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但以理的狮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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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着廉价汽车旅馆的窗户,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声响。塞巴斯蒂安·克鲁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夹着的烟已经快要燃尽,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如同他此刻悬在深渊之上的灵魂。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牌变换的色彩,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一如他内心翻腾不休的混乱。

我做到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冰冷,试图用惯常的麻木覆盖那蚀骨的空洞。

"拿到了通行证,拿到了钱。很快......很快就能拿到最终的'报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计划。多么讽刺的词。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各种"计划"中打转——敌人的计划,雇主的计划,他自己的计划。他擅长制定计划,更擅长破坏别人的计划。他像一把精准而冰冷的刀,切割开目标的防线,也切割开人与人之间脆弱的联系。

但这一次,刀刃回卷,割伤了他自己。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脸——艾莉娅·陈。不是那个在KSI实验室里冷静分析数据的女科学家,也不是那个在Kortac基地里带着稚嫩警惕的姑娘。而是最后那一刻,在他将她作为筹码推出去时,她看向他的眼神。

那双微垂的、总是带着点无辜和执拗的鹿眼里,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如同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随即是深切的悲伤,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都是苦涩;最后,所有情绪沉淀下去,化作一种......了然的沉寂。

没有咒骂,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了然。仿佛在说:"啊,原来如此。你也不过如此。"

就是这份"了然",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克鲁格自以为早已石化的心脏。

他习惯了被憎恨,被恐惧,甚至被诅咒。那些情绪对他而言如同隔靴搔痒,证明不了他的强大,也伤害不了他的根本。但艾莉娅没有。她只是......安静地接受了他的背叛,仿佛这肮脏的手段本就是她预期中世界运行的一部分,只是她之前愚蠢地对他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让她失望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武器的杀伤力都大。他玷污了她身上那种可贵的、近乎愚蠢的干净。他利用了她的善良,她的信任,她对他那一点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他将她视为"弱点"的东西,当成了最好用的工具,并且用得分外"成功"。

成功的滋味,从未如此令人作呕。

他想起在KSI的那段短暂时光。看着她因为一个技术难题攻克而眼睛发亮,像只偷到鱼的小猫;看她偶尔卸下心防,带着点小得意跟他分享进展,仿佛他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甚至在她被K?nig那笨拙的守护打动时,他内心深处那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

"我本来可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可以什么?可以成为她想象中的那种人?一个亦正亦邪但底线尚存的守护者?别天真了,克鲁格。你骨子里流的就是肮脏的血,你的世界只有利用和被利用。温暖和光明不属于你,靠近它们,只会让你被灼伤,或者......玷污它们。

他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灼热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烦闷。

父母的影像,如同幽灵般适时地浮现,带着往日的温暖,却也带着死亡冰冷的阴影。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夺走的不仅是他的至亲,还有他的人生。他被栽赃,被通缉,从前途光明的军人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花了多少年,才在雇佣兵的黑暗世界里重新站稳脚跟,用一层又一层冷酷和残忍将自己包裹起来,变成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Kruger"。

奥斯本,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恐怖存在,精准地抓住了他这个最深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复活"。

当诺曼·奥斯本在全息投影中,用那充满蛊惑力的声音说出这个词,并展示出那基于霸天虎科技和基因技术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可能性时,克鲁格就知道,自己完了。

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

不是因为他渴望权力或财富,而是因为他渴望......救赎。不是对他自己,他早已放弃了自己逐渐扭曲的道德感,而是对那因他而死的父母。如果能让他们回来,如果能挽回那个错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出卖自己的灵魂——如果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东西还能称之为灵魂的话。

"就这一次。"他当时这样告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祷告。"完成这次,拿到我应得的'补偿',我就彻底离开。远离这一切,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他幻想过那种场景,阳光,平静,没有杀戮,没有背叛。父母坐在餐桌旁,对他微笑,仿佛那场悲剧从未发生。这个幻想成了支撑他完成那肮脏背叛的唯一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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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支柱在摇晃。

每当闭上眼,艾莉娅那双了然又悲伤的眼睛,就会和父母临终前可能存在的失望眼神重叠在一起。

一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即使父母真的"回来"了,他该如何面对他们?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为了换回你们,成了一个利用并伤害了一个无辜女孩的、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怎么样了?

