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冥轿(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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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脚上,都穿着和抬轿人一模一样的绣花鞋。
唢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尖,更急,像无数只猫被踩了尾巴,调子乱得不成样,却带着股催命的意味。抬轿的八个"人"又动了,轿子晃悠悠地往前走,速度快得惊人,耳边的风声里,夹杂着姑娘们的笑声,尖细的,凄厉的,像指甲刮过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突然发现,她们的笑声里混着唢呐声,那些吹唢呐的,恐怕也不是活人。
"陈少爷等了您十六年。"王嬷嬷的声音不知何时又在耳边响起,比刚才更近,像贴着我的耳朵呼气,那气息冷得像冰,"他呀,就喜欢看新娘子盖头下的脸。"
我猛地掀开盖头——王嬷嬷就坐在我对面,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纵横交错,可眼睛里没有眼白,全是黑漆漆的一片,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她手里拿着个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照出的不是我的脸,是个青灰色的影子,没有五官,脖子上有个碗大的洞,正对着镜子里的我"笑"。那影子穿着件旧嫁衣,款式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更破烂,上面还沾着些黑糊糊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啊!"我尖叫一声,把盖头扔在地上。轿帘不知何时已经全掀开了,外面根本不是埋骨岭的树林,是条黑漆漆的巷子,两侧的墙上贴满了黄纸符,符上的朱砂像干涸的血,在雨里晕开,像一张张哭丧的脸,嘴角还淌着红泪。巷子尽头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陈家坟"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笔画间长出了青苔,像有人用绿墨水涂改过。
抬轿人的脸,我终于看清了。
根本不是人。是八个纸人,穿着靛蓝短褂,脸上用朱砂画着红脸蛋,眼睛却是两个黑洞,里面塞着灰扑扑的棉花,被雨水泡得发胀,正一点点往下掉。他们的脚脖子处,被人用红线死死绑在轿杆上,那八双绣花鞋,竟是直接套在纸人脚上的,鞋口处露出的不是脚,是一缕缕黑头发,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有个纸人的脑袋歪在一边,脖子处用细麻绳系着,风吹过,脑袋晃悠着,露出里面的稻草,上面还缠着块红布,和那姑娘掉的珠花上的红布一模一样。
"快到了。"王嬷嬷的声音带着笑,她的脸在雨里慢慢变了——皱纹舒展开,皮肤变得白皙,竟成了个年轻姑娘的脸,眼角那颗青黑色的泪痣,赫然就是刚才那个要胭脂的姑娘,"陈家少爷,就喜欢纸人抬轿。"她抬手抚了抚鬓角,那里突然掉下来一缕头发,缠着只干瘪的眼睛,滚到我脚边。
轿子突然落地,震得我骨头都快散了。眼前是座阴森森的宅子,朱漆大门掉了大半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木头,像老人皲裂的皮肤。门环上缠着厚厚的蜘蛛网,锈得发黑,门楣上挂着的红绸,早就褪成了黑褐色,像挂着条死人的舌头,在风里晃晃悠悠。门柱上贴着副对联,红纸变成了黑纸,上面的金字模糊不清,仔细看才发现是"新人新鬼新宅第,旧衣旧帽旧纸钱",横批是"冥府同春"。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漆漆的,像个张着的大嘴,要把人吞进去。一个穿着月白绸衫的身影站在门里,背对着我,身形单薄得像根晾衣杆,风一吹,衣摆飘起来,像只折断翅膀的鸟。他的头发很长,拖在地上,沾着些黑泥和草屑,和那些红衣姑娘的头发一模一样。
"少爷,新娘子到了。"王嬷嬷喊了一声,声音甜得发腻,像刚喝了蜜,却听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她说话时,嘴里掉出颗牙,滚到地上,竟是颗生锈的铁钉。
那身影慢慢转过身。
我看清了——他根本没有脸。脖子以上空荡荡的,月白绸衫的领口敞着,像个被生生砍了头的人。伤口处不平整,沾着些黑褐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和脑浆。他的手里,拿着块红盖头,和我扔掉的那块一模一样,上面还沾着纸钱的灰烬,边角处绣着朵并蒂莲,只是那莲花的花瓣,竟像是用头发丝绣的,黑黢黢的,缠成一团。
"十六年了。"他的声音不像人嗓发出的,倒像风穿过空瓶,呜呜咽咽的,"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周围的纸人突然动了。八双绣花鞋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像有人在磨牙。树林里的红衣姑娘们也围了上来,她们的脸在雨里一点点融化,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头,眼窝深处空荡荡的,手里却都拿着剪刀,银亮的刀尖闪着寒光,映出我惨白的脸。有个姑娘的剪刀上还缠着块红布,上面绣着个"棠"字——是我的名字,娘亲手绣在我的嫁妆上的。
"把盖头戴上。"王嬷嬷的手又抓住了我的腕,这次不是指甲,是冰冷的骨头,硌得我生疼,"新娘子的脸,只能给新郎看。"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盒胭脂,打开来,里面根本不是胭脂,是半盒蛆虫,在雨里蠕动着,泛着白花花的光。
我看着那块沾着灰烬的盖头,看着那个没头的新郎,看着周围融化的脸,突然明白了——陈家少爷根本不是生病,是十六年前就死了,死在了娶亲的路上,被人砍了头。陈家为了让他"不孤单",每隔几年就找个姑娘来冲喜,其实是把姑娘献祭给他。那些媒婆说的"八字相合",不过是找些生辰八字轻的姑娘,好让厉鬼附身。
那些红衣姑娘,都是以前的新娘子。
雨还在下,纸钱混着血水,黏在我的喜服上,又冷又黏,像裹了层尸衣。没头的新郎朝我走来,手里的盖头慢慢罩下来,我看见盖头里面,绣着无数双眼睛,都是以前新娘子的,她们在笑,在哭,在无声地喊着:"来陪我们吧......"有双眼睛特别像王嬷嬷年轻的时候,眼尾那颗青痣格外醒目。
唢呐声又响了,这次就在我耳边,尖锐得像要把我的魂勾走。我想跑,可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低头一看,八双绣花鞋不知何时套在了我的脚上,鞋里的黑头发缠着我的脚踝,越勒越紧,像有无数条小蛇钻进我的皮肉里,往骨头缝里钻。鞋头的莲花突然绽放,露出里面的针,密密麻麻的,扎进我的脚心,疼得我几乎晕厥。
"盖头要盖严实了。"无数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王嬷嬷的,红衣姑娘的,没头新郎的,还有那些早就死去的新娘子的,她们的声音缠在一起,像条毒蛇,死死勒着我的脖子,"新娘子的脸,可不能叫人瞧见啊......"
盖头落下的瞬间,我看见轿帘上的纸钱,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不是"往生咒",是我的名字,用朱砂写的,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胀,笔画间渗出黑褐色的水,像个正在腐烂的伤口,一点点蔓延,要把我整个吞进去。我还看见纸钱的边缘,有排细密的牙印,和我今早啃过的馒头边一模一样。
雨更大了,红轿在埋骨岭上,像口移动的棺材,慢慢往陈家宅子里去。轿帘上的纸钱被雨水冲刷着,露出更多的名字,一个,又一个,都是十六年来,嫁去陈家的新娘子。最底下那个名字已经模糊不清,却能看出是"王氏"——王嬷嬷的名字。
而我的名字,是最新的那个。
后来,有人说在埋骨岭看见过一顶红轿,总在雨夜里转悠,轿帘上黏着的纸钱写满了姑娘的名字。轿子里坐着个穿嫁衣的姑娘,盖头下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