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兰台秘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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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兰台秘卷
秘书省朱漆大门在赵五面前缓缓开启,一股陈年墨香与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李泌一袭浅绯官袍,立于庭院古槐下,袖手笑道:“赵县尉,此间卷帙浩繁,或藏有破局之钥。”
而赵五指尖拂过某卷泛黄漕运旧档的虫蛀边缘时,心中陡然一凛——这看似清贵的“兰台”,实为没有硝烟的战场。
持着李泌所予的通行木契,赵五翌日清晨便来到了位于皇城东南隅的秘书省。此处门庭不似六部衙门那般车马喧闹,反而透着一股清冷肃穆。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兰台”二字古拙有力。经守门吏员仔细验看木契后,他才被引入其内。
秘书省内部庭院深邃,古木参天。李泌已在第一进院中的一株高大槐树下等候,见他到来,含笑迎上:“赵县尉果然守时。且随我来。”他并未急于引赵五去往正堂见长官,而是带着他穿廊过院,径直走向后方一座更为宏大的楼阁——藏书阁。
“监内近日正在校勘新进的一批前朝地志,少监与丞皆忙于此事,叙礼之事可稍后再行。”李泌边走边低声解释,语气平常,仿佛此举再自然不过,“藏书阁乃本省核心重地,非特许不得入内。然赵县尉既为漕运实务而来,或可从此处旧档中,寻得些脉络。”
(秘书省是唐代国家藏书的重要机构,号称“图书之府”,其藏书阁管理严格,并非所有官员都能随意进入。)
踏入藏书阁的瞬间,赵五只觉光线一暗,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所笼罩。楼内空间高阔,数人高的檀木书架如森林般整齐排列,架上卷轴堆积如山,皆以不同颜色的绸带系之,标签上墨书着分类编号。空气中弥漫着芸草防蛀的清香、陈年纸墨的微涩,以及淡淡樟木气息,交织成一种独属于岁月与知识的味道。偶尔有身着青袍的低阶官员或胥吏静默穿行其间,脚步轻缓,唯闻书页翻动与偶尔的轻咳声,更显此地幽深静谧。
李泌引他至一处标注着“地理·漕渠”的区域,指着其中一架书道:“此架所藏,多是前朝及国初关于漕渠水利的图籍与奏疏副本。赵县尉可在此翻阅,或有助益。然需谨记,阁内严禁烟火,亦不得损污卷册。”交代完毕,他便自去一旁处理公务,留给赵五充足的时间。
赵五谢过,深吸一口气,开始在这片书海中寻觅。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卷,展开来看,是《开元漕运录》,纸张已泛黄发脆,但字迹清晰,详细记录了开元盛世时漕运的规模、路线、管理制度乃至历年漕粮数额。再取一卷,是《两京水道图考》,绘有长安、洛阳间主要河流、运河的走向与闸坝位置。
然而,随着翻阅的深入,赵五的心渐渐沉了下来。这些档案虽年代久远,但所述漕运管理之严谨、效率之高,远非今日所能及。尤其在一份《永徽漕司劾要》中,清晰记载了当时对漕粮损耗的严格管控之法,以及对于渎职官吏的严厉惩处条例。对比眼下郑家把持漕运后的种种积弊,差距何止霄壤。
正当他掩卷沉思,感慨于盛世规章之严密时,指尖无意间触到书架内侧似乎有一卷被刻意塞入深处的册子。他心中一动,轻轻将其抽出。这卷册子外观更为古旧,封皮无字,以麻线粗糙装订,与秘书省规整的官藏形制迥异。
展开一看,赵五的呼吸几乎停滞。这并非官方正本,而像是一份私人笔记的抄录残卷,墨迹深浅不一,间有潦草修改之处。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
“……贞元末,有郑氏子名昉者,贿漕司主事,虚报沉船,侵吞粮秣数以万计……事发,竟以‘河道不靖,风浪所致’掩之,主事调离,郑氏安然……其族盘踞漕运,结党营私,非一日之寒……”
贞元乃先帝年号,这郑昉,莫非与当今京兆郑氏有何关联?这笔记所言若属实,则郑家侵吞漕粮、贿赂官员乃是惯犯!且其手眼通天,竟能轻易化解危机。赵五强压心中震动,继续往下看,后面几页却字迹漫漶,难以辨认,唯有一些零星词汇如“暗股”、“分润”、“洛口仓”等,引人无限遐想。
这份残卷的出现,太过蹊跷。它为何会藏于秘书省藏书阁这看似最公开又最隐秘的角落?是某位正直官员私下记录却未能上达,还是有人故意留置,以待来者?李泌邀他至此,是真让他查阅普通档案,还是有意让他发现此物?
