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晚风下的心意与未说出口的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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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灯火通明、人影渐疏的学术交流中心大门走出来,初秋的晚风便带着蓄谋已久的凉意兜头涌来。苏念下意识地攥紧了陆时砚衣角的一小片布料,指尖隔着柔软精纺的羊毛,能清晰感受到底下他手臂传来的沉稳热度和肌肉细微的轮廓。刚才在大厅里,被他稳稳护在身侧,直面那些惊诧、探究最终化为认可的目光时,那股汹涌的悸动尚未完全平息,此刻混合着晚风的凉意,竟在心底酿成一种微醺的暖流。两人并肩走下宽阔的花岗岩台阶,脚步声落在空旷的广场上,出奇地和谐,仿佛连鞋跟叩击地面的轻响都被这夜色裹上了一层甜糯的糖衣,在寂静的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路灯的光晕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来,像一枚枚被时光晕染的旧邮票,贴在街巷两侧。陆时砚打开那个印着“王记炒货”的牛皮纸袋,熟悉的焦糖混着栗壳的暖香再次弥散。他修长的手指探入袋中,捻出一颗深褐色油亮的栗子,指腹在坚硬的壳上稍一用力,“咔”的一声轻响,裂开的壳下露出饱满金黄的果仁。他细致地剥去细碎的硬壳和那层褐色的薄衣,动作熟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件极其精密的工序。剥好的栗子仁圆润可爱,被他轻轻放进苏念摊开的掌心里。
温热的栗仁贴着她微凉的掌心,传递着熨帖的暖意。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送入口中,软糯香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一丝细细的糖霜粘在了她的指尖,留下一点黏腻的痕迹。
“别动。”陆时砚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探进自己风衣的口袋,取出一方叠得方正挺括的白色棉质手帕——并非纸巾,而是带着个人气息的织物。他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住她沾染糖霜的手指,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微糙的帕面细致地拂过她柔嫩的指腹,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甜腻拭去。他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苏念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指尖在他掌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黑发,也轻轻撩动她颊边的碎发。陆时砚垂着眼,专注地擦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擦净后,他却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而是将那块方帕收拢,随意地放回口袋,仿佛刚才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下周项目组要去城郊的江南运河博物馆查一批新到的档案史料,”他这才重新开口,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脸上,语气平稳,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安排,“主要是补充《城市记忆》系列里关于明清漕运仓储制度的部分。档案室特殊,需要提前预约集中查阅。早上八点,在编辑部楼下集合,我来接你?” 每一个字都清晰平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没有丝毫离开她的意思,专注地凝视着她的反应,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投入湖心的鱼漂,等待着水面的波动。
苏念捏着掌心另一颗温热的栗子,感觉那暖意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尖。她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沉静如墨却又暗流涌动的目光里。那目光里的专注和询问如此直白,让她刚刚平复些的耳尖再次发起烫来,连带着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她连忙点头,声音轻快:“好,知道了。麻烦你了,陆教授。” 话刚出口,又觉得这称呼在此刻显得格外生分,带着刻意划出的距离感。
白天那些如影随形的流言蜚语,茶水间闪躲的目光,打印室飘来的窃窃私语,瞬间又浮上心头。一丝忧虑悄然爬上眉梢。她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人行道砖缝里一片蜷缩的梧桐落叶上,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迟疑:“这样……会不会……又有人说闲话?” 那“闲话”二字,被她咬得很轻,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委屈和困扰。
陆时砚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完全面向她。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更长,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庇护之中。晚风吹乱了她额前几缕柔软的发丝,拂过她微红的脸颊。他抬起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别到她的耳后。他的指腹温热干燥,在掠过她敏感的耳垂时,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微妙的触感如同羽毛轻搔,又像细小的电流窜过,惹得苏念的心跳骤然失衡,在胸腔里猛烈地擂鼓。
“怕什么?”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些,沉沉的,像是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深邃的眼眸里,那丝小心翼翼化作了清晰的笑意,如同碎钻撒在幽深的湖面,熠熠生辉,“我们是去做正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笑意里掺进了一丝坦荡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再说,护着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天经地义,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放在心上的人”……