这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他动用了自己秘密的渠道,小心翼翼地打探。得知她被141成功营救,他隐秘地松了口气;得知她并未沉沦,反而迅速投入到新的研究中,甚至研发出了那种能保护同伴的强大护甲......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欣慰?不,他不配。是嫉妒?嫉妒她能在被背叛后依然如此坚强,闪耀着让他无法直视的光芒?还是......更深的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不能再坚定一点,或许......或许有别的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份即将到手的"报酬",此刻在他心中,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渴望它,又恐惧触碰它。

"我是个懦夫。"他对自己下了结论。"一个不敢面对过去,也不敢承担现在,只能用更深的错误来掩盖之前错误的懦夫。"

他拿起桌上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漆黑,像一只等待吞噬他的眼睛。他知道,奥斯本不会让他等太久。最终的"任务"很快就会到来。而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即使前方是更深的地狱,他也只能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通往那个虚幻的、"阳光下的餐桌"的,布满荆棘和罪恶的......绝路。

几天后,加密通讯器如预期般震动。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行冰冷的信息和一个坐标。

【最终目标:获取"治愈者β"原型体及全部研究数据。坐标已发送。她会在那里。利用她,接近核心研究室。必要时,可制造混乱,引开守卫。报酬在你交付物品后即刻兑现。勿失良机。— O】

克鲁格盯着那条信息,指尖冰凉。

"治愈者β"......那是艾莉娅技术的核心,也是她母亲心血的结晶。奥斯本想要的不只是外星科技,他们还想掌握这种能极大增强人类士兵生存能力、甚至可能影响战局的生命技术。

而"她会在那里"艾莉娅,果然还是关键。他们要他再次利用她。

但这次,不是利用信任。信息里说得很清楚——"制造混乱,引开守卫"。这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他再去骗取艾莉娅的信任,即使恐怕也已不可能,而是要利用艾莉娅的责任感和同情心。

他们算准了,如果基地发生紧急事件,尤其是涉及人员伤亡或技术危机,作为核心研究员的艾莉娅一定会出现在第一线,或者至少,她的注意力会被吸引,核心区域的守卫力量会被调动。这就是他的机会。

更卑劣,更冷酷。

他甚至不需要和她正面接触,只需要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暗处点燃导火索,然后看着她和她想要保护的一切,因为他的行动而陷入危险和混乱,他则趁虚而入,偷走她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这比直接的背叛,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这像是在亵渎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珍贵的东西——她的善良,她的责任感,她为保护他人而付出的努力。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那张带着倔强和悲伤的脸驱散。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为了那个虚幻的"复活",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这是最后一个了。"声音沙哑。"拿到'治愈者β',一切就结束了。"

他开始规划。目标地点是一个神盾局的安全屋,临时存放并进一步测试"治愈者β"原型。安保等级很高,但并非无懈可击。他熟悉神盾局的运作模式,知道如何制造有效的混乱——一次恰到好处的"能量过载"事故,既能引发足够的警报和调动,又不会立刻被判定为外部袭击,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行动之夜,月黑风高。

克鲁格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安全屋外围。他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区域,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里面那个正全神贯注工作的娇小身影。

他按下了遥控器。

实验室侧翼的一个辅助能源站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冲天,警报声瞬间撕裂夜空!他看到实验室的主灯闪烁了几下,隐约传来人员的奔跑和呼喊声。正如他所料,守卫力量迅速向爆炸点集结。

通过高倍望远镜,他看到实验室的门打开,艾莉娅在几名持枪特工的护卫下冲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正大声对着通讯器说着什么,显然是在询问伤亡情况,并试图远程稳定实验室核心区的系统。

她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她一心只想控制局势,保护数据和人员,全然不知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正隐藏在黑暗中,冰冷地注视着她,并将利用她创造的这一片混乱。

克鲁格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但他没有犹豫,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利用守卫被调动的空隙,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核心研究室。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他找到了那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治愈者β"原型储存罐和相关数据硬盘。东西到手了。