(秘书省藏书管理严格,但唐代中后期也存在图书流失或内部人员私下记录的情况。)
赵五不动声色地将残卷小心藏入怀中,准备继续翻阅其他卷册,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就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轻咳。一名身着深绿色官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书吏。此人目光扫过书架前的赵五,眉头微蹙。
李泌见状,立刻上前,拱手道:“徐秘书郎。这位是冯翊县尉赵五,奉李大人之命,前来查阅漕渠旧档,以佐实务。”他语气恭敬,点明了赵五的来历和目的。
那位徐秘书郎打量了赵五几眼,面色稍霁,但语气仍带着几分属官特有的谨慎:“原是李校书引荐。赵县尉勤于王事,自是好事。然兰台重地,卷帙浩繁,查阅之时,还望谨守规仪,勿要错置了典籍。”话语中提醒的意味甚浓。
“下官明白,定当小心,不敢有违省规。”赵五连忙躬身应道。
徐秘书郎不再多言,领着书吏自去另一区域巡查。李泌对赵五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继续。
经此一事,赵五翻阅更加谨慎,但心中疑云更甚。这秘书省看似一潭静水,实则暗流涌动。各级官员态度微妙,既有李泌这般看似超然实则有意引路之人,也有徐秘书郎这等循规蹈矩、不欲多事之员。那份关于郑家的残卷,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已悄然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他在藏书阁又逗留了近一个时辰,仔细查阅了其他一些关于漕运的公开档案,虽未再发现如那残卷般直接的证据,但通过对比不同时期的记录,对郑家势力在漕运体系中的渗透程度和手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郑家不仅把持关键职位,更通过复杂的利益输送,编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牵涉到户部、转运司乃至地方州府的诸多官员。
离开秘书省时,已近正午。李泌送他至门口,临别前,看似随意地低语了一句:“水有源,木有根。欲浚其流,先固其本。 赵县尉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然根基动摇,其上的楼阁又能稳固几时?”
赵五心中凛然,深深一揖:“多谢李校书指点迷津。 五必谨记于心。”
回到崇仁坊宅院,赵五立刻将今日所见,尤其是那份残卷的内容,详细告知了柳蓁蓁。柳蓁蓁听罢,神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这份残卷若为真,便是直指郑家命门的利刃。然其来源不明,真假难辨,贸然使用,恐反遭其噬。李长源(李泌)此举,深意难测。”
“我亦作此想。”赵五沉吟道,“然此物既现,便是契机。接下来,需双管齐下。一面,要设法验证此卷真伪,并顺着‘洛口仓’、‘暗股’这些线索暗中查探;另一面,我们在明面上,仍要依循漕运新策之事,稳扎稳打,争取更多支持,以阳谋对阴谋。”
柳蓁蓁点头赞同:“正该如此。京城之内,风云变幻,一步也错不得。”
窗外,长安城的喧嚣隐约传来。赵五握紧了袖中那份抄录了关键信息的纸笺,深知自己已踏入一个更为复杂险峻的局中。秘书省之行,不仅让他触及了郑家更深层的隐秘,也让他感受到了朝堂之上不同势力之间的微妙平衡与暗斗。
前路漫漫,他需以手中的笔,心中的尺,在这盛唐的棋局上,谨慎落下每一步。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