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冒险潜入父亲书房,偷取机密城防图。 陈峰接应时遭遇佐藤英机盘问,以心理战术周旋脱身。 图纸上北大营防御漏洞触目惊心。 归途目睹日军演习,铁蹄声如丧钟敲响。
奉天城的七月,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午后阳光毒辣,泼在青砖灰瓦的街面上,蒸腾起一层晃眼的水汽,连带着远处南满铁路线上偶尔传来的火车汽笛声,都显得有气无力,闷闷地压在人心头。街角树荫下,几只知了聒噪得撕心裂肺,像是预感到某种不祥,要把最后的气力都耗尽。
陈峰靠在一家半掩着门板的杂货铺廊檐下,阴影勉强遮蔽了半张脸。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粗布褂子,裤腿挽到小腿肚,脚上一双磨得发白的黑布鞋,活脱脱一个进城找活计的乡下后生。只有那双眼睛,锐利、沉静,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一遍遍扫过斜对面那座气派的门楼——林府。
朱漆大门紧闭,门口两只石狮子在烈日下也蔫头耷脑。高墙深院,隔绝了外面的暑热,也隔绝了府内此刻可能正上演的某种无声风暴。
他在这里等了近一个时辰。约定的时间已过,林晚秋没有出现。一丝极淡的焦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最深处漾开微澜。这不符合她的性格。那姑娘骨子里有股执拗的韧劲,答应了的事,尤其在这种关头,绝不会无故失约。
时间一分一秒爬过,每一秒都像在滚油上煎熬。杂货铺老板探头探脑地看了他几次,眼神带着小商贩特有的警惕。陈峰微微侧身,避开那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褂子的下摆,布料粗糙的质感传来,提醒着他身处何时何地。1931年,奉天,距离那个血色的夜晚,不到两个月。
林府内,气氛确实凝重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书房里,厚重的紫檀木书案散发着沉郁的木香。林世昌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巨大的雕花木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一派富贵闲适的景象,却丝毫化不开他眉宇间那深重的忧虑。
“……晚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最近,心思很重。”他没有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窗棂,落在更远也更危险的地方。“总往外面跑,还总打听些…不该打听的事情。”
林晚秋垂手站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月白色滚银边的新式学生旗袍,亭亭玉立,却像一株绷紧了弦的翠竹。她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一方素白手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父亲宽厚的背影此刻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爹,”她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我只是…看到城里那些日本兵,耀武扬威,心里难受。同学们也都……”
“难受?”林世昌猛地转过身,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神锐利地刺向女儿,“难受有用吗?这世道,光难受就能活下去?”他几步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敲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商会昨天刚被‘请’去开会!日本人拿万宝山的事情说事,一口咬定是华人挑衅,逼着我们‘维持秩序’,说白了就是要钱要粮!那个佐藤英机,看着斯斯文文,话里话外全是刀子!”
他胸膛起伏着,显然那场会议令他憋闷至极:“晚秋,你爹我肩上扛着整个林家,还有商会里那么多张嘴!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你那些同学,游行、喊口号,痛快了,然后呢?被水龙冲散,被抓进局子,家里还得花钱赎人!有用吗?”