当他带着"战利品"撤离到安全地点,回头望去时,看到爆炸已被初步控制,艾莉娅似乎松了一口气,正和赶来的美国队长等人汇合,指挥着后续工作。她脸上沾着一点烟灰,眼神疲惫却坚定。

她又一次在危机中站住了。

而他却偷走了她用来保护同伴的东西。

加密通讯器再次震动,是奥斯本确认接收的信息,并附上了一个新的坐标——那是他"报酬"的交付地点。

克鲁格看着那条信息,又看向远处那个在废墟中依然显得明亮而坚韧的身影。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悔恨和懊恼如同海啸般涌来,比上一次强烈十倍、百倍!

上一次,他背叛了她的信任。而这一次,他亵渎了她的努力和善良,在她奋力扑救由他点燃的火焰时,从她背后偷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拿到了通往"救赎"的门票,却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那个幻想中的"阳光下的餐桌",此刻看起来如此遥远而不真实,而手中这个冰冷的储存罐,其重量,几乎要压断他的脊梁。

他完成了任务,却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一些他曾经不屑一顾,此刻却无比渴望,却已被他自己亲手彻底摧毁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被自己的罪恶感,凌迟处刑。

塞巴斯蒂安·克鲁格站在约定的地点——一座位于偏远山谷、被奥斯本集团秘密控制的生物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金属腥气的能量气味。他手中紧握着那个冰冷的"治愈者β"储存罐,仿佛握着通往过去与未来的唯一船票。

诺曼·奥斯本亲自接待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狂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复杂表情。

"恭喜你,克鲁格先生。你证明了你的......价值。"奥斯本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现在,履行我们的承诺。"

他们穿过一道道厚重的安全门,最终抵达一个核心实验室。实验室中央,是两个并排摆放的、充满了莹蓝色营养液和复杂能量管道的生命维持舱。舱内,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克鲁格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向前迈了一步,呼吸变得急促。那轮廓......那熟悉的身形......

作为经历过无数生死、对人体和创伤再熟悉不过的战士,克鲁格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维持舱里的人形太"安静"了,没有任何生命体在液体中无意识的细微浮动,更像是......两具精心雕琢的蜡像。那种绝对的静止,透着一种非生命的诡异。

"由于'复活'过程极其复杂,需要最后阶段的能量激活和意识同步。"奥斯本解释道,示意技术人员进行操作。"他们将共享一部分......我们称之为'群体意识网络'的支撑,以确保意识的稳定性。"

克鲁格的瞳孔微微收缩。"群体意识网络"?这听起来更像是霸天虎那些低级无人机的操控方式,而不是独立自主的"复活"。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随着技术人员启动仪器,莹蓝色的能量明显带有火种源特征的能量涌入维持舱。舱内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是的,是他父母的面容。几乎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连母亲眼角的细纹,父亲下巴的轮廓都分毫不差。奥斯本集团的生物扫描和塑造技术堪称鬼斧神工。

但,也仅仅是"塑造"。当维持舱的面部护罩变得透明时,克鲁格对上了那两双"复活"的眼睛。

那双原本属于他母亲的眼睛,曾经充满了温柔和生活的智慧,此刻却像两颗打磨精致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情感,只有一片茫然的、近乎呆滞的平静。父亲的眼神同样如此,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历经劫波的沧桑,甚至没有困惑,只有一片虚无。

这绝不是他父母!这更像是两具被完美复制了外皮,然后植入了一段段破碎记忆数据的......高级仿生人!

"妈......?爸......?"克鲁格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塞巴斯蒂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通过发声器合成,音调完美,甚至带着他记忆中父母独特的口音。但他们接下来的话,却让克鲁格如坠冰窟:

"我们很高兴......回来。"母亲说,语气平滑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完成了任务......这很好。"父亲接着说,用词精准,却像是在背诵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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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没有对"死亡"和"复活"表现出任何合理的情绪反应,没有提及任何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才知道的家庭琐事或秘密。他们的对话,就像一段预设好的程序,对特定关键词做出反应。

一个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念头在克鲁格心中升起。他猛地向前,用他仅存的、嘶哑的声音,问了一个只有真正父母才会知道答案的问题——一个关于他七岁时,因为顽皮打碎了祖父留下的、仅存的一座钟楼模型后,三个人在悲伤和无奈中,共同编造的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用来安抚他的、幼稚的"钟楼精灵"的故事细节。

维持舱里的"父母"沉默了。

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空洞。过了几秒,母亲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塞巴斯蒂安......我们爱你。我们现在......很完整。"

克鲁格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脚下碎裂、崩塌。

完了。全完了。

没有什么复活。没有什么救赎。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利用他内心最脆弱执念的、冰冷而残酷的骗局!