这五个字,如同昨夜在车厢里听到时一样,带着惊人的穿透力。只是此刻,是在空旷的街道上,在路灯的注视下,被他如此坦荡、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不再是隐秘的宣告,而是光明正大的立场。那份坚定和坦然,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甜蜜、安心和羞涩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念心头最后一丝阴霾和犹豫。她低着头,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像偷吃了蜜糖的孩子,连轻盈的脚步都带上了几分雀跃,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欢唱。原来被人这样光明正大地护着、在意着,连初秋这略带萧瑟的晚风,也变得缱绻温柔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苏念家小区那熟悉的铁艺大门前。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散发出特有的清冽微涩的草木气息。苏念攥着纸袋里仅剩的几颗栗子,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目光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望向陆时砚深邃的眼眸。
“那……”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河畔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鼓起勇气,“明天早上……我可以提前买好豆浆和包子,等你过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的静谧,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小石子。她甚至微微前倾了一点身体,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允诺。
陆时砚眼底的笑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层层漾开,变得无比深邃和温暖。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到眉梢,点亮了他整张脸,柔和了平日略显清冷的轮廓。他几乎是立刻抬起手,宽大温热的掌心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力道,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没入柔软的发丝,又自然地滑落,动作熟稔得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好啊。” 他应道,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我爱吃猪肉白菜馅的。” 他甚至主动报出了口味偏好,这份毫不掩饰的接纳和期待,让苏念的心尖都跟着轻轻颤了一下。
“嗯!记住了!” 她连忙用力点头应下,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她转身,脚步轻快地朝小区里走去。踩过香樟树落下的细小黑色浆果,发出轻微的“噗叽”声。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时砚还站在原地,就在那盏光线最亮的路灯下。挺拔的身影被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一道清晰而温柔的剪影。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目光依旧执着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回头,他脸上立刻漾开一个更大的笑容,抬起手臂,朝她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简单,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守护意味。
苏念的心像是被那灯光和笑容同时烘烤着,暖得发烫。她飞快地转过身,几乎是跑进了幽暗的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啪”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狭窄的楼梯。她扶着冰凉的铁质扶手,咚咚咚地跑上楼,脸颊的热度久久不散,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薄茧触感和揉弄发顶时的温柔力度。直到关上家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那擂鼓般的心跳才稍稍平复,而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窗外的月光清清冷冷地洒在地板上,她却觉得心里塞满了暖融融的甜意。原来,被一个人如此清晰地放在心上,是如此踏实又让人雀跃的滋味。
清晨的微光带着秋露的凉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城市的脉络。苏念比平时早了近二十分钟就来到了楼下。手里拎着两个白色的食品袋,一袋里装着两杯密封好的、还滚烫着的原味豆浆,袅袅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白雾;另一袋里是几个胖乎乎、雪白松软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面香和猪肉白菜馅料的浓郁鲜香。她特意绕了远路,去小区后面那条老街上的老字号包子铺买的,据说那家的馅料调得极好。
她站在那株枝叶依然茂盛的香樟树下,有细小的黑色浆果不时从枝叶间落下,掉在地上,无声地滚开。晨光熹微,穿过树冠的缝隙,在她脚边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清冽,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远处隐约传来环卫工人扫帚划过路面的沙沙声。她轻轻跺了跺脚,驱散着清晨的微寒,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小区入口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
就在这时,那辆熟悉的深灰色轿车从拐角处平稳地驶来,轮胎碾过湿润的路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时砚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显然也看到了树下的她,唇角立刻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明朗而温暖的笑意,朝她招了招手:“来得挺早?” 声音透过清冽的空气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清爽。
苏念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分,脸上绽开笑容,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车厢内温暖舒适,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清洁剂的味道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雪松气息。