林晚秋抬起头,迎上父亲焦灼又带着一丝哀求的目光,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父亲鬓角新添的白霜刺痛了她的眼。她知道父亲的难处,知道他夹在强横的日本人和风雨飘摇的生意中间,如履薄冰。但陈峰那双沉痛而坚定的眼睛,北大营士兵麻木的脸,还有街头日本浪人那嚣张刺耳的狂笑,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她的心。
“爹,”她的声音轻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难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看着他们步步紧逼?看着奉天城,看着东北…变成第二个朝鲜?”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
林世昌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女儿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底最恐惧的角落。朝鲜…亡国奴!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呵斥,想阻止她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诛心之言,但那只手最终无力地垂落,肩膀也垮塌了几分。
他颓然地跌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出去。”他疲惫地挥挥手,声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让我静静。这些日子,没事…少出门。” 他闭上眼,不再看女儿,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精神。
书房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林世昌身上散发的无力感。林晚秋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侧影,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朝着父亲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退了出去。厚重的书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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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瞬间,林晚秋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眼泪终究没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旗袍的前襟,晕开深色的湿痕。她用力抹去泪水,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父亲最后那近乎绝望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深刻地刺痛了她,也彻底点燃了她心底那股压抑已久的火焰。不能这样下去!绝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投向走廊深处。父亲的书房…那张图!陈峰需要它!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软弱和犹豫。时间紧迫,陈峰还在外面等着!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和衣襟,尽量让表情恢复平静,脚步放轻,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朝着父亲书房隔壁的休息室走去。那里,有一扇小窗,外面是紧邻书房后墙的一条狭窄避人的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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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铺的阴影里,陈峰微微蹙眉。林府侧门的小巷依旧空无一人。正午的太阳白花花一片,烤得青石板路面上热气扭曲蒸腾,巷口一只野狗吐着舌头,蔫蔫地趴着。
不能再等了。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街对面,一个戴着破草帽的汉子蹲在墙根下打盹,草帽压得很低;斜对角茶馆二楼临街的窗口,似乎有个人影一晃而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像拉满的弓弦。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看似随意地走进杂货铺。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酱油、咸鱼和灰尘混合的复杂气味。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就着柜台上一小碟花生米抿着劣质烧酒。
“掌柜的,来包哈德门。”陈峰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乡下口音,粗声粗气。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慢吞吞地转身去拿烟,嘴里嘟囔着:“哈德门…一块二…”
就在老头转身的刹那,陈峰眼角余光瞥见林府高墙东南角,那株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树影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晃动。不是风,风动的是叶子,那是树枝本身在承受重物般的轻颤。极其短暂,稍纵即逝。若非他经受过最严苛的观察训练,几乎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目标出现!在计划之外的位置!陈峰心念电转,瞬间判断出林晚秋遇到了意外,无法按原定路线出来。他必须立刻接应,同时确保自己没有被茶馆或街角的可疑人物锁定。
“啧,太贵了,”他故意咂了下嘴,脸上露出乡下人嫌贵的表情,把几枚铜板拍在柜台上,“算了算了,来盒便宜点的,老刀牌吧。”他一边说,一边看似无意地侧身,用身体挡住了老头的视线,同时左手在柜台下极其隐蔽地做了几个快速的手势——那是给可能隐藏在附近的老烟枪看的:情况有变,目标在东南角墙头,准备B方案接应。
老头慢悠悠地找出老刀牌香烟递给他。陈峰接过,随手揣进怀里,嘴里还念叨着“城里啥都贵”,转身晃悠着出了杂货铺,方向却不再是盯着林府侧门,而是朝着老槐树所在的东南墙角慢慢溜达过去,像一个无所事事闲逛的乡下人。
他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茶馆二楼窗口的人影似乎还在,破草帽汉子依旧在“打盹”。他走到老槐树下,借着树干的粗壮阴影遮蔽身形,装作被树根绊了一下,弯腰揉着脚踝,口中低声却清晰地吐出一个词:“位置?”
几片树叶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一个细若蚊蚋、刻意压得扁平的声音从头顶浓密的枝叶间飘下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墙…墙头…太高…下不去…有人…巡过来了…”
是林晚秋!声音里的惊慌失措如同实质。陈峰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处境。她冒险翻墙出来,但墙太高,不敢跳,更糟的是,林府内的护院似乎正朝这个方向巡逻过来!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别动!低头!”陈峰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林晚秋的慌乱。他依旧保持着弯腰揉脚的姿势,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过地面。几块半截埋在土里的废弃城砖映入眼帘。他脚尖看似随意地一勾一拨,一块半尺长的断砖悄无声息地滚到墙根下,位置刚好在预估的林晚秋落脚点的下方。
“踩砖,跳!”指令短促如刀。
几乎是同时,墙内传来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吆喝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刚才啥动静?过去瞅瞅!”
墙头上的枝叶一阵剧烈的晃动!林晚秋的身影猛地从浓绿中显现出来,月白色的旗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她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但听到陈峰命令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看到了墙根下那块不起眼的断砖,几乎是闭着眼,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块砖的位置纵身一跃!
