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为至亲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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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凉风立刻钻了进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微涩气息,吹动了她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

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侯府重重叠叠的屋宇飞檐,一片沉沉的寂静。

“情客,”她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比夜风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也不能让少卿一辈子都活在皇祖母的‘责怪’之下。”

这种无形的枷锁,足以扼杀一个少女所有的生机和未来。

姜保宁转过身,背靠着微凉的窗棂,目光落在烛光跳跃的灯芯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你还记得上个月的射鸭宴吗?”她忽然问道。

情客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记得的,小姐。”

“那天,我见到卢尚书家的大女儿了。”姜保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就是那个……卢家庶出的长女,卢雪晴”

情客努力回想:“是那位……看起来总是很安静,说话轻声细气的卢大小姐?”

“对,就是她。”

姜保宁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她也是庶出。她的生母,听说只是个身份极低的婢女,生下她就没了。她从小养在嫡母名下。”

情客“啊”了一声,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日在太液池我无意间看到她。”

姜保宁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她站在一株开得极盛的绿萼梅下,本该是赏景的好位置。可她呢?她站的地方,离人群远远的,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嫡母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就站在她旁边两步远的地方,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她,仿佛她动一下、说一句话都是天大的罪过。”

姜保宁顿了顿,似乎在描绘那副让她印象深刻的画面:“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袄裙,颜色旧得发灰,料子看着也普通。素净得……不像个官家小姐,皇后娘娘赐下的点心果子端上来,别人都笑着谢恩品尝,只有她,她就立刻缩回了手,连碰都不敢碰。整个宴席,我几乎没听她完整地说过一句话,连笑,都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只敢抿着嘴,连牙都不敢露。”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情客,你知道吗?我当时看着她,看着她那副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仿佛连自己的影子都怕惊扰了别人的模样……我心里……”

姜保宁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我心里特别难受。那不是活着,那是在……熬日子。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熬。看人眼色,揣度心思,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情客脸上,那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闺阁女子的清醒:“少卿虽然也是庶出,有皇祖母的偏见,有嫡庶之别压在头上,处境艰难。但她至少……她还有她的生母云姨娘真心疼她、护她。父亲……虽然更看重我,但对少卿,也并非全然无情,至少衣食无忧,也给了她读书识字的机会。她性子活泼些,爱笑,敢说话,不像卢家那位大小姐,被彻底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和生气。”

姜保宁走回梳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台面上光滑的螺钿镶嵌,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所以情客,我让少卿进宫,给她这些衣服首饰,不是为了讨好父亲,也不是为了在云姨娘面前充好人。”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我是想让她活得好一点!我想让她有机会,至少在皇祖母面前,堂堂正正地露一次脸,让皇祖母看看,这个她一直不待见的孙女儿,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忽略、丢弃的物品!或许这次见面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一个让少卿知道,她不必永远躲在阴影里,她也可以试着……抬起头,看看阳光的开始。”

“可是小姐,”情客还是忍不住担忧,“万一太后娘娘真的动怒了,牵连您……”

“怪我就怪我吧!”

姜保宁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甚至微微扬起下巴,烛光在她姣好的侧脸上勾勒出柔韧的线条,“皇祖母疼我,这我知道。但这份疼爱,不该成为我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无辜之人永远活在泥泞里的理由。我担着这份疼爱,也总该用它做点什么,而不是只想着如何用它保全自己。”

她拿起桌上那支刚才教情客认字时用的玉簪,在指尖轻轻转动,玉质温润微凉。

“难道就因为出身,就因为嫡庶之别,一个人就活该一辈子被踩在脚下,连呼吸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吗?卢家大小姐那样的日子……那不该是少卿的未来。”

她将玉簪轻轻放回妆匣,动作轻柔却带着力量:“我希望少卿能活得自由自在一些。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时时刻刻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不必像我和哥哥……”她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和自嘲。

“我和哥哥……”她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那里面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我们看似尊贵,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嫡长女,我更是未来的太子妃……可这‘尊贵’背后是什么?是身不由己。”

“哥哥的婚事,父亲和家族早已有了盘算,要娶的必定是对家族大有裨益的名门贵女,至于他自己是否中意……谁在乎?他身上的担子,是承袭爵位,光耀门楣,维系姜家在朝堂的势力,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他何尝有过真正的‘自在’?”

姜保宁的声音带着对兄长的理解和无奈。

“而我……”

她收回目光,落在镜中自己年轻却已显沉静的脸庞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我的路,从出生那一刻起,或许更早,就已经被铺好了。我的人生已经比很多人容易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多么尊荣显赫的头衔。可这背后是步步惊心的宫廷倾轧,是永远需要权衡的利益得失,是永远不能随心所欲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代表着皇室和姜家的体面。

“一入宫门深似海,少卿温柔懂事,单纯可爱,她应付不了宫门的尔虞我诈。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情客,我和哥哥,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谈自由自在。

她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情客的心上。情客第一次感受到那份华丽尊荣外表下的沉重与无奈。

“我和李承鄞的婚事本就联姻,只能算是在政治博弈中的情投意合,也算是十分幸运。

“所以,”

姜保宁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既然我和哥哥注定要在这条身不由己的路上走下去,那至少……至少让少卿能活得稍微轻松一点,自由一点吧。她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家族责任,她的未来,或许还有一点点……可以自己选择的余地。只要她足够好,足够努力,也许……也许能嫁一个真心待她、不必太在意门第的人。而不是像卢家那位大小姐,被当作一件待价而沽、或者随意处置的物品。”

她走到情客面前,轻轻拍了拍情客的手背,那手背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情客,别怕。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我心意已决。皇祖母若生气,责罚也好,冷落也罢,我受着便是。只要少卿能抓住这次机会,哪怕只让皇祖母对她改观一点点,让她以后的路能稍微好走一点点,那也值得了。”

情客看着这样的姜保宁,心中的担忧虽未完全散去,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深深的敬佩和心疼。

情客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小姐……奴婢明白了。是奴婢……想得浅了。您放心,明日的事,奴婢一定替您和二小姐打点得妥妥帖帖,绝不出半点差错!”

姜保宁看着情客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坚定的神色,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暖意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沉重的无奈,显露出几分少女的明媚。“傻丫头,”

她嗔了一句,语气轻松了些,“好了,继续吧,刚才那个‘雅’字还没说完呢。你可得好好认字,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场。”

她重新坐回梳妆台前,拿起书卷,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剖白从未发生过。

烛火摇曳,沉香依旧,静雅轩内,只剩下姜保宁清泠悦耳的读书声和情客认真跟读的声音。

只是情客的心境,已与之前截然不同。她看着小姐沉静的侧影,只觉得那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孤独。

而在国公府另一端,侍妾云落雪那布置得也算雅致、却远不及静雅轩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此刻正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惊喜、忐忑与不敢置信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