“喏,给你的。”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脸颊微微泛红,“猪肉白菜馅的,还有豆浆。”
陆时砚接过袋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拿出一个包子,修长的手指捏着雪白松软的面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丰腴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猪肉的鲜香和白菜的清甜完美融合,面皮松软筋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细细咀嚼着,眉宇间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
苏念看着他吃,忍不住小声问,带着点紧张的期待:“好吃吗?” 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像等待老师评判的小学生。
“好吃。” 陆时砚点头,毫不吝啬地肯定,声音因含着食物而有些含糊,却格外真实。他又拿起自己那杯豆浆,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随即很自然地将杯子递到她面前:“我没放糖,你要是觉得淡,袋子里有糖包,可以自己加。” 那姿态熟稔自然,像是早已习惯分享。
苏念的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豆浆杯上,杯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握着杯子的手指。那温热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让她心头一悸,手指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缩了回去,只堪堪捏住了杯子的边缘。脸颊的温度瞬间升高,她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小口吸着自己的豆浆,浓郁的豆香在口中蔓延,混合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渐渐苏醒的城市车流。清晨的阳光变得明亮起来,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在车内投下不断变幻的光影。车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早高峰的车流声被隔绝在良好的车厢之外。
陆时砚单手握着方向盘,姿态沉稳而放松。他开始聊起今天要查阅的史料。“这次新到的档案,主要是晚清和民国初期江南地区几个重要漕运码头的仓储账簿、转运司的公文底稿,还有部分船户的‘船契’和‘漕规’。”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里面应该有不少关于仓储损耗、偷盗、以及‘火耗’‘鼠耗’这些名目下实际运作的原始记录,对我们还原当时漕运仓储的真实运作和官商之间的微妙博弈很有价值。”
苏念认真地听着,随着他的讲述,思绪仿佛也飘向了那些泛黄脆弱的故纸堆里。她想起自己之前查资料时遇到的困惑:“之前看一些地方志,提到‘常平仓’和‘义仓’在灾年的作用,但具体如何调配、损耗如何,记载都很模糊。”
“对,”陆时砚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苏念心头微暖,“账簿是最直观的。比如光绪年间,运河淤塞严重,漕粮改走海运的比例大增,但漕运衙门和地方仓储机构之间的利益博弈反而更复杂了。这次应该能找到一些相关的批文和奏销册的副本,看看他们是如何‘做账’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像是在揭露一个跨越百年的秘密,“历史的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看似枯燥的数字和例行公事的官样文章夹缝里。”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苏念,眼底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对了,据说这批档案里,还夹着一份某位漕运小吏的私人日记残页。里面抱怨上司克扣工食银,抱怨运河闸口胥吏勒索,还抱怨他家娘子嫌他俸禄微薄,连给老丈人贺寿都买不起像样的寿礼,最后只好在运河边折了几枝野菊花糊弄过去。” 他模仿着想象中那小吏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自嘲,惟妙惟肖。
苏念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紧张和羞涩被这生动的历史小插曲驱散了大半。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愁眉苦脸的小吏,对着运河水唉声叹气,最后偷偷摸摸折野菊花的画面,越想越觉得忍俊不禁,笑声在车厢里清脆地响起,像一串散落的玉珠。
阳光透过车窗,勾勒着陆时砚专注开车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线,下颌流畅的线条,还有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此刻因为那丝促狭的笑意而显得格外生动。苏念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脸上流连,看着他偶尔瞥向后视镜时蹙起的眉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沉稳地滑动,看着晨曦的金色光斑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车厢里弥漫着包子的余香、豆浆的醇厚气息和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混合成一种让人无比安心的氛围。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熟悉的通往城郊的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在秋色中染上深浅不一的黄与红,田野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陆时砚低沉悦耳的声音偶尔响起,或讲解史料,或说些历史轶事。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宁和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无声地将她整个人浸泡其中。
苏念悄悄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手中温热的豆浆,任由那醇厚的甜香在口中弥漫。一种无声的念头,带着试探般的羞怯和巨大的期待,如同晨雾中悄然舒展的藤蔓,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悄然滋生、缠绕——这样平静、温暖、有人陪伴的清晨,这样能看着他专注侧脸、听着他低沉声音的时光,若是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