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农战两相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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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议事帐里,炭火盆烧得正旺,铜盆边缘结着层薄冰,被炭火熏得滋滋作响,腾起的水汽在帐顶凝成水珠,顺着毡布的纹路缓缓滑落。张诚捧着一卷竹简进来,竹简是新削的青竹,带着淡淡的竹腥气,上面的牛皮绳还带着新打的结,绳头剪得齐整。他将竹简轻轻放在案上,案面是块整块的青石,被磨得光滑如镜,竹简推过去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停在尹喜面前。
“先生,按你说的,依星象订了些规矩,你看看中不中。”张诚的声音里带着点忐忑,他粗通文墨,这些字是昨夜就着油灯写的,写坏了三卷竹简才成了这卷,此刻手心还隐隐发烫。他解下腰间的佩剑靠在案边,剑鞘上的铜环碰撞着发出轻响,人却站在一旁,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像个等着先生批改功课的学童。
尹喜解开牛皮绳,绳结打得很结实,显然费了些心思。展开竹简,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在青竹片上晕出淡淡的墨晕,带着松烟的清味,混杂着帐外飘进来的雪气,格外清爽。开篇用隶书写着“昼观镇星务农,夜观岁星练兵”,十个字写得方方正正,透着股军人的硬朗。下面分了十二条细则,从播种的时节到练兵的时辰,都与星象一一对应:“镇星出地平日,始耕;镇星入地平日,休耕”“岁星当空时,习骑射;岁星西斜时,练阵法”,末了还有一句“星出而作,星隐而息”,字迹是张诚的,笔画间偶有涂改的痕迹,虽不如文吏那般娟秀工整,却透着股实打实的恳切劲儿。
“镇星属土,主‘生养’,跟着它的轨迹耕种,错不了。”尹喜的指尖轻轻拂过竹简上的字,墨迹微凉,带着竹片的韧劲。他指着其中一条“惊蛰后三日,镇星过天田星,始播五谷”,目光落在窗外,“天田星主‘农桑’,在房宿与心宿之间,每年这个时候,镇星与天田星相照,地上的土气就活了,种下去的种子能扎得深。前几年在函谷试种的粟米,按这法子种,亩产比寻常时候多了两成,磨出的米也更瓷实。”
张诚挠了挠头,毡帽的绒毛蹭下来几根,落在肩头:“我也是听老农夫说的。关里的李老汉种了一辈子地,他说看镇星的位置比看日历准——镇星在天田星东边,就先耕东边的地;移到西边,再耕西边的。我就是把星象和他们的土法子凑到一块儿了,怕写得不对。”他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又道,“至于练兵,岁星属木,主‘生长’,夜里练,一是不耽误白日下地干活,弟兄们能一边种田一边当兵;二是……”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两排白牙,“犬戎那帮蛮子怕黑,夜里眼睛跟瞎了似的,咱在夜里把本事练硬了,他们真敢来偷袭,正好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尹喜翻过竹简,见最后一片竹片上还附了幅小图,用墨笔勾勒着关城周边的田垄与校场。田垄被画成整齐的横线,顺着镇星的轨迹排列,东边的田垄密些,西边疏些,旁注着“东地沃,多播粟;西地薄,种黍稷”。校场的方位正对着岁星升起的西方,画着几个小人,有的拉弓,有的挥剑,旁边标着“月上中天,练夜袭;月落西斜,演防御”。《夏小正》里“天田星下宜农桑,岁星轨旁可演武”的句子,竟被他用这种最实在的方式体现出来了,没有半点虚浮。
“还有这条,‘每月望日,观太白星亮度,定戍守疏密’。”尹喜的指尖点在其中一条细则上,墨迹稍重,显然是特意强调的,“太白星主‘兵戈’,亮则敌近,杀气盛;暗则敌远,暂安稳。这个法子好,比派斥候瞎跑省力气——太白星亮了,咱就多派些人守关;暗了,就让弟兄们多歇歇,回家帮婆娘挑水劈柴。”
张诚的眼睛亮了,像被炭火映着的铜环:“先生也觉得好?我还怕太折腾弟兄们,每月望日本就该歇歇,还要爬城楼观星……”
“不折腾。”尹喜将竹简卷好,牛皮绳在他手里灵活地打了个结,递还给他,“百姓要吃饭,这是根本;士兵要保命,这是保障,两条都得抓实了。你让人把这规矩刻在城门口的石碑上,用大些的字,让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让所有人都看着,照着做。”他想起洛阳城破前的混乱,幽王连春耕的时节都弄不清,宫里的乐官比农官还受重视,更别说依星象练兵了——那时的禁军只会在酒桌上比谁的剑鞘更华丽,真正上了战场,连弓都拉不开。心里叹了口气,那点沉郁却很快被压下去,“咱不跟他们比,咱就守好自己的田,练好自己的兵,让关里的人有饭吃,能睡安稳觉,比啥都强。”
张诚捧着竹简往外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毡靴踏在帐外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帐外的阳光正好,穿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踏实的界碑,立在关城的土地上。尹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门口,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镇星此刻正悬在天顶,光芒不刺眼,却沉稳如脚下的土地,仿佛在说:踏实做事,一步一步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炭火盆里的炭噼啪作响,爆出个火星,落在青石案上,很快熄灭了。尹喜拿起案上的星图,上面的闭环被晨光照得发红,天关星的位置清晰可见。他忽然想起带百姓西来时,那个抱骨灰坛的妇人说“到家了”,此刻才真正明白,“家”不是一座城,是有田可耕,有兵可守,有规矩可依,让人心安的地方。
帐外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整齐有力,混着远处田垄里传来的吆喝——那是百姓在翻耕冻土,为开春播种做准备。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函谷关的上空回荡,像一首朴素的歌谣,唱着农与战,守与望,唱着一个崭新的开始。