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吏部考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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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吏部考功
辰时三刻,皇城鼓响,朱雀门缓缓洞开。
赵五整了整青色官袍,手持柳蓁蓁连夜为他誊清的《漕运新策疏》,随着引路吏员,步入了决定他仕途命运的尚书省吏部衙门。
大堂之上,三位紫袍、绯袍官员端坐,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引路吏员将赵五带至一处偏厅等候,低声叮嘱道:“赵县尉,今日主考乃吏部考功郎中李大人,副考为考功员外郎郑大人,另有给事中张大人为监考使。三位大人皆在,万望慎言。” 赵五心中凛然,尤其听到“郑大人”三字,更是警醒。这郑员外郎,恐与京兆郑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宣,冯翊县尉赵五,入堂叙职——” 唱名声悠长而肃穆。
赵五定神,稳步踏入正堂。堂内烛火通明,正中并排三张案几,端坐着三位官员。居中的李郎中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不怒自威;左侧的郑员外郎面色白皙,微胖,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却透着审视;右侧的张给事中则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堂下两侧,还有数名书吏持笔记录。
“下官冯翊县尉赵五,拜见三位大人。” 赵五依礼参拜,声音沉稳。
李郎中微微颔首,开门见山:“赵县尉,免礼。今奉上谕,咨询地方庶政。汝在冯翊所行漕运新策,州府已有呈报。汝可自述其要,兼答诸问。”
“下官遵命。” 赵五再揖,随即从容不迫,将漕运新策的初衷、具体措施(如分段转运、雇佣专业船工、加强流程监管等)、试行成效(损耗降低、效率提升、漕工得益),以及过程中遇到的挑战与化解之道,条分缕析,娓娓道来。他特意引用了详实的数据,如试行前后漕粮损耗的具体石数、船工往返时间对比等,力求言之有物,避免空谈。陈述时,他目光坦然,主要看向主考李郎中,偶尔亦与张给事中有眼神交流,唯独对郑员外郎,保持礼节性的尊重,却不刻意逢迎。
李郎中听得颇为专注,不时微微点头。待赵五陈述完毕,他首先发问:“赵县尉,汝言新策‘省耗、增效、安民’,此三者,孰为重?若朝廷欲广推此策,当以何为先?”
赵五略一思索,答道:“回大人,三者相辅相成,然‘省耗’为根基。耗损既减,漕运成本自降,朝廷与民皆得实惠,推行之阻力亦小,而后‘增效’‘安民’方可持续。故广推之要,首在核算清晰,令各方见其实利,则事半而功倍。”
李郎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此时,郑员外郎轻咳一声,语气温和却带着锋芒:“赵县尉年少有为,锐意革新,精神可嘉。然本官听闻,新策推行之初,冯翊地方颇有微词,甚至有亏空之谣传?且骤然变革旧制,是否略显操切,有失‘恪勤匪懈’之旨?若各地效仿,恐生纷扰,反伤漕运根本。不知县尉何以解之?” 此话暗藏机锋,既质疑新策的稳定性,又隐隐指向赵五的个人操守。
赵五心知考验来临,不慌不忙,拱手道:“郑大人明鉴。革新之初,确有杂音,此乃常情。下官亦闻‘亏空’之说,然经彻查,实为宵小之辈蓄意构陷,已有确凿证据呈报州府。至于是否操切,”他话锋一转,语气坚定,“下官以为,漕运积弊已久,损耗国帑,困顿民生,若一味因循,恐非‘恪勤’之道,反成‘怠政’之实。冯翊试行,步步为营,数据可查,民夫得利,正是为了谨慎求证,以备朝廷采择,绝非鲁莽行事。若朝廷推广,自当因地制宜,稳中求进。” 他巧妙地将“操切”的指责,转化为勇于任事、为朝廷探路的担当。
张给事中此时开口,问题直指核心:“据汝所言,新策利国利民。然则,触动的旧有利益几何?其反弹之力,汝可有所备?” 这个问题,点破了新政最难之处。
赵五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张大人洞若观火。触动利益,确为最大难关。下官在冯翊,便曾遭遇恶意制造事端、散布流言乃至纵火未遂等反扑。下官之备,首在持身以正,执法以公,新政得失,数据昭然,不容抹杀。其次,分化瓦解,争取良善,如安置妥帖旧有漕工中勤恳者,使其成为新策助力。再者,借重上宪,明正典刑,对不法之徒,坚决打击,以儆效尤。归根结底,新政之利,大于其弊,其势已成,则非区区宵小所能阻挡。” 他并未回避困难,而是展示了应对的策略和决心。