威震天和奥斯本,他们只是利用霸天虎的生物构造技术和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可能源自他父母遗体的生物信息,制造了两个拥有他父母外皮的、受控的傀儡!所谓的"意识同步"、"群体网络",根本就是植入控制程序的幌子!他们想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利用他完成任务,甚至可能想通过这两个傀儡,在未来进一步控制他,或者进行某种可怕的实验!

他为了这两个空壳,背叛了唯一给过他一丝真实温暖的艾莉娅,偷走了她用来拯救生命的心血,让自己的灵魂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巨大的愤怒、绝望、悔恨和自我厌恶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他几乎要拔出枪,将眼前这两个可悲的仿生人和这个该死的实验室一同毁灭!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从最初的期盼、到怀疑、再到最终的彻底死寂。他紧紧攥着"治愈者β"储存罐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看着诺曼·奥斯本,那个同样被命运和野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这就是......'复活'?"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能将钢铁都冻裂的冰冷。没有人回答。

克鲁格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后退,仿佛生怕惊动维持舱里那两个"存在"。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埋葬了他最后希望和所有人性的地方。

他没有拿走奥斯本承诺的巨额资金和新身份文件。那些东西,在此刻,已经毫无意义。

他走在冰冷的走廊上,背影僵硬而孤独。他以为自己走向的是救赎,最终却发现,自己亲手把自己推下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深渊都更黑暗、更绝望的境地。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忍。而他,塞巴斯蒂安·克鲁格,这个曾经自以为看透一切的雇佣兵,直到此刻,才真正品尝到了什么是......彻底的、万念俱灰的毁灭。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艾莉娅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的原谅,最后,连自我欺骗的权利也失去了。

他现在,还剩下什么?

真相的残酷,如同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塞巴斯蒂安·克鲁格的灵魂。他离开了那座埋葬了他最后幻想的实验室,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悔恨和空无。

痛苦的梦境成了他唯一的"栖息地"。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睡梦中,他总是一次次回到那个充满阳光和烟火气的家。

·他看见父亲在修理草坪,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回头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塞巴,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你能打倒多少人,而在于你能为什么而坚持。"小屋内的母亲在厨房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她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果酱,眼神清澈而坚定:"记住,我的孩子,无论世界多么黑暗,都不要让它熄灭你内心的光。"

那些慈爱的目光,那些充满正理的教导,与实验室里那两双空洞的"玻璃珠"眼睛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衣衫,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出身于爱与光明,却亲手将自己放逐到了永恒的黑暗之中。他与艾莉娅何其相似,都曾拥有过纯粹的温暖,但命运的残酷将他塑造成了如今这个撕裂的、用戏谑散漫和极端恶劣作为盔甲的怪物。

孤独的内核在真相暴露后愈发凸显。奥斯本倒是"守信"地清除了他所有的通缉记录,给了他一个干净的身份和一笔他未曾动用的巨款。他"自由"了。

但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正常人的生活?朝九晚五,柴米油盐?那种没有明确指令、没有生死边缘的刺激、只需要平静呼吸的生活,对他而言,想象一下都感到窒息。那只会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空洞和无所适从的痛苦。他是一柄为杀戮而打磨的利刃,强行塞回刀鞘,只会让他锈蚀,在沉默中疯狂。

于是,像一只无法摆脱过去阴影的幽灵,他回到了"奇美拉"。这个充斥着暴力、金钱和背叛的雇佣兵世界,是他熟悉的沼泽,肮脏,但能让他暂时忘记思考,用任务的刺激麻痹神经。

