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猫子叫七夜(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半夜起床别开灯》最新章节。

等她们回来,舅妈又坐回炕沿,眼睛还是直勾勾的。二姨趴在姥姥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听见"茅房黄纸红绸子"几个词,姥姥的脸瞬间白了,抓着舅妈的手就不放,指甲都快掐进她的肉里,舅妈却像没知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天快亮时,猫头鹰叫得更凶了,像是就停在房顶上,翅膀扑棱的声都听得见,羽毛扫过瓦片,"沙沙"响,像有人在上面走。二姨说家里的鸡该喂了,要回去一趟,临走前死死盯着我,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看好你舅妈,别让她单独出去,尤其是别让她往南岗子去,听见没?"

她走后没多久,姥姥就靠着炕沿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像在给谁磕头。我盯着舅妈,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角的笑意却没散,金牙在微光里闪着,像颗埋在土里的元宝。她的右手悄悄抬起来,手指弯曲着,像在抓什么,指甲缝里嵌着些黑泥,和猪圈墙上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舅妈突然睁开眼,眼神亮得吓人,轻轻掰开姥姥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婴儿。她站起身往屋外走,我赶紧跟出去,看见她没往茅房去,而是往院门口走,红羽绒服在晨光里像团烧着的纸,身后的脚印在门槛处又断了,这次断得更彻底,像被什么东西擦掉了。

"舅妈?"我小声喊,声音被风吹得散了,像把沙子撒在地上。

她没回头,推开院门就往西走,青绿色的裤脚扫过路边的野草,草叶上的露水沾在裤腿上,像些亮晶晶的泪,却没打湿布料,像隔着层东西。我追了两步,看见她往南岗子的方向去了,脚步轻快得像没踩在地上,路过老槐树时,树上的猫头鹰突然俯冲下来,翅膀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她却没躲,只是抬手摸了摸头发,像在整理什么。

等我把姥姥叫醒,再往南岗子追时,只看见路边有只掉了的布鞋,是舅妈常穿的那双,鞋跟上还挂着那片黄纸,"奠"字被露水洇得发涨,像个哭肿的眼。布鞋旁边,有串浅浅的脚印,一直往南岗子深处去,到了那棵吊死过外乡媳妇的老榆树下,突然没了,地上只有摊黑褐色的汁液,像老槐树上淌下来的那种,腥甜的味在晨光里格外刺鼻。

回到西院时,东屋传来舅舅的尖叫,像被人剜了心,一声比一声凄厉。我们冲进屋,看见舅妈躺在炕上,眼睛闭着,嘴角还挑着,金牙闪着光,像在笑。她的手边倒着个空药瓶,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点白色的粉末,像没烧尽的纸灰,散在炕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房"字。

猫头鹰的叫声突然停了。

出殡那天,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黑布。二姨说她又梦见那个穿红棉袄的女子了,这次女子转过身来,脸上镶着颗金牙,笑着对她说:"我的房子盖好了,红绸子门帘,石狮子守着,你要不要来看看?院里的油糕还热着呢......"

送葬的队伍经过老槐树时,有只猫头鹰从树上飞起来,翅膀扫过我的脸,带着股土腥气,翅膀底下的羽毛是黑的,沾着些黏糊糊的东西,蹭在我的脸上,像舅妈后襟的泥巴。我抬头看,它飞得很慢,往南岗子的方向去了,翅膀展开的影子,像面招魂的幡,在阴沉的天上飘着。

埋完舅妈的第七天,姥姥去南岗子烧纸,回来后说看见舅妈那件红羽绒服挂在坟头的柳树上,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面红绸子门帘。而舅舅从那天起就疯了,总坐在猪圈边笑,手里拿着个破木瓢,一遍遍地往石槽里舀空气,嘴里念叨着:"你看这猪多能吃,杀的时候,肉肯定香......"他的胳膊上,那圈牙印始终没消,红得发紫,像条永远解不开的锁链。

没过多久,二姨也出事了。那天她去给舅妈上坟,回来后就说头疼,总看见个穿红棉袄的影子在窗根下晃。三舅爷来给她叫魂,烧了黄纸,撒了糯米,可二姨的病越来越重,整天抱着那个蓝布包,说里面的"老仙儿"在哭,哭的声音像猫头鹰叫。

有天夜里,我去看二姨,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哗啦啦"的响,像红绸子被风吹动。推开门一看,二姨吊在房梁上,穿着件红棉袄——谁也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款式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她的脖子歪得厉害,舌头伸出来老长,嘴角却挑着,露出半截舌头,上面沾着点黄,像镶了颗假金牙。

她脚边的地上,那个蓝布包敞着,里面的黄皮子不见了,只有几根黄毛和一片"鬼见愁"的叶子,和舅妈裤脚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三舅爷说这是"撞客"了,得请道士来做法。道士来了,穿着道袍,拿着桃木剑,在院里跳来跳去,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他说舅妈是被南岗子的"东西"缠上了,二姨是因为"看了不该看的",才遭了报应。

做法那天,老槐树上的猫头鹰叫得特别凶,从早到晚没停过。道士把桃木剑插进老槐树的树洞里,剑身上立刻渗出黑褐色的汁液,像血。他说这树成了精,吸了太多怨气,得烧了才行。

