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棺材里的安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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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愣了愣,突然拍了下大腿:“对啊!我咋忘了!你二伯总爱把重要东西往房梁上挂!”
二伯的老屋在村东头,离堂屋不远。门锁早就锈了,我伸手一推,“哐当”一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有人被掐住了脖子。屋里弥漫着麦秸秆的味道,还混着点淡淡的樟脑香——那是二伯用来防蛀虫的,他总说“东西得好好存着”。
墙角的木箱盖关得严严实实,铜锁在昏光里闪着冷光,锁孔里积着点灰,像只眯着的眼。
我搬过凳?踩上去,指尖在房梁东头摸索。木梁上结着层蛛网,粘在手指上,像细纱。突然碰到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红绳缠着的铜钥匙,绳头磨得绽了线,和梦里二伯指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我跳下来时,凳?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惊得墙角的蜘蛛慌忙逃窜。
木箱打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涌出来,混着樟脑香,呛得我直咳嗽。底下果然压着个蓝布本子,纸页泛黄,边角卷得像波浪,封面用毛笔写着“出入账”,字迹歪歪扭扭,是二伯的手笔。
我翻开本子,第一页就写着“欠老张二十元——麦种钱”,日期是上个月,字迹旁边还画了个小圆圈,像他平时记账的习惯。再往后翻,还有几笔零碎的账,欠谁家的鸡蛋,借了谁家的镰刀,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借六婶半袋盐,下月还”都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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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个,”我翻到最后一页,看见用红笔写的地址,“说让把他的犁头送给西头的李瞎子,他儿子腿不好,用得着。”
堂哥凑过来看,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这些......这些事,除了二伯自己,没人知道。李瞎子儿子上月摔断腿,就二伯去探望过,我们都是后来才听说的。”
他媳妇抱着娃,突然“啊”地低呼一声。我们转头看,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棺材的方向笑,小手还往那边抓,嘴里“咿咿呀呀”的,像在跟人打招呼。
“娃咋了?”堂哥赶紧接过孩子,手都在抖。
“没......没事,”他媳妇脸色发白,“刚才好像看见......看见棺材缝里有只手......”
灵棚里的黑布幔子突然剧烈地晃了晃,像是有人从里面冲出来,带起一阵阴风,吹得烛火“噼啪”响,差点熄灭。我盯着棺材缝,刚才她指的地方,红漆上好像有个淡淡的印子,像被手指按过。
天擦黑时,帮忙的邻居都走了,灵棚里只剩下我和堂哥一家。堂哥的媳妇抱着娃去西厢房休息,婴儿的哭声隔着墙传来,忽远忽近的。
我坐在棺材旁的小马扎上,手里捻着纸钱,一张一张往火盆里送。火苗舔着黄纸,发出“滋滋”的响,灰烬被风吹起来,粘在黑布幔子上,像星星点点的霉斑。
凌晨四点多时,棺材突然“咚”地响了一声,闷闷的,像有人在里面翻身。
我吓得差点蹦起来,手里的纸钱撒了一地,有几张飘到棺材底下,被风卷着打转。堂哥从旁边的草席上惊醒,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咋了?”
“棺材......动了。”我的声音发飘,盯着红漆棺盖,刚才响的地方有个浅浅的印子,比指甲盖大一圈,像被拳头捶过。
堂哥骂了句“胡说”,却往我身边挪了挪,后背紧紧贴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别自己吓自己,木头热胀冷缩......”
他的话没说完,棺材又“笃笃”响了两声,节奏慢悠悠的,跟梦里二伯敲棺材沿的动静一模一样。
“二伯?”我试探着喊了声,声音在空荡的堂屋里撞来撞去,带着回音,“是您吗?有啥没交代的,您说......”
棺材里没动静,可墙角的座钟突然“当”地响了,指针正好指在4点17分。这钟早就停了,去年二伯还说要拿去修,一直没顾上,此刻却像被谁上了弦,声音洪亮得吓人。
座钟响完,棺材缝里飘出片黄纸,打着旋落在账本上。我捡起来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灶房缸里有鸡蛋,给娃煮了”,字迹歪歪扭扭,末尾还画了个小圆圈——是二伯的习惯。
堂哥的脸“唰”地白了,他媳妇抱着娃从西厢房跑出来,脸色比孝布还白:“娃......娃一直哭,是不是饿了?”