然而,即使在这里,他也无法摆脱那个名字,艾莉娅·陈。

他会不由自主地、像有自虐倾向般,动用一切资源去留意她的动向。得知她成功研发出更强的护甲,得知她在埃及行动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得知她与汽车人建立了联系......一种混合着苦涩的欣慰感会悄然滋生。她走得越高,越光明,就越发衬托出他身处泥泞的卑劣。

在一个被酒精和失败感笼罩的夜晚,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一个一次性手机,笨拙地按下那个早已刻在他脑海里的号码。他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发出去两个字:

【抱歉。】

信息发送。然后,几乎是立刻,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信息发送失败。

他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近乎哭笑的喟叹。他早该料到的。拉黑。彻底切断。这才是最正确、最理智的做法。他还有什么资格祈求原谅?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用力将手机砸向墙壁,看着它碎片四溅,仿佛这样就能砸碎那份无处安放的惦念和深入骨髓的懊悔。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自我放逐的泥沼中彻底沉沦时,一个意外的消息,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

消息来源是地下世界的情报贩子,内容关于托尼·斯塔克。并非普通的失踪,而是更具体、更骇人的细节:斯塔克在摩洛哥的一场赛车赛中,被一个名叫伊万·万科的俄国物理学家用能量鞭索重创,虽然侥幸生还,但更致命的威胁来自内部——他赖以维持生命和驱动战衣的方舟反应堆,其核心的钯元素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毒害他的身体,已濒临死亡边缘。尽管情报显示斯塔克在生死关头似乎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清洁的能源替代方案,侥幸捡回一条命,但经历过如此近距离的死亡威胁和仇家的追杀,即便是托尼·斯塔克,也需要一个能在阴影中行动的、顶尖的保镖。

这个消息在普通人听来或许是惊悚的八卦,但在克鲁格耳中,却如同命运敲响的钟声。

托尼·斯塔克......艾莉娅的"托尼叔叔",她无比在意的人。

一个清晰得可怕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无法靠近艾莉娅,不配再得到她的信任。但他或许......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她在意的东西。如果他能保护托尼·斯塔克,如果他能确保那个赋予她力量和庇护的长辈的安全,这是不是一种......微不足道的、遥远的、她永远无需知道的......弥补?

这几乎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存在",还能与那个光明世界产生一丝微弱联系的稻草。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克鲁格立刻行动了起来。他通过奇美拉的渠道,甚至动用了一些他过去不愿意触碰的、与斯塔克工业有业务往来的,或者说,觊觎斯塔克技术的地下人脉,巧妙地释放出信息——一个背景干净,得益于奥斯本的"馈赠"、能力顶尖、擅长在灰色地带解决"麻烦"的自由特工,正在寻找"有意义"的雇佣。

他知道,以斯塔克的处境和他那多疑的性格,尤其是经过奥巴代亚·斯坦尼的背叛后,一定会进行最严格的背景审查。但他赌的就是,斯塔克现在更需要的是"能力"和"结果",而不是完美的过去。

当来自斯塔克工业的联络最终抵达时,克鲁格用一种符合他新身份的专业口吻,冷静地接起了电话。

"是的,我接受。"他没有询问细节,没有讨价还价,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接受一个寻常的送货任务。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混乱的城市街景。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略带散漫和冷漠的面具,但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任务目的的火光。他要成为托尼·斯塔克的影子,为他挡下来自黑暗中的利箭。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自由,甚至不是为了赎罪——那太奢侈了。

只是为了,在遥远的地方,那个他永远无法再触碰的光明世界里,那个叫艾莉娅·陈的女孩,能少失去一个她在乎的人。

这是他选择的,属于自己的炼狱,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通往内心最后一丝平静的......绝路。

纽约,斯塔克大厦顶层。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却驱不散塞巴斯蒂安·克鲁格周身萦绕的冰冷孤寂。他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站在办公室的阴影里,目光放空,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身影。

就在他沉浸于自我折磨的思绪中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通常需要预约和层层通报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急切地推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艾莉娅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脸上还带着一路疾驰而来的红晕和想要给托尼叔叔一个惊喜的雀跃。她的目光原本应该直接搜寻托尼的身影,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了阴影中的那个男人身上。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克鲁格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变得迟钝、遥远。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胸腔里那颗骤然停止、随即疯狂擂动的心脏,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像慢镜头一样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最初的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上的、赤裸裸的恐惧,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厌恶,最后,所有情绪沉淀为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残忍的......悲伤。

