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涅盘火.双宿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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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着黄沙掠过苍凉的长城垛口,将戍卒们冻僵的手指裹进粗粝的麻布缝隙。北境狼烟骤然腾空而起,如同一头蛰伏百年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蛮族铁骑如黑色潮水漫过坍塌的烽燧台,马蹄声震得大地簌簌发抖。紫微垣内的帝王惊惶地打翻了琉璃茶盏,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朱漆梁柱投下的阴影里,无数双颤抖的手将笏板攥得指节发白。
养山别院的窗棂突然被劲风撞开,带着铁锈味的寒意扑面而来。萧瑾之正对着铜镜擦拭胸甲,镜中映出他左臂尚未愈合的箭伤——那是半月前追击邪教余孽时留下的暗器所伤。听见远处传来的示警钟声,他猛地扯断缠绕在伤口上的绢帛,绷带落下时带起几点猩红的血珠,溅落在案头摊开的《孙子兵法》书页上。
“夫人!”他转身望向正在整理药箱的宁婉悦,目光灼灼如出鞘的利刃,“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启程。”
宁婉悦手中的当归药材叮当落地。她抬头望着夫君眼中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病榻前执剑护住自己时的侧影。此刻他虽穿着寻常青衫,但挺直的脊梁却似能撑起整片摇摇欲坠的天空。她默默取下墙上悬挂的鎏金软甲,指尖抚过甲片上细密的云纹:“我去换衣裳。”
两个时辰后,雁门关驿道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萧瑾之身披玄铁重铠立于阵前,背后插着御赐金鞭与尚方宝剑,胯下战马喷着白雾焦躁地刨动蹄子。宁婉悦骑着栗色牝马紧随其后,原本华丽的织锦裙裾已被利落裁短,束进牛皮护腿之中,发髻用银簪固定成男子样式,唯有鬓边垂落的珍珠步摇随着颠簸发出清脆声响。
“报——”斥候策马狂奔而来,马蹄铁溅起火星,“蛮族先锋已至三十里外,可汗亲率五万精锐压境!”
萧瑾之按剑沉吟,忽见身旁妻子勒马驻足。宁婉悦仰头望向阴沉沉的天际,那里盘旋着数十只秃鹫,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边苍穹。她调转马头,绛红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给我一匹快马,我要单骑入敌营。”
“不可!”萧瑾之抓住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太危险了。”
“正是因危险才要去。”宁婉悦掰开他的手指,眼神坚定如淬火的刀刃,“三日前接到密报,可汗接连三日高热不退,帐内弥漫着古怪香气。若我所料不错……”她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碾碎的艾草与雄黄粉末,“这是解毒良方,也是谈判筹码。”
萧瑾之望着妻子决绝的背影,突然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形。那时她是代父申冤的孤女,面对权贵毫不退缩;如今她是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连死亡都不能让她畏惧。他深吸一口气,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她掌心:“寅时三刻若不回来,我便率轻骑突袭。”
宁婉悦策马冲入漫天黄沙时,夕阳正沉入地平线。她摘下头盔,任由长发被狂风吹散,口中吟诵着生涩的突厥民谣。当逼近敌营辕门时,守卫的长矛同时指向她的咽喉,她却笑着举起双手,腕间戴着象征医者的银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帐内弥漫着腐臭与檀香混杂的气味,汗王阿史那躺在虎皮褥子上浑身抽搐,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宁婉悦俯身查看他的瞳孔,又凑近嗅了嗅帐内熏香的成分,心中已有计较。她故意用突厥语高声说道:“尊贵的可汗啊,您可知这病症并非天罚,而是有人暗中下了‘鬼见愁’剧毒?”
帐内众人哗然变色,几名萨满巫师慌忙跪倒做法事。宁婉悦趁机取出银针,刺破阿史那指尖挤出一滴黑血,又将带来的药粉溶入清水喂他服下。不过半炷香时间,可汗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汉人女子,你救了我的命。”
“草原上的雄鹰不该死于阴谋诡计。”宁婉悦直视着他的眼睛,“若可汗愿意退兵三十里,容双方使者议和,我可保您三日无虞。”
阿史那摩挲着胡须陷入沉思,帐外忽然传来马匹嘶鸣。宁婉悦知道这是萧瑾之约定的信号,当即拱手行礼:“时辰已到,告辞。”她翻身上马冲出辕门时,背后传来可汗浑厚的声音:“传令!全军后退三十里扎营!”
雁门关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冷青色的光晕,墙砖缝隙里凝结着昨夜厮杀留下的暗褐色血迹。萧瑾之站在破损的瓮城里,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营篝火,手中地图已被汗水浸透。七日来,他们靠着滚木礌石勉强守住关隘,但粮草告罄,箭矢耗尽,就连护城河水都被鲜血染成了诡异的绛红色。
“大人!”参军跌跌撞撞跑来禀报,“西侧城墙出现裂缝,蛮子搭着云梯往上冲呢!”