“哎哟!”一声压抑的痛呼。林晚秋双脚准确地落在断砖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电光火石间,陈峰动了。他像是被那声惊呼惊动,恰好直起身,手臂“无意”地向前一伸,稳稳地托住了林晚秋倒下的半边身体。动作流畅自然,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冒失的路人差点撞倒了一个翻墙失足的小姐。
“小姐!您没事吧?”陈峰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乡下人特有的憨厚和惊慌,扶住林晚秋的手却稳如磐石,一股巧劲传来,帮她稳住了身形。“这…这墙头可不敢乱爬啊!摔着了可咋整!”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迅速用身体挡住她,隔绝了可能从巷口和茶馆方向投来的视线。
林晚秋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脚踝处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沁出冷汗。她死死抓住陈峰结实的小臂,如同抓住救命的浮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摇头。
墙内护院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更近了,已经到了墙根下:“喂!外面谁啊?刚才是啥动静?”
陈峰一手扶着林晚秋,另一只手极其迅速地探入她因为慌乱而微微敞开的随身小坤包,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卷筒状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卷图纸抽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顺势就塞进了自己宽大的粗布褂子内襟里。图纸带着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和一丝紧张的汗意。
“对不住!对不住官爷!”陈峰立刻朝着墙内高声回应,语气惶恐又带着点委屈,“是俺!俺乡下人,走路没长眼,差点撞到这位小姐!小姐崴了脚了!俺这就扶小姐走!这就走!”他一边说,一边半扶半架着林晚秋,迅速转身,试图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晚秋脚踝剧痛,几乎无法着力,大半重量都倚在陈峰身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卷承载着巨大秘密和危险的图纸离开自己坤包的瞬间,心仿佛也跟着空了一块,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填满。她死死咬着唇,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站住!”墙内的护院显然没那么好糊弄,脚步声急促地沿着墙根移动,似乎想绕到前门查看。墙内墙外,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晰,带着奇异韵律感的声音,如同冰凉的溪水,突兀地流淌进这条燥热的小巷:
“林小姐?这么巧。”
这声音不高,却像有魔力,瞬间让林晚秋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尽褪,身体猛地一僵,连脚踝的剧痛都似乎被冻结了。陈峰扶住她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
他抬眼。
巷口,不知何时,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光亮的车漆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车门旁,站着一个穿着笔挺米白色西式猎装的男人。身形挺拔,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正温和地注视着他们,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佐藤英机。
他像一尊突然降临的雕像,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气息,瞬间堵死了这条小巷唯一的出口。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鬓角上,也落在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身后,两个穿着黑色短褂、面无表情的精悍男子如同影子般垂手而立,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了陈峰和林晚秋。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知了的嘶鸣都诡异地消失了一瞬。墙内护院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似乎被巷口突然出现的阵仗震慑住。
佐藤英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是在林晚秋惨白如纸、额角带汗、明显惊魂未定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随即,那目光便如滑腻的蛇,缓缓移到了陈峰身上。从他那身粗劣的靛蓝粗布褂子,到他扶着林晚秋手臂的那只骨节分明、肤色却与常年在田间劳作不符的手,再到他那张被刻意涂抹了少许尘灰、却依旧掩不住轮廓分明的脸。
“这位是…?”佐藤英机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询问的语调,仿佛真的只是偶遇故人,随口一问。
林晚秋的心跳几乎停止。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陈峰扶着她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传递过来一股沉静的力量。
陈峰脸上瞬间堆满了乡下人特有的、近乎谄媚的憨厚笑容,腰下意识地弯得更低了些,扶着林晚秋的手也似乎因为紧张而显得更加笨拙无措:“太…太君!俺…俺就是个乡下干活的!刚…刚才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小姐!俺…俺不是有意的!”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浓重的乡音,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佐藤英机。
“哦?”佐藤英机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温和。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声,在这死寂的小巷里格外刺耳。“林小姐似乎受了惊吓,脚也受伤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秋痛苦蹙起的眉心和不敢着地的右脚上。
“是…是俺不好!”陈峰抢着回答,语气更加惶恐,“俺急着赶路,没看清道儿!害得小姐崴了脚!俺该死!俺该死!”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抽自己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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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关他的事。”林晚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细若游丝,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佐藤英机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刺骨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佐藤先生…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那边台阶下来…扭了一下,这位…这位大哥是好心扶我。”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高台阶。
佐藤英机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仿佛看了一场有趣的表演。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像黏在了陈峰身上:“原来如此。这位…老乡,倒是古道热肠。”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抛出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看老乡身手挺稳,扶得及时,以前…练过?”