又是那种悲伤。那种被他亲手烙下的、了然一切的悲伤。

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挤压,扭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双会让他彻底崩溃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肮脏的注视都会玷污她。

但思念,那被他强行压抑、却早已深入骨髓的思念,在此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化作了实质性的贪婪目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死死刻进即将永恒的黑暗里。她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坚毅,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看到艾莉娅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然后,她动了。

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而是迈开了步子,一步步,坚定地,朝着他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敲在他的心脏上。

克鲁格僵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流,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亢奋。她要做什么?斥责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还是......?

他不知道。他像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放弃了所有抵抗,只是贪婪地、绝望地用目光锁住她,仿佛这是最后一眼。

艾莉娅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她比他记忆中还要娇小,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他感到窒息。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氤氲的水汽,以及那强忍着的、不让泪水落下的倔强。

就在她抬起手的瞬间,办公室内部休息室的门开了,托尼·斯塔克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嘴里还念叨着:"贾维斯,我说了今天的日程全部推掉......小鬼?!你怎么来了?"

他的出现,瞬间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托尼·斯塔克擦着头发的手顿住了,目光像最精密的传感器般瞬间扫描全场——他家小鬼眼眶通红地瞪着阴影里的新保镖,而那个被哈皮夸成"专业典范"的克鲁格,左侧脸颊隐约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却像在圣像前跪拜的苦行僧。

"哇哦。"托尼把毛巾甩到肩上,咬字带着刻意的轻快,"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入职欢迎仪式?"他踱步到艾莉娅身边,自然地将她往身后挡了挡,却对着克鲁格挑眉:"还是说,现在流行用面部抗打击测试来做背景调查?"

那一瞬间,克鲁格几乎能听到自己面具凝结成冰的脆响。所有翻涌的、卑劣的、渴望被惩罚的黑暗欲望被强行压进绝对零度的专业外壳之下。他下颌线绷紧了一毫米,随即用经过精密计算的角度微微颔首:

"斯塔克先生。"声音平稳得像没有感情的AI,"我在向陈小姐确认安全接触权限。看来我的存在引起了不必要的应激反应——这是我的失职。"

他垂在身侧的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但站姿依旧符合最严苛的保镖手册。她做得对。斯塔克应该立刻解雇我。最好再朝我胸口来一记掌心炮…

托尼太熟悉这种用专业术语编织的防御工事了,就像他曾经用"我是钢铁侠"来掩盖钯中毒的濒死感。这小子不躲不闪的眼神他见过,在那些抱着炸弹冲出战壕的士兵眼里。

"应激反应?"托尼轻笑一声,顺手把艾莉娅炸毛的刘海揉得更乱,"我家小鬼的'应激'通常体现在黑进神盾局数据库找甜甜圈配方。"他突然逼近克鲁格,工程师的目光钉在对方震颤的虹膜上:"但你这种......站着承受冲击还偷偷记对方手掌尺寸的应激,倒是挺别致。"

艾丽娅看着克鲁格迅速戴回那张无动于衷的面具,胃里突然泛起酸涩。这比刚才他眼中疯狂的渴望更让她窒息。当托尼带着薄荷沐浴露气息挡在她身前时,她突然抓住他衣角:"托尼叔叔,他是——"

"——是每小时收费抵你半年实验经费的顶级安保。"托尼截断话头,突然转身捏住她泛红的掌心,"所以宝贝,你要赔给我的损失从哪儿扣?用你藏在冰箱里的绝版振金粒子怎么样?"