可没等点火,三舅爷就出事了。他拄着铜葫芦拐杖在院里看热闹,突然"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拐杖滚到一边,铜葫芦摔成了两半,里面流出些黑灰,像烧过的纸。等我们把他扶起来,他已经没气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映着老槐树的影子,像口棺材。

村里开始人心惶惶,都说南岗子的"东西"出来作祟了,要一连带走七个人。第一个是舅妈,第二个是二姨,第三个是三舅爷......人们白天不敢出门,夜里早早熄灯,只有西院的舅舅还在猪圈边坐着,对着老母猪傻笑,说些没人能懂的话。

五姑奶吓得带着全家搬走了,走的那天,她家的老黄皮子突然从笼子里钻出来,往南岗子的方向跑,五姑奶想追,却被门槛绊倒,摔断了腿,最后是被抬着走的。

村里只剩下姥姥、我、疯了的舅舅,还有几个舍不得走的老人。姥姥整天烧香,把家里的艾草都快烧光了,屋里的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可灶王爷的香炉里,香总是烧到一半就灭,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舅妈"头七"过后的第二天,舅舅突然不笑了。他坐在猪圈边,眼神直勾勾的,像舅妈死前那样。我去给他送吃的,看见他手里拿着片黄纸,上面的"奠"字被他摸得发亮,和舅妈鞋跟上的那片一模一样。

"她来了。"舅舅突然说,声音平得像水,"红绸子门帘,石狮子,还有油糕......她让我去做客。"

我吓得手里的碗都掉了,粥洒在地上,引来那只老母猪,它哼哼着凑过来,嘴拱着舅舅的裤脚,眼睛黑溜溜的,真像舅妈说的石狮子。

那天夜里,舅舅不见了。猪圈的门敞着,老母猪也没了,石槽里空空的,只有些啃剩的骨头,白森森的,不知道是猪的,还是人的。

姥姥说,舅舅是被"请"去做客了,第四个。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更静了。老人们接二连三地走,有的睡死过去,有的掉进河里,死法都不一样,可每次出事前,老槐树上的猫头鹰都会叫,叫够七声就停。

第六个走的是村东头的王瞎子,他虽然瞎,却总说自己能看见"颜色"。出事前一天,他拄着拐杖摸到姥姥家,说看见南岗子那边一片红,像着了火,还有股油糕的香味。

"是红棉袄......"王瞎子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在招手,说还差一个......"

第二天,人们在老槐树下发现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油糕,黄澄澄的,上面撒着白糖,可咬开的地方,里面却是黑的,像掺了煤渣。

现在,村里只剩下我和姥姥了。姥姥说,第七个该轮到她了,因为她骂过舅妈"修阴宅",触了忌讳。她把家里所有的黄纸都烧了,说要给"那边"送点钱,求个好死。

老槐树上的猫头鹰又开始叫了,第一声,第二声......我蹲在门槛上,看着西院的空房子,窗棂上的报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窗洞,像只睁着的眼。

突然,姥姥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件红棉袄,是二姨死时穿的那件,她不知何时收了起来,上面还沾着些黑灰。

"她来了。"姥姥的声音很平静,不像害怕,倒像解脱,"红绸子门帘,石狮子,油糕......都齐了。"

她穿上红棉袄,扣子一个个扣好,走到院门口,回头对我笑了笑,嘴角的皱纹里积着香灰,像镶了颗灰牙。

"小远,别等了。"她说,"这房子盖好了,该住人了。"

姥姥往南岗子的方向走去,红棉袄在夜色里像团火,她的脚步很轻快,像舅妈和舅舅那样,脚不沾地。老槐树上的猫头鹰叫到第七声时,她的影子消失在南岗子的入口,像被黑暗吞了进去。

我站在院里,看着老槐树的影子,歪得像口棺材。风吹过,树身的裂纹里又渗出黑褐色的汁液,顺着树干往下淌,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一滩,这次我看清了,那汁液里混着些白森森的东西,像碎骨头。

第二天,我离开了村子。走的时候,西院的猪圈里传来哼哼声,那只老母猪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趴在石槽边,肚子鼓鼓的,像怀了崽。它看见我,抬起头,眼睛黑溜溜的,嘴角似乎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牙,像......像颗金牙。

老槐树上的猫头鹰还在叫,只是这次,不再是七声,而是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像在数着什么,又像在笑。

后来我再也没回过村子,只是偶尔会梦见南岗子。梦里有青砖大瓦房,红绸子门帘在风里哗啦啦响,屋脊上的石狮子眼睛是绿的,夜里会发光。舅妈、舅舅、二姨、三舅爷......他们都坐在院里,笑着对我招手,桌上摆着黄澄澄的油糕,上面撒着白糖。

舅妈走过来,金牙在阳光下闪着,她拉着我的手,手心凉得像冰:"快来呀,就等你了......这房子,盖得可好了。"

我想跑,可脚像被钉在地上,低头一看,地上的泥土里渗着黑褐色的汁液,混着白森森的碎骨头,像老槐树根下的那滩。

这时,屋脊上的石狮子突然眨了眨眼,发出猫头鹰的叫声,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