“练…练啥?”陈峰一脸茫然,随即像是恍然大悟,连连摆手,露出乡下人特有的那种带着点羞赧和自卑的笑,“太君您说笑了!俺就是个庄稼把式,别的不会,就有把子傻力气!在老家给人扛大包,扶个车啥的,摔不着人!您看俺这手,”他笨拙地抬起扶着林晚秋的那只手,展示着手掌上特意涂抹伪装出的几处厚茧和污迹,“都是干粗活磨的!”
佐藤英机的目光在那双手上停留了足有两秒,随即又移到陈峰的脸上,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如同两口深潭,试图捕捉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挤压着陈峰和林晚秋的神经。
“嗯…庄稼把式。”佐藤英机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他忽然话锋一转,像是闲聊家常:“最近城里不太平,万宝山那边闹得人心惶惶。林会长和我们商会同仁都很忧心。老乡是刚从乡下进城?路上…可还太平?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吧?”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真的在关心一个乡下人进城的见闻。
陈峰心里警铃大作。这看似随意的问话,每一个字都暗藏机锋!“万宝山”是试探,“特别的人或事”更是直指核心!他脸上憨厚的笑容不变,甚至还带上了点后怕:“可…可不就是不太平嘛太君!俺们村离万宝山那边不远,前些日子那枪声炮声,吓死个人!俺娘说城里活儿多,硬把俺赶出来了。路上…路上倒是没啥,就是人多,乱糟糟的。特别的人…?”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啥叫特别的?穿绸褂子的算不?俺就远远瞧见过,不敢搭话哩!”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把乡下人的“憨”和“怯”表现得淋漓尽致,只字不提任何敏感信息,将“特别”巧妙地曲解为贫富差距。同时,他感觉到林晚秋身体的颤抖似乎缓和了一些,她正努力配合着,将身体重心更多地放在未受伤的左脚上,尽量减少对陈峰的依赖,以免引起更多怀疑。
佐藤英机静静地听着,脸上那点笑意始终未褪,眼神却愈发幽深难测。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在陈峰那张“憨厚”的脸上和林晚秋强装镇定的面容之间逡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时,佐藤英机忽然轻轻颔首,打破了僵局:“原来如此。乡下人进城谋生,不容易。”他语气一转,竟带上了一丝“关切”,“林小姐脚伤要紧,还是尽快就医的好。这附近…我记得有家德国人开的教会医院,医术尚可。”
他侧过身,对着身后一个黑衣随从用日语简洁地吩咐了一句:“送林小姐去医院。”(日语:“林さんを病院まで送ってくれ。”)
那黑衣男子立刻躬身:“嗨!”(日语:“はい!”)随即上前一步,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就要来接手搀扶林晚秋。
林晚秋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抓紧了陈峰的胳膊。去医院?被佐藤的人“护送”去医院?那无异于羊入虎口!图纸还在陈峰身上!
“不…不用麻烦佐藤先生了!”林晚秋急忙开口,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我…我家司机就在前面路口等我!真的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她指向巷口外的大街方向,眼神带着恳求看向陈峰。
陈峰立刻会意,连忙点头哈腰:“对对对!小姐家的车就在前头!俺…俺把小姐扶过去就行!不敢劳烦太君!不敢劳烦!”他一边说,一边更加用力地搀扶着林晚秋,脚步试图向巷口挪动。
佐藤英机抬了抬手,阻止了那个上前的黑衣随从。他静静地看着陈峰和林晚秋急于摆脱的姿态,嘴角那丝笑意似乎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这样啊…”他拉长了语调,目光最终定格在陈峰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那…这位热心的老乡,可要把林小姐…安全地送到地方。”他特意在“安全”和“送到地方”几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如同冰冷的针,刺入骨髓。
“一定!一定!太君放心!”陈峰点头如捣蒜,扶着林晚秋,几乎是半拖半抱地,一步步挪向巷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背上,冰冷而沉重,如同附骨之蛆。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每一步踏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陈峰全身的肌肉都处于最紧张的戒备状态,精神高度集中,感知被放大到极限,捕捉着身后一丝一毫的动静——佐藤英机是否改变了主意?他的手下是否有所动作?那辆黑色的轿车是否发动?
直到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终于挪出了狭窄的小巷口,汇入大街上相对嘈杂的人流中,身后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感才骤然消失。但陈峰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向后瞥了一眼。
巷口,佐藤英机依旧站在原地,米白色的猎装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镜片后的目光幽深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正静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们融入街市的背影。他身旁的两个黑衣随从,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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