萧瑾之抓起长枪奔向西墙,沿途不断有士兵倒下。当他赶到时,只见十几个蛮兵已经爬上城楼,正与守军扭打在一起。他大吼一声加入战团,枪尖挑飞一个魁梧汉子的狼牙棒,反手刺穿另一人的喉咙。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混着尘土结成狰狞的面具。
宁婉悦带着妇女们在后方搬运石块,她的手臂被碎石划破,鲜血顺着袖子滴落,却浑然不觉。突然听见东门传来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原来是敌军驱赶着俘获百姓冲击城门。她瞳孔骤缩,想起陪嫁队伍中有个装满火药的箱子——那是父亲特意准备的防身之物,本该用于洞房花烛夜的喜庆爆竹。
“把那个箱子抬过来!”她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几个妇人愣怔片刻,立刻合力搬起沉重的木箱。宁婉悦亲自点燃引线,看着火花滋滋燃烧,转身对周围的妇孺喊道:“所有人退后!”
轰隆巨响震耳欲聋,气浪将她掀翻在地。兜鍪不知飞到哪里去,及笄时的发髻散落下来,乌黑长发在火光中飞舞。士兵们恍惚看见一只巨大的凤凰展开双翅,尾羽扫过之处燃起熊熊烈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神迹”,紧接着无数刀剑出鞘,萎靡的士气奇迹般复苏。
萧瑾之趁机打开城门杀出,他跨坐在马上挥舞长枪,所向披靡。宁婉悦提着裙子追上去,手中握着淬毒的匕首。夫妻二人背靠背厮杀,配合默契得像一个人。当黎明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时,城外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破碎的旗帜。
战后清点伤亡,存活者不足三千。萧瑾之脱力坐在地上,看着妻子走来。她的脸颊被烟火熏黑,衣襟撕破了好几处,但在朝阳映照下,竟美得惊心动魄。他伸手想替她捋顺头发,却发现她发间藏着几根白发。
“疼吗?”他轻轻触碰她手臂上的伤口。
“不疼。”宁婉悦摇头微笑,“倒是你背上的箭伤又裂开了吧?”说着就要去解他的铠甲。
萧瑾之抓住她的手,忽然严肃地说:“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副将。”
班师回朝的队伍行至中途,突然遭遇暴雨。众人躲进一座破旧的驿站,屋顶漏雨像断了线的珠帘。萧瑾之扶着潮湿的墙壁休息,无意间摸到砖缝里有块硬物。抠出来竟是一方褪色的布帕,上面歪斜地绣着莲花图案——正是母亲在他离家赴考时偷偷塞进去的平安符。
宁婉悦举着油灯凑近观看,灯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她注意到布帕边缘有些磨损,便取出针线细细缝合。丝线穿过粗糙的布料发出沙沙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她在破损处添了几针,绣上了并蒂莲,针脚细密整齐,仿佛要将所有的坎坷都缝补完整。
“记得当年赶考路上,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萧瑾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你当时把唯一的油纸伞让给了我,自己淋着雨走了十里路。”
宁婉悦低头咬断线头,耳尖泛起薄红:“那时候谁晓得你会高中探花呢。”
窗外雨势渐小,夕阳透过云层洒进来,把他们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萧瑾之伸手拢住妻子的肩膀,触到她后颈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刺杀案中为她挡下的刀伤。他忽然觉得,这一路走来,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和倔强的姑娘,而是两棵根系相连的大树,任凭风雨摧残,始终相扶相持。
次日清晨继续赶路时,前方传来消息说圣旨已在路上迎接。萧瑾之却下令绕道前往附近的村庄,那里有许多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他将皇帝赏赐的金银尽数换成粮食衣物,又亲自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宁婉悦则忙着搭建临时医棚,给患病的孩子熬药喂粥。
黄昏时分,他们坐在田埂上看晚霞。一群孩童追逐着风筝跑过,笑声清脆如银铃。萧瑾之握住妻子的手,她的掌心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笔行医的痕迹。他想起京城繁华背后的尔虞我诈,又看看眼前这片祥和的土地,忽然明白真正的功业不在庙堂之高,而在百姓安居乐业的笑容里。
入夜后,他们在客栈庭院里支起小桌,就着月光对饮。宁婉悦斟满酒杯递给丈夫,酒液在杯中晃出琥珀色的光晕。萧瑾之举杯停在唇边,忽然问道:“若是当初我没有接那块御赐金鞭,我们现在会怎样?”
宁婉悦想了想,嘴角扬起笑意:“或许会在某个小镇开个医馆,你教书来我看病,闲时种种菜园,养几只鸡鸭……”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夜风吹散,但两人都知道,那样的生活固然平淡,却永远不会有如今的波澜壮阔。
三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京城。百姓夹道欢迎,鲜花铺满了道路。萧瑾之接受封赏时,特意请求辞去官职,愿做个闲散侯爷。皇帝准奏,并将他们当年居住的小院赐予他们作为府邸。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宁婉悦在院中种下一株梧桐树。萧瑾之帮她培土浇水,忽然指着树梢笑道:“你看,那里停了两只喜鹊。”果然,一对黑白相间的鸟儿正在枝头梳理羽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此后余年,他们确实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萧瑾之偶尔会被请去顾问政事,更多时候是在书院讲学;宁婉悦除了行医救人,还创办了女子学堂。每到春秋时节,他们便会带上干粮行李,游历四方。人们常能看到一对布衣荆钗的夫妇携手走在山水间,男的温文儒雅,女的英姿飒爽,身后跟着背着行囊的学生弟子,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卷。
暮年的某个冬日,萧瑾之卧病在床。宁婉悦日夜守候,为他读年轻时写的诗稿。那天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她读到“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一句时,床上的老人忽然睁开眼睛,虚弱却清晰地说:“这辈子……值了。”
雪落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两只老年斑鸠跳上枝头,抖落一片雪花,扑棱棱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