我捏着那张黄纸,突然想起二伯总爱在灶房的大水缸里藏东西,去年藏的糖果,今年春天藏的新收的鸡蛋。“去灶房看看,缸里有鸡蛋。”
堂哥半信半疑地跟着我去灶房,灶台上落着层灰,大水缸的盖子果然敞着条缝,像刚被人掀开过。我伸手进去摸,指尖碰到个竹篮,提出来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鸡蛋,壳上还沾着点麦糠,是二伯家鸡下的那种小鸡蛋,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真......真有鸡蛋......”堂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媳妇已经抱着娃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鸡蛋煮好后,小侄子果然不哭了,抱着鸡蛋啃得香,嘴角沾着蛋黄,还对着空气“咯咯”笑,小手往半空抓,像有人在跟他玩。
堂姐们第二天下午才到,飞机延误了两小时。她们扑在棺材上哭,哭声震得灵棚的黑布直晃,大表姐的指甲抠着棺材沿,红漆被抠掉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的木头,像块新鲜的伤口。
“前天还给我打电话,说想娃了......”大表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滴在棺材缝里,“怎么说走就走了......”
我把账本递过去,指着“欠老张家二十元”那行字,大表姐突然停了哭,眼睛瞪得圆圆的:“前阵子跟二伯打电话,他咋没说?”
“他说......”我想起梦里二伯的样子,喉头发紧,“他说等老张儿子娶媳妇,让咱们替他还。”
大表姐的脸色白了,她掏出手机翻通话记录,手指飞快地滑动:“我昨天问过老张,他儿子真定在下月初三......二伯咋知道的?他没跟我提过,老张也说没跟二伯说过......”
正说着,老张掀着黑布幔子走进来,手里攥着二十块钱,脸色不太好看。“老李,这钱......”他把钱往我爸手里塞,“昨天凌晨四点多,我听见有人敲我家门,开门啥也没有,就门槛上放着这二十块钱,上面还压着张纸条,写着‘麦种钱’......”
我盯着那二十块钱,纸币边缘卷着,像被人攥了很久,上面还沾着点红漆——和二伯棺材上的红漆一个色。
出殡那天,我捧着二伯的牌位走在前面,红布包着牌位的边角硌得手心发疼,像二伯平时用烟袋锅敲我手背的力道。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时,一阵风卷着纸钱飘过,其中一张正好落在我鞋上,上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印——是那个小圆圈,和账本上的一模一样。
抬棺的八个壮汉说,棺材比前几天沉了不少,走到半路歇脚时,他们听见里面“咔嗒”响了一声,像有人在翻东西。五叔蹲在路边抽烟,烟蒂烫了手指都没察觉,只盯着棺材底沾着的红漆印子,那印子像只小小的脚印,正朝着老张家门口的方向。
下葬时,我往坟头撒土,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枚铜钥匙,红绳磨得发亮——正是打开木箱的那把。它怎么会混在新土??我攥着钥匙站起来,看见坟头的草在风里轻轻晃,像二伯坐在那里抽烟时,衣角扫过地面的样子。
回到武汉的出租屋,已是深夜。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樟脑香飘过来,跟二伯老屋的味道一模一样。桌上放着个蓝布包,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里面裹着二伯的账本和那把铜钥匙。
翻开最后一页,除了“送李瞎子犁头”那行字,底下还多了一行新的铅笔印,墨迹发潮,像刚写上去的:“三丫头,武汉的梅雨季快到了,记得把窗台的花搬进来。”
我猛地转头看向窗台——那盆绿萝是去年二伯来武汉看我时买的,他说“绿油油的,看着就有精神”。此刻叶片上凝着水珠,像刚被人浇过,盆底的托盘里,还沾着点红泥,和老家院子里的土一个色。
窗外的路灯又开始闪烁,防盗网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口棺材的轮廓。我摸着账本上的小圆圈,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从不是终点。就像二伯,他用自己的方式把没说完的话、没办的事,一点点递到我们手里,带着麦秸秆的糙、樟脑香的暖,还有那二十块钱上的红漆味,在每个寻常日子里,轻轻敲着门。
夜里睡得很沉,梦见二伯坐在堂屋的竹椅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蓝布衫上,他一边用烟袋锅敲着鞋底的泥,一边翻着账本念叨:“欠六婶的盐,记得用新收的花生还......”我凑过去看,账本上的小圆圈密密麻麻,像撒在纸上的星星。
醒来时,手机屏幕亮着,是堂哥发来的消息:“李瞎子说,昨天有人送了把犁头到他家,木柄上刻着个小圆圈,跟二伯的记号一模一样。”
我盯着屏幕笑了,指尖划过那个小圆圈的表情,突然想给老家打个电话,问问灶房的缸里,是不是又藏了新的鸡蛋。有些身影,从来没真正离开过,就像那股樟脑香,总在不经意时漫过来,告诉你:别慌,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