问答之间,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三位考官又陆续问及新政与赋税征收、地方治安的关联,赵五皆引据实例,对答如流。他的奏对,不仅基于冯翊实践,更不时流露出一种超越当下时代的宏观视野,让李郎中和张给事中频频颔首。
最终,李郎中环视左右二位同僚,见无再问,便对赵五道:“赵县尉所陈,已知悉。且退下候命。”
“下官告退。”赵五施礼后,稳步退出大堂。走出吏部衙门,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他才发觉内衫已被冷汗浸湿。此番应对,虽自认无愧,然考官心思,尤其是那位郑员外郎的态度,仍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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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崇仁坊宅院,柳蓁蓁早已焦急等候在门前。见赵五归来,她快步上前,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赵五握住她微凉的手,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暂且……应对过去了。”
柳蓁蓁聪慧,从他眉宇间的疲惫与一丝释然,已猜出七八分,柔声道:“辛苦了。我已备下热汤羹食,赵郎且先歇息。”
此时,赵五并不知道,大堂之内,关于他的考绩评定,正展开一场无声的较量。
李郎中率先表态:“赵五所献之策,切中漕运时弊,试行成效,数据翔实,应对质疑,亦有理有据。观其言行,颇有担当,合乎‘德义有闻、公平可称’之善。依某之见,可评上下(一最二善或无最三善)。”
张给事中沉吟道:“其策确有利国利民之潜质,然其锋芒过露,恐易折。不过,能直面郑……嗯,能直面困难,不退缩,此志可嘉。某同意李大人之评。”
郑员外郎却慢条斯理地开口:“二位大人所言固然有理。然赵五年不过二十,出任县尉未满一考,便大肆更张旧制,虽有小效,然根基未稳, ‘清慎明着’一条,恐有不足。且其策是否具普适性,犹待观察。依某看,评个中上(无最而有二善),已属鼓励,以示朝廷重实绩亦重沉稳之意。”
李郎中眉头微蹙:“郑大人,考课之制,重在政绩行能。赵五在冯翊所为,增收节耗,安顿流民,皆有实迹,此乃‘漕运水利、钱谷运输’方面之‘最’。岂可因其年少,便降等以待?若如此,何以激励后进?”
郑员外郎坚持己见:“李郎中,下官正是为朝廷长远计。过早骤得高位,恐非福也。中上之评,合乎规制,亦不失体面。”
双方各执一词,气氛一时僵持。一直沉默的监考使张给事中,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他缓缓道:“某观赵五奏对,其策论之详实,远超寻常县令。陛下近年来屡下诏求直言极谏、务实之才。赵五虽年轻,然其才其功,确已显彰。若拘泥于年资,恐寒了天下实干者之心。不若,就依李大人之议,定为上下,但其考语中需明言‘锐意可嘉,然需戒骄戒躁,以期大成’,二位以为如何?”
这番折中之言,既肯定了赵五的政绩,也顾及了郑员外郎所言的“沉稳”之意。李郎中颔首同意。郑员外郎见无法再压低等次,只得冷哼一声,不再反对。
最终,赵五此次破格叙职的考绩,被定为上下等。这意味着,他在“二十七最”中至少有一项突出表现(漕运革新),且在“四善”方面获得了认可。按照唐制,“一考中上,进一阶,上下进二阶”,此考绩为他未来的升迁奠定了坚实基础。
数日后,吏部正式下发“考牒”(考核凭证)。当赵五从王主事手中接过那份盖着吏部大印的文书时,心中百感交集。这薄薄一纸,不仅是对他过去努力的肯定,更是通往更大舞台的敲门砖。
王主事拱手笑道:“恭喜赵县尉!上下之评,近年地方官中罕有。看来,这长安城,赵县尉怕是还要多盘桓些时日了。”
赵五深知,吏部考功司的这一关,他算是闯过去了。然而,他更明白,这“上下”考绩的背后,是赏识,是机遇,也必然招来郑氏一族更深的忌惮与更隐蔽的算计。长安的冬日,依旧漫长,真正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