斯塔克在包庇他。这个认知比直接的惩罚更残忍。克鲁格宁愿被当众拆穿,而不是被塞进"雇佣关系"的安全屋里继续窥见光明。

而当托尼插科打诨时,艾丽娅突然看清克鲁格领口下未愈的弹孔——和她设计给141的护甲伤口吻合。这个发现让她的愤怒裂开一道缝隙。

"听着,向日葵。"托尼突然把艾莉娅扳向电梯间,"去实验室帮我把反重力咖啡机修好,除非你想明天头条是《斯塔克工业千金与安保人员发生冲突》。"当他转回克鲁格面前时,脸上调侃已褪成金属般的冷光:

"现在,专业人士。解释下为什么你档案里抹掉的KSI履历,会让我家小鬼的情绪波动达到这种程度?"

沙漠中残存的血腥气与实验室的莹蓝光影,在这个阳光过剩的办公室里轰然相撞。

托尼的问题像手术刀般精准刺入克鲁格的防御工事。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艾莉娅残留的栀子花香,以及无声蔓延的紧张感。

他喉结滚动,声音却稳得像在汇报任务:"关于KSI,我的职责仅限于外围安保评估。至于陈小姐的情绪反应,是我未能保持安全距离,引发误解,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他巧妙地将话题限定在"当下"和"职业范畴",试图将那段黑暗的背叛彻底掩埋。就这样结束吧,让她继续恨我,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误解?"托尼挑眉,踱步到克鲁格面前,目光锐利如扫描仪,"让我看看......一个能让前SAS教官西蒙.莱利评估报告里写下'战术意识顶尖,但动机成谜'的家伙,会因为一个'误解'就站着不动承受这种程度的情绪宣泄?"他突然俯身,指着克鲁格自然垂落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不算显眼、但依稀可辨的灼伤疤痕。

"这道疤,"托尼的声音压低,带着金属的质感,"新鲜度大概一个月左右。高温能量灼烧,不是普通爆炸物。巧的是,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某个存放'治愈者β'原型的神盾局安全屋发生了原因不明的'能量过载事故'。更巧的是,现场监控有一个不到0.5秒的故障画面,捕捉到一个模糊身影推开了离爆心最近的研究员——我们家的首席科学家,艾莉娅·陈。"

艾莉娅猛地抬头,看向克鲁格手腕的那道疤,再看向他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她记得那次事故,记得那股将她猛地推开、让她避免了最直接冲击的力量......但她一直以为那是某个反应迅速的神盾局特工。

真相在寂静中缓缓浮出水面:克鲁格确实制造了混乱,目的是窃取。但在混乱中,他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保护了她。他没有Defender护甲,那道疤痕是真实的代价。

托尼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碎他勉强维持的伪装。他看着艾莉娅眼中翻腾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他不敢面对的审视,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副冰冷的面具。他避开她的目光,下颌线紧绷,几乎是咬着牙,用一种近乎破碎的语调承认:

"我接了任务......偷走'治愈者β'。制造混乱......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

这简单的承认,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冲击力。托尼抱着手臂,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卸下伪装、只剩下疲惫和痛苦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陷入巨大混乱的艾莉娅。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贾维斯!"他对着空气喊道,"给我记下来,新条款:斯塔克工业的保镖,禁止在上班时间兼职当人体防爆盾,尤其是没有公司医保的情况下!"

"好的老板。"贾维斯优雅的英音带一丝无奈。

他抓起艾莉娅的手,把车钥匙塞进她手里,然后指了指克鲁格:"现在,带着你这个浑身是谜、还自带伤痕艺术的新'同事',去地下车库。那台因为某个家伙测试新引擎而差点炸了的经典野马,需要两个有'共同经历'的人去好好'交流'一下怎么把它修好。"

当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两个同样心乱如麻的人关在一起时,托尼对着闭合的电梯门低语:"试用期观察重点:这家伙的自我毁灭倾向,到底能不能控制在......不把我家小鬼卷进去的范围内。"

电梯下行的数字无声跳动,狭小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艾莉娅紧贴着轿厢另一侧,目光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克鲁格站在角落,像一尊被审判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道灼伤疤痕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叮——"

车库层到了。门一开,艾莉娅立刻快步走出,径直走向那辆引擎盖还冒着些许青烟的经典野马,仿佛身后的男人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咒骂和质问都更让克鲁格难以承受。他宁愿她继续发泄怒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那至少证明,她还在意他的存在,哪怕是恨。可现在,她将他完全抹去了,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不该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错误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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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一个多余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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